第110章
這一路走得也並不太平。於懷平的情況相當兇險,中途心臟又停跳了兩次。急救人員爲了給他續命,幾乎累癱。
幸而敏真一路沉睡,並不知情。
直升飛機得到特許,直接飛往醫院,在醫院樓頂的停機坪降落。
嚴陣以待的醫護人員接過了於懷平,燙腳似的一路狂奔,把他送進了搶救室。
敏真已經醒了過來,人還有些『迷』糊。郭孝文抱她下了直升飛機,她掙扎着下地,走得如嬰兒學步般搖搖晃晃。
江雨生一步搶過來,將敏真抱在懷裏,渾身冷汗,滿臉熱淚。
舅甥齊跌坐在地上,緊緊相擁。敏真聞到長輩熟悉的氣息,驚惶委屈感動悲傷在心中齊發,淚水又拼命往外涌。
“回來就好。人沒事就好。”顧元卓將兩人扶起來,緊緊抱在胸前,如釋重負。
“謝謝你,孝文!太謝謝你了!”江雨生幾乎要朝郭孝文磕頭。
“是我該做的。”郭孝文說,“她還要檢查一下身體,確認沒事了,再回家也不遲。”
“我不回去。”敏真說,“我要等於哥的消息。”
於懷安正等在搶救室外,只覺得半身浸在雪水中,半身則架在火上烤,簡直生不如死、度日如年。
於母血壓頗高,前陣子纔有過一次輕微中風。兄長出事的事,被於懷安嚴令禁止傳到母親耳中。所有後果,全都由她一人承擔着。
郭信文遞過來一杯咖啡:“你好歹喫點東西。你已經一個晚上都沒有閤眼了。”
其實這對前夫妻倆在過去的一夜都未能睡上片刻。哪怕早得知敏真和於懷平獲救的消息,可是聽到於懷平生命垂危,兩人便提前來醫院,爲即將到來的急救做好了一切準備。
醫生一頭細汗地從搶救室出來:“於主任,你哥情況很不好。他的心臟已經到了極限,連帶着其他多處器官也開始急速衰竭。我們必須立刻給他移植新的心臟。”
作爲一名『婦』產科主任,在醫院工作了十餘載,於懷安也是見慣了生死大場面的人物。可是當面對自己親人瀕死的噩耗時,她依舊雙膝發軟,面無人『色』。
郭信文眼疾手快將前妻攙扶住。
“你讓我現在上哪兒去找一顆心呀?”於懷安睜着空洞的一雙眼,淚水滾落,“要是有可移植的心臟,我們也不會拖到這個時候了!”
江雨生一家正匆匆往急救室而去,只聞救護車聲由遠及近駛來。
這座城市的一日之晨纔剛剛開始,市民們迎來了全新的一天。無數新生兒正初次睜開眼睛,打量這個世界。
而對多許多人來說,他們的生命卻在這朝氣蓬勃的時刻走向終結。
身後一陣喧譁,江雨生忙摟着敏真避讓。
只見一隊醫護人員推着一個渾身血淋淋的人向急救室狂奔而去。還有數名的武警戰士一路跟隨,身上防彈衣還未來得及脫去,全都一頭一臉的泥汗。
“隊長!”
“堅持住,隊長……”
牛高馬大小夥子,各個嗓音裏帶着哭腔。令聽者不禁動容。
走廊裏,一個病人老頭的收音機裏放着晨間新聞。
“今日凌晨,我市海關在武警官兵的協助下破獲了一起巨大跨國走私案,並當場對走私集團成員進行抓捕……雙方展開激烈交火。後成功逮捕……前線快報,一輛被繳獲的走私貨船突發爆炸,多名武警和海關工作人員受到波及,傷亡數量不明……”
敏真惶惶不安:“死了很多人嗎?”
