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云娘意有所指 作者:未知 虽然之前在祠堂看见牌位的时候便知晓王博衍的亲娘也是杜家人。 但杜文娇与他娘這般相似,肖玉瓒是万万沒有想到的。 其实,王博衍自己对杜纤纤都沒有什么深刻的记忆了,毕竟杜纤纤离世的时候他实在太小了,這些画卷自然也不会是王博衍画的。 画卷上的女子年岁和如今的杜文娇差不了多少,但是气质上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想来是王博衍還未出生的时候便留下来的东西,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脆弱的画卷還能這般保留下来,实在是不容易。 不過王博衍要告诉肖玉瓒的显然不仅仅是两人长相相似的問題,他看這幅画卷的眼神很复杂,像是想要努力的和画卷上的女子产生些浓厚的感情,但是尝试過后,发现无解一般。 “她之前,曾经向父亲讨要過项链。”王博衍不太擅长述說這样的事情,想了很久,也只是简短的說了個大概,“這不该是她肖想的东西,当时闹得很难看。” 杜文娇想要過這东西? 肖玉瓒抬起手,捏住了玉坠。 她是怀揣着什么心思想要的呢?是想在心裡安抚自己是杜纤纤的儿媳?還是想要试探自己究竟能不能取代杜纤纤在王元平心裡的地位? 亦或者。。仅仅只是因为想要? 不管是哪一种,王博衍口中的闹得很不愉快,显然证实了不管是哪一种猜想,杜文娇都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和结果。 “午睡一会儿么?”王博衍沒有多谈,也算是对肖玉瓒的疑惑有了一個解答,他自顾自又看了那画卷两眼,随后挪开砚台,重新把它卷了起来。 這会儿時間還早,肖玉瓒其实并沒有午睡的习惯,她听王博衍這话倒是想到了另一桩事,转身往屏风外走的时候问道:“你是准备去见许冬荣么?也好,我睡会儿,你早些回来。。”语气說不上是失落,就是对成婚后身份的转变有些怅然。 恰好小椒泡了茶从外头进来,肖玉瓒让她抱床软被過来,她在躺椅上小憩一会儿。 吩咐完之后回头,被悄无声息站在自己身后的王博衍吓了一跳,往后退一步的时候绊了脚,被王博衍伸手搂住。 “不想睡的话,换身衣裳。”王博衍轻笑起来,“我带你出去。” 他老想着带自己出去,练兵场也好,送常护也好,现在也好,从沒想要把她拘在家裡。 王博衍知道她是需要自由的。 “去哪儿?许冬荣不是找你谈事么?”肖玉瓒稍稍推开王博衍一些,小椒抱着软被過来,正好看见两人暧昧的动作。 王博衍笑意更深:“你不是外人。” 谈事情,也可以一起。 他给的信任非常充足,坚信肖玉瓒是自己這边的人,所以帖子可以大方给她看,所以谈事可以大方带她去。 肖玉瓒半响說不出话来,总觉得自己若是再拒绝,实在是辜负了王博衍对自己的一片心,是以小椒刚把软被铺好,又听肖玉瓒說让她去找身衣裳来换,她要跟王博衍出门。 “要红的。”王博衍补一句,随后又看向肖玉瓒,“你穿红好看。” 自从嫁過来,王博衍就一直想說,她穿的实在是太素了一点,她是嫁人,又不是守寡,头一日孔嬷嬷给她换素净衣服的时候王博衍便不大满意,现在心意表明,他丝毫不吝啬向肖玉瓒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小椒乐呵呵的說是,我家小姐穿红穿绿,特别好看! 小椒捧着件崭新的红裙出来,衣领上還绣着金雀图案,袖口几朵小花点缀,不是多好的针线技艺,肖玉瓒伸手去摸的时候,突然鼻子有些发酸,有些感慨。 這身衣裳,是乔氏专门给她做的,上面這些图案,也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她娘乔燕儿一辈子沒碰過几次针线活,唯一几次做衣裳,都是为了她,就连晚两年出生的亲弟弟,都沒得到過這样的待遇。 乔燕儿给她做這件衣裳是为了让她觉着娘還陪在自己身边,肖玉瓒是明白的,只是刚嫁来帝上京裡,她一直以为自己无依无靠,凡事都得低调一些才好,便把這件衣裳锁到柜子最下面去了。 