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青花瓷枕中的祕密(十三)-長生錄
趙小玉見那出塵女子叫什麼“沈慕容”的,又見她對卞老頭如此親熱,眼神曖昧,想必這兩人定有過什麼,但一想又是一愣,這卞老頭如此老了,看他模樣,想來也有五十多歲了吧,但這沈慕容如此年輕呢?
想不到,這卞老頭還好這一口,“老牛喫嫩草”?
她不覺納悶,但現代那些好這一口的“老牛們”,通常都是有點資本的,不是有錢便是有貌,可這卞老頭兒要錢沒錢,要貌無貌,如何能讓這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垂目回?他的本錢又在哪裏?
想到這裏,她不禁問道:“你們認識?”
沈慕容這才注意到身旁這位年輕後生的模樣,一看登時愣了愣,那眉眼竟是如此相熟,頓悟。轉而笑了,點了點頭道:“你要叫我姑姑的——”
“哇你容貌,不過也大不了我多少,便要讓我叫你姑姑,豈不是沾我便宜?”趙小玉不語,暗自嘀咕。但卻對她那把牆都打到的功夫有些忌憚,不敢作聲反駁。
趙小玉根本就不懂什麼借力打力,也沒看出其實那沈慕容使得只不過是巧力,來了個斗轉星移而已,推到土牆的勁力還是和守密的。
沈慕容也不便多言,低頭看着奄奄一息的卞延和,心知時間不多,似乎特別珍惜這須臾片刻的聚。輕聲道:“和哥——想不到到了最後,還是隻有我守在你身邊的。”
當身邊煙花散盡,你暮然駐足,才現,原來我一直在等你回。
回,回,情深不壽。
卞延和眼神已經迷茫,一句話似乎憋了良久終於吐出來,已到了彌留之際,幽幽而念,竟是一情詩:“南國佳人傾人意,月夜深深笙歌舞,佳人眸睇一回……”詩未唸完,竟已氣絕。
那沈慕容心意悲涼無限,生生落下淚來,沒想到到了彌留之際,他躺在她懷裏,心裏掛念的,卻還是那個女人。見卞延和雙眼仍舊不閉,她冷冷苦笑,念道:“佳人眸睇一回,哪堪情深願白頭?”瞬即一雙柔荑撫上他的雙眼,將那眼合上,心下甚苦不已,又一行清淚順頰而下,卻又無聲無息。
藍香楹聞此一詩,渾身一陣戰慄,憶起母后常常神情苦澀的獨坐窗下,對着寒窗月下,蔥白指尖撫摸一張絲帕,絲帕上用明麗黃絲線繡的正是這詩:
“南國佳人傾人意,
月夜深深笙歌舞,
佳人眸睇一回,
哪堪情深願白頭?
幼時見母后無聲落淚,曾問:“母后何事傷心?這詩是母后寫的嗎?”
母后容顏依舊,對着絲帕凝望出神,道:“是你父王。”
幼兒又問:“父王呢?如何不見?”
母后突然冷豔到逼人夷光,“楹兒,你定要記住一人,你父王便是被他所害了。”
“誰?”
母后冷笑的脣宛若一朵罌粟花的妖豔:“卞延和——你一定要找到他!替父報仇!”
如今我遠赴千山萬水,已經找到了,可如何替父報仇卻變成了痛苦?
難道母后騙了我?
藍香楹看着那人吟詩而斃,突然難以自持,心中頓時說不出的荒涼和空漠,她掩面而走,奔行於空無一人的皇城利人市街頭,淚水竟然肆意橫流,甚至也忘記了此行的目的。
“告訴你母后,我對不起她……我所能給她的也只有如此了……”卞延和的話在耳邊迴盪,眼前又閃現過那一雙大手將五歲的幼兒高高舉起,任她翱翔歡笑。
難道是我錯了嗎?到底是誰的錯?
如果一開始這便是個錯,二十年後,那錯中生出了孽,那麼這一切又如何要我一人承受?
空寂無人的夜晚,西市街上只有一黑紗女子掩面奔行。
夜雖已漸漸深沉,星光稀疏,但土牆倒塌的那聲巨響,還是驚擾了躲在屋裏的很多人。
皇城的東西市夜間明令休市,官府把告示貼了在兩市的街口,夜間不準閒雜人等在街市遊蕩,全城戒嚴,否則當細作論處,嚴懲不貸,而和氏茶館內的幾個人,今夜顯然不僅忽略了這一點,更鬧出了人命。
那茶館門前的一面土牆已經倒塌了,眼前突然一片空蕩,可以一眼望將西市望到頭,空無一人的街口,那石牆拱門兀自立着,像一個巨人叉開的兩條腿,中間的霧氣瀰漫着,彷彿石拱門的那一頭是另一個世界,讓人生出幻象來。
趙小玉自從服了那“金斥候”之後,眼力、耳力身體四肢感官都變得特別靈敏。在這入夜的青石街面上,她竟然隱隱約約聽見一陣叩擊聲,那是鞋面飛快踏上地面纔有的聲響。
而且還很多,很雜,來得猛烈而讓人難以忽視,而那帶着令人心慌的叩擊,卻愈來愈近。
雜碎的腳步聲逐漸清晰可辨,從街口那堵又高又厚的城牆後面傳來。紛紛亂亂的一陣疾跑着,時而還有人吆喝呼喊的聲音,甚至還有馬蹄聲……
“是官府的人!”沈慕容與趙小玉對視一眼,似乎讀出了什麼,武功愈是高強的人,就愈能聽聲辨位,“想不到這孩子小小年紀,便有如此高強的內力,想來是他父母這麼多年也沒有白教他。”
她心下想着,便向眼前這位“後生”投以讚譽的目光,再看和守密,似乎因爲喪父的過度悲傷,身臨險境卻仍然渾然不覺,亦或他已經決定拋開一切,包括生死。
沈慕容兀自嘆了一口氣:“這孩子和他爹爹一般如此優柔寡斷,特別在至親至愛面前,便更加手足無措。”
趙小玉緊緊盯着那城牆高大的石拱後面,那一片迷茫的空洞,似乎那些明明滅滅的火把就要在眼前一般。她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卞延和,愈擔心。
那官府應該是來抓殺人兇手的吧,也不知是誰這麼快便報了官,不過那騷公主已經跑得沒影兒了。
和守密痛苦萬分,兀自抱着老爹的屍身,拳頭都要擰出水來,眼睜睜地看着那個殺父仇人遠走高飛,雙目通紅得佈滿血絲,緊緊咬着牙,似乎在承受萬劫的痛苦。
這世上最深的折磨不是目睹親人枉死,而是殺死至親之人的大仇就在眼前,卻不能動那人分毫。
趙小玉不免有些暗暗佩服這和守密的忍耐力,他應該也算是個君子吧。
謙謙君子,情深不壽,強極則辱。
或許只有君子才能這般隱忍。縱然萬劫不復,也要堅持這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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