“不!”江雨生立刻說,“我相信他們只是受傷了。他們都會沒事的。於懷平也會沒事的。”
可隨即,於懷安絕望的哭聲就傳入了他們耳中,令人心口一涼。
醫生說:“我們現在給他上ecmo(注1),還能替他爭取一點時間。懷安,你哥之前一直拒絕安裝人工心臟,我們醫院也沒準備,現在只能緊急從d城調過來。但是說實話,懷平的器官衰竭得很迅速。好像……他的求勝**很低……”
於懷安怔怔:“他還是這副鬼樣子。他始終沒有原諒自己……”
敏真瑟瑟發抖,氣息再度急促起來。
於懷平被推進了手術室。於懷安跌坐在椅子裏,淚如雨下。
郭信文則立刻指揮手下:“開我的私人飛機去d市把人工心臟和手術設備運過來。再聯繫老麥那邊……”
手下一時『露』出驚駭之『色』:“郭總,老麥手裏的都是……”
“有備無患吧。”郭信文苦澀道,“但願用不上。否則,這個罪惡還不知道誰能承擔……”
“我在d市有個朋友。”顧元卓道,“我可以借他的私人飛機,省卻一半的時間。”
“這太好了!”郭信文一把抓過顧元卓的手,感激地緊握了一下。
顧元卓走去一旁撥打電話。
江雨生坐在於懷安身邊,啞聲道:“於姐,是我沒用。你拜託了我去勸懷平的,可是我沒派上用場。”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於懷安苦笑道:“我哥的脾氣,我最清楚。一個人真的不想活了,不論家人、朋友還是心理醫生輪番上陣,磨破嘴皮子,都救不了他。”
敏真依偎在江雨生懷中,這時輕聲說:“他說他愛的人死了,是被他害死。”
江雨生只從於懷平過去的隻言片語裏推測出他的戀人已去世,卻沒料到還有這一出。
再親密的朋友,都會保留一塊禁區不同人分享。於懷平對過去的感情諱莫如深,從不肯向江雨生坦白。江雨生雖然好奇,但是一直尊重於懷平,沒有越界打探過。
“我就知道他會這麼說。”於懷安忽而低聲笑出來,嗓音喑啞,飽含着難言的苦澀。
“報應呀!這是我們於家的報應!”
郭信文摟着她的肩,輕輕拍着,也不僅一嘆。作爲妹夫,他想必也知道這個故事。
江雨生困『惑』:“失去愛人固然痛苦,可是懷平是很樂觀開朗的人呀,怎麼這麼多年都還沒有走出來?”
於懷安道:“這話我簡直都不知道從何說起……那都是十六年前的事了。”
十六年前,敏真纔剛剛出生,十八歲的江雨生和郭信文正分道揚鑣,於懷平也才滿二十歲。
“有個男孩子,是我哥的高中和大學同學。那男孩家裏窮得很,但是人很聰明上進,長得也好看,確實討人喜歡。其實他和我哥在高中的時候就偷偷好了,然而直到大二那年,我們家裏才知道。”
於懷安說着又是一嘆:“那時候我們的父親還在世。父母當然不同意他們在一起,『逼』着我哥和那男生分手。我哥當年和現在截然不同。我纔是家裏像男孩子的那一個。他很斯文,心思細膩,溫柔。他那時候……也很軟弱。”
顯然,少年於懷平向父母妥協了。
“他約那個男生出來談分手。就他後來的話說,對方很體諒他,同意了。”於懷安用力吞了一口唾沫,才接着說,“沒想,就在他們開車下山的時候,出了車禍。”
江雨生和敏真下意識抽了一口涼氣。
於懷安說:“我哥重傷,一根折斷的肋骨幾乎把心臟戳穿,不換心就是死路一條。而那個男生……”
她深深地吸一口氣,鼓起極大的勇氣,說:“他的身體沒事,腦部卻受了重創,成了植物人。他甚至不能自主呼吸。”
敏真下意識又往江雨生的懷裏縮了縮,已能猜出後續發展。
“你們都猜得出接下來發生的事了吧?”於懷安苦笑道,“我們全家都去給那家的父母下跪磕頭,請他們趕緊給自己的兒子拔管,好把心臟捐贈給我哥。”