這会儿小椒翻出来,肖玉瓒倒是想起出嫁前几日,乔燕儿逼着她试穿二十几個绣娘赶制出来的嫁衣,那时候肖玉瓒手裡攥着火红的盖头,双脚抵在闺阁房门边,她眉眼弯弯带笑,藏着几分侥幸和抵触,哀求问道:“能不能不嫁啊?” 乔燕儿瞥一眼肖玉瓒,手上的动作一点沒耽搁,她這边還有好几方盖头,绣的花不一样,埋得线也不一样,得一顶一顶的试過了,才晓得哪個更妥帖些。 她无视肖玉瓒又是撒娇又是卖乖的碎碎念,声音冷冷清清的,却不是让人一听便冰冻三尺的疏离,更像是烈日炎炎下足以解暑的一捧溪流水,沒有任何的锋芒:“有人娶你便不错了!王家哪点不好?算是你爹有些交情,总归不会苛待了你去,更何况,這是天子赐婚,還由得你挑三拣四?。。。来,把這個百花图案的盖上去让我瞧瞧。” 乔燕儿是土生土长的川渝姑娘,大半辈子都過来了,也沒离开過川渝的這片土地,即便到了如今這個年纪,也還是干练的泼辣性子,說一不二,面冷心热。 她年轻时候上山下水也是一把好手,耍嘴皮近乡邻裡也沒输過几场,心裡洒脱,活得更是一個逍遥自在。 养育肖玉瓒的這二十年裡,死丫头沒少干荒唐事,沒少說糊涂话,沒少作死了的折腾,但肖玉瓒能气到的永远是她爹,朝死裡面罚她的也是她爹。 乔燕儿负责什么呢? 负责嗑瓜子儿,负责在肖玉瓒受完罚以后去禁室把她给捞出来,然后扔回房间裡一边上药一边冷着声道: “我乔燕儿好歹也是金平城裡喊的出名号的聪慧机敏,你這猪脑子十成十的体着你爹!” “……” “姚寡妇家的狗你追它做什么?!” “...它咬人。” “怎么的,狗咬你你還非得咬回去?追狗女侠当上瘾了?肖玉瓒你如今越发出息了啊?” 堂堂总督府的千金,追條狗追的满城风雨,气得肖总督不仅脑仁疼,眼仁儿也疼。 “城南的小乞丐你追他又是做什么?!” “...他偷钱。” “怎么的,金平城的杂役捕快巡逻兵都死绝了?要你個细胳膊细腿的姑娘去为民除害?” 人家邻家碧玉的小姑娘都知道自持身份!自持身份! 她肖玉瓒会不知道? 可乔燕儿這张刀子嘴下头永远埋着一颗豆腐心,训完不算完,還得恨铁不成钢的戳戳肖玉瓒的脑袋瓜:“凡事多动动脑子!你去追狗,两條腿你跑得過四條腿?!你去伸张正义,好歹你裙子提起来跑,你但凡有点智商,也摔不了那顿狗吃屎!” 肖玉瓒嘿嘿笑,事分轻重缓急,過程虽然非常复杂,但乔燕儿這结论也不算是全错,她也不爱在這些事情上狡辩争论些什么,她這一身擦破皮的伤,還真不是谁打的,全是自己折腾出来的! 每次她一笑,乔燕儿就不說话了。 倒也不是无语,就是任凭谁盯着這么一张纯良无害的笑脸,也都动不起怒来。 而在肖玉瓒的心裡,她娘乔燕儿,一直都是迎风飘扬,不弯不折的一杆旗帜。 這么些年肖玉瓒“名声在外”,到了成婚的最好年纪却沒人来提亲,那段時間是狠狠被金平城的官家太太笑過的。 肖玉瓒记性一直不好,以前发生過很不好的事,挺過来以后也就沒心沒肺的忘了,该怎么活怎么活,也沒再想起,旁人說她什么坏话,也一向都是转脸就给忘了,可那天的事她却总能清楚的记起来。 那日乔燕儿在街上拽了她的手,一群围着肖玉瓒七嘴八舌嚼舌根的太太们立马就噤了声,乔氏已是快四十的人,身子骨看上去也比肖玉瓒更单薄,可就是這么個瘦弱却挺拔的小身躯,拦了肖玉瓒在身后,听了十几年的冷清话语裡,肖玉瓒头一回听出来几分怒意。 乔燕儿冷眼睥睨過跟前几人,說话的声儿都带了几分不屑和烦躁:“我女儿嫁不嫁人,什么岁数嫁人,我沒急,你们倒是上赶着拿我的主意了?” 有人不服,犟嘴一句:“大家可都是为了她好,性子收敛些,总归是沒坏处的?瞧她都干過些什么事儿。。。” 說罢,旁边的人也附和两句。 乔燕儿嗤了一声笑起来,眼裡头照旧是冷清无波,她虽然素日裡苛责肖玉瓒几句,可在乔氏心头,她女儿這般样貌性情,就是天王老子来求,也是要掂量几分诚心的,别說金平城沒人求娶,就算是真有上门提亲的,乔氏也一個都瞧不上:“性子张扬也好過人心肺腑从裡头开始烂了来得干净,偌大個总督府总還不至于要撵了女儿才生得起炉灶来,她就是一辈子不嫁又怎么了?我生的,我养着,于你何干?” 几家官太太被乔氏呛得脸色青红交替,大街上遭這么挤兑,自然是挂不住脸的。 “好啊,好啊,我倒是瞧好了,這种名声的女儿,谁敢娶了?!” 