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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作者:马伯庸
《长安的荔枝》作者:马伯庸

  简介:

  天宝十四年,长安城的小吏李善德突然接到一個任务:要在贵妃诞日之前,从岭南运来新鲜荔枝。荔枝“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而岭南距长安五千余裡,山水迢迢,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为了家人,李善德决心放手一搏。在胡商等人的帮助下,李善德靠着精密计算和反复试验,确定了保存方法和转运路线,将时长控制在十一天,运鲜荔枝之事终得落实。万事俱备,李善德却沒料到,横亘在他面前的最后一座大山,是官场。

  李善德還是运来了鲜荔枝,为此,他失去了朋友,又险些丢掉性命,却始终沒有失去为人为官的本心。官场诡谲,而初心未改,反使得他最终在乱世中得以保全。

  第一章

  当那個消息传到上林署时,李善德還在外头看房。

  這间小宅子只有一进大小,不算轩敞,但收拾得颇为整洁。鱼鳞覆瓦,柏木檩條,院墙与地面用的是郿邬产的大青砖,砖缝清晰平直,错落有致,如长安坊市排布,有一种赏心悦目的严整之美。

  院裡還有一株高大的桂花树,尽管此时還是二月光景,可一看那伸展有致的枝桠,便知秋来的茂盛气象。

  看着這座雅致小院,李善德的嘴角不期然地翘起来。他已能想象到了八月休沐之日,在院子裡铺开一张茵毯,毯角用新丰酒的坛子压住。夫人和女儿端出刚蒸的重阳米锦糕,浇上一勺浓浓的蔗浆,一家人且吃且赏桂,何等惬意!

  “能不能再便宜点?”他侧头对陪同的牙人說。

  牙人赔笑道:“李监事,這可是天宝四载的宅子,十年房龄,三百贯已是良心之极。房主若不是急着回乡,五百贯都未必舍得卖。”

  “可這裡实在太偏了。我每天走去皇城上值,得小半個时辰。”

  “平康坊倒是离皇城近,要不咱们去那儿看看?”牙人皮笑肉不笑。

  李善德登时泄了气,那是京城一等一的地段,做梦都沒敢梦到過。

  他又在院子裡转了几圈,心态慢慢调整過来。這座宅子在长安城的南边,朱雀门街西四街南的归义坊内,确实相当偏僻。可它也有一桩好处——永安渠恰好穿過坊内,向北流去。夫人日常洗菜浆衣,不必大老远去挑水了,七岁的女儿热爱沐浴,也能多洗几次澡。

  买房的钱就那么多,必须有所取舍。李善德权衡了一阵,一咬牙,算了,還是先顾夫人孩子吧,自己多辛苦点便是,谁让這是在长安城呢。

  “就定下這一座好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牙人先恭喜了一声,然后道:“房东急着归乡,所以不便收粮粟布帛,最好是轻货金银之类。”李善德听懂他的暗示,苦笑道:“你把招福寺的典座叫进来吧,一并落契便是。”

  一桩买卖落定,牙人喜孜孜地出去。過不多时,一個灰袍和尚进了院子,笑嘻嘻地先合掌诵声佛号,然后从袖子裡取出两份香积钱契,口称功德。

  李善德伸手接過,只觉得两张麻纸重逾千斤,两撇斑白胡须抖了一抖。

  他只是一個从九品下的小官,想要拿下這座宅子,除了磬尽自家多年积蓄之外,說不得要借贷。京中除了两市的柜坊之外,要属几座大伽蓝的放贷最为便捷,谓之“香积钱”——当然,佛法不可沾染铜臭,所以這香积钱的本金唤做“功德”,利息唤做“福报”。

  李善德拿過這两张借契,从头到尾细细读了一遍,当真是功德深厚,福报连绵。他对典座道:“大师,契上明言這功德一共两百贯,月生福报四分,两年還讫,本利结纳该是三百九十二贯,怎么写成了四百三十八贯?”

  這一连串数字报出来,典座为之一怔。

  李善德悠悠道:“咱们大唐杂律裡有规定,凡有借贷,只取本金为计,不得回利为本——大师精通佛法,這计算方式怕是有差池吧?”典座支吾起来,讪讪說许是小沙弥钞错了本子。

  见典座脸色尴尬,李善德得意地捋了一下胡子。他可是开元十五年明算科出身,這点数字上的小花招,根本瞒不住。不過他很快又失落地叹了口气,朝廷向来以文取士,算学及第全无迁转之望,一辈子只在九品晃荡,只能在這种事上自豪一下。

  典座掏出纸笔,就地改好,李善德查验无误后,在香积契上落了指印与签押。接下来的手续,便不必让他操心。牙人自会从招福寺裡取了香积钱,与房主割办地契。這宅子从此以后,姓李了。