於懷安望着手術室大大門,喃喃道:“我到現在都還能聽到那個男生的呼吸聲。雖然臨牀腦死,但是他還在通過儀器呼吸着。平穩,綿長,一下一下地呼吸着……這麼多年了,我也一直都在想,也許他當時還沒有死透!也許他聽得到我們的對話。也許他並不想死……”
“我說過,你想得太多了。”郭信文輕聲道,“他當時已經腦死。就算沒有你們家這出,以對方家的經濟狀況,也堅持不了多久。”
“所以,”江雨生艱難地組織詞句,“懷平現在用的心臟……”
“是那個男生的。”於懷安沉沉嘆息。
“那家父母本來還很牴觸,但是當我父母拿出五百萬元來的時候,我清楚地看到他們眼中的亮光……”
貧寒卻又多子的家庭,根本無錢維持長子的救治。而健康的兒女且還要讀書婚嫁,雙親還需錢養老。
生活的負擔戰勝了失去兒子的悲痛。那對父母並沒有考慮太久,同意停止了兒子的生命維持裝置。
五百萬,買了一條人命。
“我哥和他的戀人再也不用分離。他徹底地得到了戀人的心。”
於懷安哽咽,愧疚地將臉埋在手掌中。
郭信文無奈地拍着她的背,予以無聲的安慰。
江雨生說:“可懷平他顯然對這個事不能接受。”
於懷安點頭。
“最初兩年我們都沒有告訴他真相。他只當對方去世了,雖然很難過,但生活還是照舊。直到有一次,他碰到了那個男生的妹妹。那女孩對我們一家恨之入骨,以爲我哥是知情的,對他破口大罵。我哥他……他當時就崩潰……”
有好一陣,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手術室的燈依舊亮着,走廊裏呈現出一種異樣的寂靜。
醫院真是人間的陰陽界,如天地間一道貫通各個維度空間的門。生與死每日輪換上演,道不盡人『性』複雜的掙扎和蒼涼的悲歡。
於懷安乏力地靠在郭信文的肩頭:“我哥說,他一個人承擔着兩條命,所以瘋狂了好些年,什麼新鮮事都嘗試了,過得特別精彩。這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直到這顆心臟居然也出了問題!我還記得確診那天,我哥幾乎是如釋重負的。他笑着對我說:小安,他想要我下去陪他了。”
江雨生和敏真不約而同地打了一個冷顫。
“這都是命。”於懷安絕望地閉上乾澀的雙眼,“我家當年是強行從閻王爺手下把人搶了回來,現在,要還回去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他不想死的。”敏真忽而說。
於懷安怔怔地朝女孩兒望去。
敏真抓住了於懷安的手:“於阿姨,我覺得於哥他不想死的。要不然,他知道真相後,哪天不能上吊跳樓?他一直堅強地同愧疚做對抗。過得那麼精彩,也是想給自己一個需要活下去的理由。他不想死的,阿姨。我們也更不能放棄他!”
於懷安仿若在『迷』霧黑夜之中望見了一線光,緊緊握住了敏真的手。
“你好像是所有人中,最瞭解他的人呢。”
顧元卓一臉焦急地走來:“出了點問題。d市正有颱風過境,所有航班都暫停了。我朋友的飛機也只有等警報解除了才能起飛。”
於懷安忍不住再度把臉埋進手裏,一顆頭顱彷彿有千斤重,壓得所有信念崩塌潰散。
忽然,一名小護士風風火火地奔來,大叫道:“於主任,搶救三室的傷者確認死亡了。羅醫生說他的多處器官都還能用,尤其是心臟,讓我來問你——”
話音未落,於懷安就已瘋了一般朝搶救室衝去。
搶救室外擠着數名身穿勁裝的武警戰士,或站或蹲,捂臉哭泣。
於懷安顧不了那麼多,拉開簾子搶進了搶救室裏。
護士正在把貼在患者胸膛上的管線逐一拆除。羅醫生則在同一名官員模樣的男人交談。
“家屬呢?”於懷安抓起搶救記錄翻看,“失血過多……燒傷……多處骨折……家屬來了嗎?”