撂了一通狠话,拂袖气愤的离开了。 自那以后,肖玉瓒虽是金平城人人心头都晓得的笑话,却也实实在在的沒人再敢来乱嚼舌根了。 而当年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在赐婚圣旨送到金平城的时候脸肿得八丈高。 金平城裡来寒暄祝福的人不在少数,平日裡的那些個笑料,也好多天沒人提起了。 乔燕儿耐着性子一遍一遍的给她选头饰,选盖头,选胭脂,选绣鞋。 选着选着,叹了口气。 肖玉瓒原本還别扭的站着,听见這么一声叹息,赶忙往乔燕儿這边靠来:“娘?” 乔燕儿抬眸,不知道为什么,肖玉瓒就是觉得自己看见了乔燕儿眼裡面闪過的朦胧泪意,她娘這辈子把什么事都看得开,从不同人置气,更不同自己置气,唯一一次与人置气是为了她,而今头一回露出不舍的神情,也是为她。 小时候总有人說,她娘心裡头是沒有根的,所以什么都看得淡漠,什么都求一個顺其自然。 可肖玉瓒知道,不是這样的。 乔燕儿的手很暖,她那么多年都是冷冷清清沒什么波动的表情,此时拽了肖玉瓒在面跟前细细看過,看她亭亭玉立,看她青丝如墨,看她衣摆上绣着的大牡丹,看她被自己蹭花了的朱唇。 看了很久,乔燕儿才笑了:“我听說帝京有一种糕点叫婴面酥,因为像婴孩的皮肤一样滑嫩而得名,你到了帝京王家,记得给我捎一份回来。” 肖玉瓒愣了一下,随后应下:“我记着了。” “去了帝京,常给我写信。” “好。” “帝京的人气焰高些,想来养着的狗也要横些,你长点心,别去四处乱追。” “...娘,我沒有追狗的爱好。”都說了是狗先咬人。 “那方的风俗人情不比川渝,若是好相与的,你同我說,我自然寻個時間去拜会,盼你姻缘和和美美,若是不好相与的,你也同我說...” 乔燕儿手上带了点力,說话的劲头也带了三分凌厉,七分肃然:“王家那小子若给你委屈受了,欺负了你,我也上京去,去敲宫鼓,爬刀山,過火海,也得休弃了這门亲事!咱们川渝虽远,我虽不在你身边,可咱们骨子裡边的东西不能丢,咱们不差旁人一头,咱们行的正坐的端,脊梁就不能弯了!大不了撕破了脸,娘接你回来,家裡照样留着你一口饭吃!” 這是在给她撑底气。 山高水远,奔赴帝京。 乔燕儿舍不得。 可她也不爱哭,便只能拽着肖玉瓒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两下,就像小时候轻抚過她的背脊,哄她安心入睡一般。 肖玉瓒抬手揉過眼尾,忽就蹲下身子,把头倚在乔氏膝上,俏皮道:“谁能欺负了我呀?我莫欺负了他们,他们就该阿弥陀佛了。” . . 肖玉瓒片刻的失神,她一直觉着自己记性不好,可關於娘的很多事情,她竟然清楚的记着。 换好衣裳之后,肖玉瓒问王博衍借用了书桌和笔墨,提笔半响,简短的写了封信,折好封起来之后交给小椒,叮嘱她這两天一定送出去,等到乔氏收到信件的时候,应该都是月余之后了。 小椒应声說好,看着肖玉瓒和王博衍一块儿出去,站在门口张望两人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相配极了。 王博衍出行爱让承安赶马,他成日裡忙得沒见個空闲,却总是乐在其中。 原以为他们谈事情会选一個安静点的地方,谁知道承安赶着马车就往城中心最热闹繁华的街道去了,随后停在一栋看上去就非常华丽昂贵的酒楼前,王博衍牵上她,下了马车。 “這。。”也太费银子了一些。 肖玉瓒不得不感慨,帝上京的世家公子哥确实是不一样,這般华贵的酒楼,连一楼的大堂处都沒有摆设桌椅,往上数三层,全都是各個档次的包间。 就连领路的都是穿得极好的姑娘,人也生得俏丽,扬着笑脸,一看就特别招人疼。 不過這些小姑娘看见王博衍的反应都是差不多的,個個都得多偷瞄几眼,害羞得很,声音都要柔上几分。 肖玉瓒揉了揉鼻尖,转脸去看王博衍毫无波澜的脸,心裡有几分說不出来的感觉,但是低头又看见王博衍紧紧拽着自己的手,好像心裡又高兴起来。 “参将大人,請。”姑娘推开三楼最裡间包厢的门,半撩起帘子,請他们进去。 肖玉瓒跟在王博衍后面,进去之后门便关上了,那方坐着的只有许冬荣和姜承宇,肖玉瓒怪不好意思的,腆着脸跟两人打招呼,王博衍什么话也沒說,拉着她便入座了。 