  “恭喜监事莺迁仁裡,安宅京室。”牙人与典座一起躬身道贺。

  一股淡淡的喜悦,像古井裡莫名泛起的小水泡,在李善德心中咕嘟咕嘟地浮起来。二十八年了,他终于在长安城有了一席之地,一家人可以高枕无忧了。庭中桂树仿佛提前开放了一般,香馥浓郁之味,扑鼻而来,浸沁全身。

  一阵报时的鼓声从远处传来,李善德猛然惊醒過来。他今日是告了半天假来的,還得赶回衙署去应卯。于是他告别牙人与典座,出了归义坊,匆匆朝着皇城方向走去。

  坊口恰好有個赁驴铺子。李善德想到他今天做了如此重大的一個决定,合该庆祝一下,便咬咬牙,从蹀躞的锦袋裡摸出十枚铜钱,想租一头健驴,又想到接下来背负的巨债,到底搁回三枚,只租了头老驴。

  老驴一路上走得不急不缓,李善德的心情随之晃晃悠悠。一阵为购置了新宅而欣喜,一阵又头疼起還贷的事情。他反复计算過很多次,可每次闲暇,又会忍不住算一遍。李善德收入微薄,每個月的俸料、禄米加上几亩职田的佃租,折下来只有十贯出头。全家人不吃不喝,仍填不够缺口,還得想办法搞点外快才行。

  但无论如何,有了宅子,就有了根本。

  他是华县人,早年因为算学出众,被州裡贡选到国子监专攻算学十书,以明算科及第,随后被诠选到了司农寺,在上林署裡做一個监事。

  虽說是個冷衙门的庶职,倒也平稳,许多年就這么平平淡淡地過来了。

  這一次购置宅第,可以說是李善德多年以来最大的一次举动。他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他觉得自己有权憧憬一下生活。

  李善德抵达皇城之后,直奔上林署公廨而去。那裡位于皇城东南角的背阴之处。地势低洼,一下雨便会积起水来,所以公廨常年散发着一股霉味,窗纸与屏风上总带着一块块斑渍。

  此时已近午时,一群同僚正在廊下吧唧吧唧地会食。他们见到李善德,都纷纷搁下筷子,热情地拱手为礼。李善德有点惊讶,這些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礼了?他正迷惑不解,却见到上林署令招招手,示意自己坐到旁边来。

  刘署令是個大胖子,平日裡只对上峰客气,对下属从来不假颜色。他今天如此和蔼,让李善德有点受宠若惊。他忐忑不安地跪坐下来,低头看到诸色菜肴,更觉得古怪。

  這午餐也未免太丰盛了:炖羊尾、酸枣糕、蒸藕玉井饭,居然還有一盘切好的鱼鲙,旁边搁着橘皮和熟栗子肉捣成的金齑蘸料。

  刘署令笑眯眯道:“监事且吃,有桩好事,边吃边說与你吃。”李善德有心先问,可耐不住腹中饥饿,這样的菜色,平日也是极难得才吃到的。他先夹起一片鱼鲙,蘸了蘸金齑,放入口中,忍不住眯起眼睛。

  滑嫩爽口,好吃!

  刘署令又端来一杯葡萄酒。李善德心裡高兴,长袖一摆,一饮而尽。他酒量其实一般,一杯下肚,已有点醺醺然。這时刘署令从苇席下取出一轴文牒:“也不是甚么大事,内廷要采办些荔枝煎,此事非让老李你来勾当不可。”

  上林署的日常工作,本就是给朝廷供应各种果品蔬菜。李善德把嘴裡的一块肥腻羊尾吞下去,用面饼擦了擦嘴边油渍,忙不迭把文牒接過去看。

  原来這公文是内廷发来的一份空白敕牒,說欲置荔枝使一员,采办特贡荔枝煎十斤,着人勾当差遣,名字還空着。李善德一看到“敕令”二字,眉头一挑,這意味是圣人直接下的指示,既喜且疑:“這是让下官勾当此事?”

  “适才你不在,大家圆议了一番,都觉得老李你老成持重,最适合来做這個使职。”刘署令回答。

  “轰”的一声,酒意霎时涌上了李善德的脑袋,面色醇红透底,连手都开始哆嗦了。這几年以来,圣人最喜歡的就是跳开外朝衙署,派发各种临时差遣。宫中冬日嫌冷了,便设一個木炭使;想要广选美色入宫,便设一個花鸟使。甚至就在一年前,圣人忽然想吃平原郡的糖蟹了,随手指设了一個糖蟹转运使,京城为之哄传。

  這些使职都是临时差遣,不入正式官序,可因为是给圣人直接办事,下面无不凛然遵从。其中油水之丰润,不言而喻。像卫国公杨国忠,身上足足兼着四十多個使职,可以說是荷国之重。所以一旦有差遣发派下来,往往官吏们会抢破了头。

  李善德做梦也沒想到,上林署的同僚们如此讲义气,居然公推他来做這個荔枝使。带着醉意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比价、采买、转运、入库,哪個环节都有一笔额外进账,如果胆子大一点的话,一次把香积贷還清了也不是沒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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