“小李是孤兒,部隊就是他的家。”那位中年領導推了推鼻樑上的眼睛,眼眶通紅,鼻音濃重道,“羅醫生剛纔都和我說了。器官捐贈的事,我可以簽字。”
於懷安一把握住他的手,感激涕零,幾乎要給他下跪。
“不用這樣!”領導忙扶着於懷安,“我想小李如果在生,他也一定願意在死後用自己的器官去求助更多的家庭。”
醫院法務人員帶着文件而來,正同領導解釋着,就聽外面傳來一道渾厚而暴躁的男聲。
“怎麼了?都傻站着幹嘛?隊長人呢?”
“副隊……”隊友哽咽。
江雨生暗道不妙。
只見一個身材魁梧的武警如盛怒中的熊一般闖進了搶救室。
小護士正在調試生命維持儀器,在給接下來的拔管做準備工作。
那年輕人虎目圓瞪,渾身巨震,一步踉蹌。
“韓毅!”領導發出警告。
可年輕人已一把推開小護士,撲到牀前。
他難以置信地注視着病牀上的戰友,滿是泥汗的臉上浮現巨大的悲痛,如被一把巨劍貫穿胸膛。
江雨生卒不忍睹,別開了臉。
世上最痛之事,莫過於同親愛之人生離死別。
領導已簽署好了文件。醫護人員過來推擺放着逝者的架子牀。
“你們要做什麼?”年輕人猛然失控,瘋狂地推開護士,撲在戰友遺體上,“走開!別想帶他走!他還沒死!還能繼續搶救——”
“韓毅!”領導苦勸,“醫生們都盡力了。李嶽的遺體將會捐贈給醫院,他的器官也會……”
“不!都給老子滾開!”年輕人咆哮,嗓音沙啞,“他還沒有死!他上救護車前還和我說話來着。你們再救救他!求求你們!”
“韓毅!”
“副隊!”
羅醫生也勸道:“同志,你的隊友確實已經搶救無效去世了。請你冷靜點。”
“滾開!”年輕人淒厲的嘶吼令聽者心中酸楚難當,“他才二十五歲呀!張政委!嶽哥他才二十五歲呀!”
他如一頭受傷的野獸伏在同伴的遺體上,悲慟哀嚎。
敏真站在搶救室外,聽得雙眼滾燙,急忙把臉埋在顧元卓的胸膛上。
“我知道。”領導摘了眼鏡抹淚,“我們都捨不得他……韓毅,你理智點……”
“不——不!”年輕的戰士始終難以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他牢牢霸着隊友的遺體,將所有靠近的醫護人員兇狠推開,不準任何人靠近。
於懷安噗通一聲朝着那個年輕人跪了下來,拽住他的褲腳,發出同樣悲慟的哭聲。
“同志,我知道你現在很悲痛。可是我哥哥此刻正在手術室裏。他等不到這顆心臟,他也只有死路一條!我求求你,求你鬆手吧!求求你救救我哥!我求你了!”
說着,便俯身給對方磕頭,砰砰作響。
那年輕人不禁後退了半步。
江雨生急忙去扶於懷安,一時沒扶起來,自己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懇求道:“同志,我知道我們這麼急實在是強人所難。但是我那位朋友已危在旦夕。你隊友的心臟可以救他一條命!”
“韓毅,”領導含淚道,“李嶽已犧牲了,你就讓他安心走吧!”