许冬荣瞪圆了眼睛在王博衍和肖玉瓒之间打转,姜承宇脸色也怪怪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像是很不能理解王博衍的举动,耿直道:“大哥,事关朝政,非常要紧,咱们。。不是出来玩的。” 說完,還不要命的盯了肖玉瓒一眼。 许冬荣恨铁不成钢的拽姜承宇,给他一個‘大哥能不知道咱们是来谈事情的?’眼神。 只可惜,姜承宇并沒有看懂许冬荣的眼神,愈发不要命的道:“怎么了?我說错了?” 肖玉瓒干巴巴笑两声,正想說要不自己還是回去吧,王博衍已经给她倒了一杯茶,轻声道:“這裡的东西好吃,你喜歡。” 說完,抬眼看许冬荣和姜承宇:“玉瓒不是外人。” 许冬荣见姜承宇還要接着作死,心想你赶着送死我還想多活两年!是以赶紧抢了话,捡着重点說:“云娘给咱们指的地方已经调查過了,沒有周临的踪迹。” 王博衍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肖玉瓒眨巴眼,大概想了想,明白過来這应该是之前许冬荣請王博衍出府的事,便垂了眼帘,拿王博衍递给她的糕点慢慢吃。 “不過吧,发现了一些别的。”许冬荣手指不安的敲打着桌面,语气都变得凝重起来,“云娘指的是片村落,這种村落,到处可见,原本就沒有什么好稀奇的,不過,经過這村落后山的时候,被村民给拦下来了,领头去的觉得有問題,夜裡选了几個身手好的摸黑便上去看了一眼,這俗话說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很多村子对山水有敬畏,不许外人随便上去,怕冲撞了他们供奉的神明,都是可以理解的,可是那片后山上。。。全都是坟。” 這话在大白天听来,都渗人得很。 “村子裡人的祖坟?”王博衍终于抬眼看了许冬荣一眼。 许冬荣凝重的摇了摇头:“若只是祖坟倒還好,山上专门开了一片地,埋的全是村裡人家的女儿,某某家女什么的,很多。。十来個。”說完,像是心头发怵,端起热茶来喝了一口后,又接着道,“第二日又去村裡边逛了逛,发现這村子裡,只有成年的男子,每家人都沒有女儿,全都埋在后山上了!你說,這村子什么毛病?怎么可能沒有一家的女儿活下来?云娘特意指這么個地儿,到底是什么意思?!” 全村都沒一個女孩儿活下来? 這种怪事,倒的确是不多见,只是這样的事情,村子裡人人隐瞒,沒消息传出来,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被人知晓。 “這個云娘,跟周临的关系不好么?” 许冬荣說完,三人都沉默下来,肖玉瓒听得奇怪,开口问了一句。 王博衍转脸看她,耐心的回答:“云娘是周临的心腹。” 肖玉瓒又道:“那這個周临犯的什么事?很严重么?” 王博衍颔首:“私吞百万军饷,死罪。” 肖玉瓒笑笑:“云娘若是個贪生怕死的,想来一同恐吓,几次酷刑,便什么都招了,可她若是忠心耿耿,铁了心要护着,那就算是全身骨头敲碎了,想必也不会吐一個字,她现在莫名其妙给你们指了個地方,這地方不是你们要的,也沒有你们要找的人,那這個地方,会不会是云娘想要告诉你们的?”肖玉瓒說完,见三人都看着自己,突然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有些失言,赶紧摆手道,“我随意說說,你们。。别放心上。” 王博衍思索了片刻:“你還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肖玉瓒被王博衍的眼神肯定,又深吸口气,试探着开口:“我是想,若周临注定是死罪了,她只需闭口不言便是了,反正你们也抓不到人,若真是倒霉被抓着了,也沒有第二條路走,她何必费這個劲儿指個沒用的地方激怒你们?那么,会不会是這桩大案另有蹊跷?云娘不能明說,她在害怕什么,或者說害怕什么人,所以只能用這样的方式指引,那么。。那十几個姑娘,真的全都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