年輕人緊緊抓着隊友的衣服,彷徨如『迷』路的孩童。
他的隊員們擠在門口,一羣大小夥子,全哭得整張面孔都要融化掉。
“嶽哥的器官還能再救幾個人。讓他走得驕傲一點!”
“讓李隊走吧!韓隊,讓他走吧……”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年輕人山一般的身軀終於動了起來。他粗喘着,俯下身,同戰友額頭相抵。
滾滾淚水自緊閉的眼中滲出,順着高挺的鼻樑,滴落在戰友的臉頰上。
江雨生扶起了於懷安。他們倆這時才徹底看清了逝者的面容。
果真是個很年輕的小夥子。
半邊身子都被爆炸的烈焰燒得焦黑,另一半也遍佈血與焦塵。可面孔卻奇蹟般並未受傷,肌膚白淨,眉清目秀,簡直不像是一名武警戰士。
他身受重傷去世,面容卻十分安詳,那長長的睫『毛』似乎還在顫抖,彷彿隨時都會睜開眼睛。
多麼鮮活的生命,多麼璀璨的靈魂。
韓毅終於起身,鬆開了手。
醫護人員一擁而上,推着牀朝手術室奔去。
於懷安朝年輕人深深鞠了一躬:“我代表全家感謝您和這位烈士同志。謝謝你們!”
陽光透過小窗,像一隻小烏龜,在手術室外等候室的地板上一格一格爬走。
自西向東,瑰麗的晚霞籠罩天際,轉眼夜幕降臨。都市的燈火也從稀疏轉爲絢爛,又逐一熄滅。人們結束了勞累的白日和喧囂的夜,開始進入夢鄉。
只有在醫院,白天和黑夜的區別並不大。
病人和醫護人員在走廊裏來去匆忙,手術室門上的燈已亮了許久。
男女老少,健康與病弱,新生與死亡,相聚與別離,愛與恨,銘記與遺忘……全都彙集在這一條短短的走廊裏。
世上所有的人都要從這條走廊走過,沒有捷徑,別無其他選擇。
敏真癱倒在江雨生的懷中,已昏沉沉睡去。可大人們沒有一人能合上眼。
於懷安手握一支小小的十字架,在閉目禱告。郭信文陪在她身邊,輕拍着她的背,隨她一起默唸着禱告詞。
郭信文曾和江雨生說過,他們這對前任夫妻並不是虔誠的教徒,半年都進不了一次教堂。可是在這個親人生死攸關時刻,他們已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後,只有將所有未知寄託於信仰。
他們向那不可及的神靈禱告,乞求他的寬恕與垂憐。
相信此刻的手術室裏,於懷平躺在聚光燈下,如沐聖光。
江雨生擡頭朝顧元卓看去。
顧元卓心中亦微微一動,側過頭來,在他額頭上吻了吻。
“元卓。”
“嗯?”顧元卓調整了一下姿勢,讓江雨生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胸膛上。
“元卓。”江雨生又喚了一聲。
他凝視着愛人目光飽含着無限的眷戀與深愛,如望着這世上最珍貴的瑰寶。顧元卓融化在了江雨生這濃烈的目光之中,深深沉醉進去,與他交融成了一體。
兩人手指交握,掌心相扣。
“顧元卓,”江雨生輕聲說,“你不要死,你要好好活下去。我們都要好好活下去。”
顧元卓明白他的意思。
他緊擁住了江雨生,脣貼在他泛着冷汗的額角。
“不會的。我好不容易纔回到你的身邊,我們至少還有五十年的光陰要一起共度,我才捨不得死。我連眼睛都捨不得閉,手也捨不得鬆開。”
所有的怨懟與分歧,在生離死別面前,都是一粒渺小的塵埃。
在時光無邊無涯的荒原裏,在命運轉折頓錯的歧路中,生命是一束稍縱即逝的光,愛卻是一場永不停歇的風。
就像一朵花苞裂開,在月下緩緩舒展着花瓣。當一段生命停止,另一段生命卻迴歸了大地。
那一道奇異的脈動,被最有靈『性』的孩子捕捉到。
敏真忽而開口道:“我聽到了。”
大人們都驚訝地看向她。少女依舊靠在江雨生的懷中,雙目閉着,顯然是在夢裏囈語。
敏真呢喃:“我聽到了……是心跳聲……”
誰的心跳聲?
手術室的門打開,主刀醫生大步而來。
於懷安猛地起身:“楊主任……”
那醫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張端正的面容,笑意輕快。
“手術很成功,懷安。你哥已復律成功,很平穩的竇『性』心律……”
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之中,耳中嗡嗡作響,只能捕捉到醫生的一點隻言片語。
“……還沒有脫離危險期,要在無菌病房裏觀察很久……只要沒有排異反應,他就會沒事的……”
“懷安,你哥好像突然有了鬥志。我想他會堅持過來的!”醫生拍了拍於懷安的肩。
大人們如何狂喜,如何慶幸,敏真都不知道。
她在半睡半醒中,隱隱聽到有女聲在『吟』唱。那嗓音優美空靈,彷彿來自天堂。
inthearmstheangel.(依偎在天使的懷裏)
flyawayfromhere.(遠離這裏而去)
fromthisdarkcoldhotelroo(遠離了黑暗冷寂的房間)
andtheendlessnessthatyoufear.(和你懼怕的無止境)
youarepulledfromthewreckageyoursilentreverie.(你從寂靜幻夢的殘骸中掙脫出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you\'rethearmstheangel.(依偎在天使的懷裏)
mayyoufindsomeforthere.(在這裏,或許你能將心撫平)
(注2)
江雨生一家離開醫院的時候,正是午夜最寂靜的時刻。
顧元卓先帶着睏倦的敏真去停車場,江雨生同郭信文討論了一下這次綁架的後續事宜,又寬慰了於懷安一番,才離開了醫院大樓。
月光如泉水,注滿整個醫院的庭院。夜風溼暖,帶着雨水的氣息自遠方而來。一株影樹花開似火。
那個年輕的武警士兵孤零零地坐在樹下的長凳上,躬身垂首,半隱在黑暗中。
他想必已在那裏坐了很久。影樹的紅花脫離枝頭,噗噗地落滿他一頭一身,鋪滿長凳和地面。那青年就像一頭深受重傷、瀕死的獸,在血泊之中喘息。
江雨生止步,看了對方片刻,走了過去。
他在這個叫韓毅的年輕人身邊坐下,輕聲說:“手術很成功。我那位朋友獲救了。謝謝。”
青年一動不動,注視着自己的雙手,神魂都已進入另外一個空間。
江雨生看清他掌心裏捧着的東西,瞳孔倏然收縮,猛然明白了過來。
那是兩枚用項鍊串起來的男戒,銀光閃爍,一樣的款式。
那是一份情真意切的承諾,一段不便訴諸於人的祕密,也是兩顆天人永別的心。
江雨生心中一陣痠痛,那股震『蕩』讓他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顧元卓在催促。
江雨生不得不起身,又站住。
“這麼說或許能讓你感覺好受一點:你的朋友雖然已經去世了,但是他的心還在跳動着。”
青年的身軀微微顫了一下。
江雨生一欠身,輕輕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注1:體外心肺循環輔助裝置。】(可能會有bug,請忽視。)
【注2:sarahmclachlan的《angel》】
這章很長,本來想分兩章發的,後來覺得吊着讀者胃口不人道,一口氣發出來,閱讀體驗也要好些。
於姐姐的故事在本文基本結束,他的個人單篇《紫『色』平原》已開預收,進我專欄可見,歡迎收藏。
下章穀雨夫夫回c位,解決緋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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