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3章 脫離羣衆之流
小三秋還未滿一歲,現在蹣跚學步還喫力,只會咿咿呀呀的。
“姐,我們真是熊大養大的嗎?”
小清清點頭道:“嗯,嬸嬸是這麼說的。”
深夜,李玥帶着女兒去休息。
山風吹過驪山,總會聽到樹木的沙沙聲,最近驪山長了許多竹子,每每風吹過的時候就會響動個不停。
山上的夜風總是比較大的,李玥將女兒的房間收拾了一番。
小清清問道:“娘,要建設那個大技術院,我們要花這麼多銀錢嗎?”
李玥笑道:“我們驪山從來不會虧本。”
關中夏收在即,中原各地收集了水土的記錄。
張陽還是當朝的太府寺卿,要過問糧食耕種,過問糧食收成,還要過問各地水土治理。
但這個太府寺卿的權力只能侷限在關中,至於中原各地的州府效率很低,也沒有人去應付一個太府寺卿突如其來的妙想,他們更願意向中書省遞交文書。
有人說驪山要這些記錄做什麼?
自古以來各縣地誌只在各縣願不願意記錄,而非一個太府卿要求。
張陽任職太府寺卿有四年了,第一年在驪山培植作物,第二年就能種出捲心菜和胡瓜,之後又種出了葡萄,並且第一次提出了作物多樣化。
第三年的時候,關中的作物開始進入多樣化的推行。
儘管推行很艱難,卻沒有無疾而終,至今一直努力着。
關中第一次用六百畝地種出了葡萄,並且給驪山與河間郡王帶去財富。
第四年,葡萄在渭北廣泛種植,在太府寺卿張陽的記錄中,渭北高原晝夜溫差大,可以讓葡萄更甜。
這就是太府寺近四年的成就。
這成就不是什麼開疆拓土,也不是什麼遠征大勝,看起來是一件很不起眼的事。
但這種事情正恰恰影響着唐人的生活。
驪山用一種很溫和的手段,將這種改變帶到人間。
唐人的故事中也有了種葡萄一說。
朝中時常有人說起張陽這個人的好壞,自從張公瑾過世之後,張陽越發的避世不出,甚至再也沒有踏足長安城一步。
細數張陽在朝中做過的事,他任職禮部尚書之時,強硬地否定和親之策,並且奪回了河西走廊,平定了高昌之亂,收復了安西四鎮,掃平天山,如今更是震懾吐蕃,遠征波斯。
如此說來這樣的功績當該位列凌煙閣。
當張陽任職度支郎,爲朝中開源節流,解決了朝政艱難,河西走廊開闢互市,穩定關外形勢,又給朝中帶去豐厚的賦稅。
現在的張陽位列尚書左丞,年僅三十,距離相位只有一步之遙,也就是在張公瑾過世之後,他立志建設關中。
邀請長安城十二縣開設作坊,爲朝中精細賦稅,給予各縣鄉民勞作之處。
細數這短短十餘年,這位縣侯不論在朝中任職哪個位置,他都能做出不菲的功績。
祕書省內,有一卷卷宗是上官儀親筆書寫的,現在上官儀遷官京兆府,這卷卷宗也被留在祕書省。
後繼官員將這卷卷宗記錄在史冊上,隨之記錄的還有世人給這位驪山縣侯的罵名。
今年關中各地還是將一車車的文書送到驪山。
此刻驪山文書與小山一般,若是別人看到這麼多的文書就已放棄了。
每年夏收前後,張陽就會看這些記錄水土變化的文書。
張陽會耐心地將這些文書全部看完,而後做好記錄,並且做出總結。
黃河的水位又下降了,鋪開一張地圖,觀察圖上的河道,再拿出往年的記錄,比較水位下降的幅度。
李玥提着一籃子洗好的桃子而來,“這是宮裏送來。”
“嗯。”張陽拿過桃子咬下一口汁水迸濺。
自從在溫泉池邊上修了一道石牆,改建引水渠之後,溫泉水自上而下,形成了流動水,再從瀑布而下,華清池也成了活水。
李玥再給桃子分給兒子與女兒喫,目光看着池子,華清池的南面還有一個出水口。
當年修建新家,張陽花了大力氣建設了一條盤山的水道,如此一來整個驪山都能受到灌溉。
以往還顯貧瘠的驪山,此刻也是鬱鬱蔥蔥的。
張陽喫着桃子寫下往年的水文記錄,皺眉道:“歷年來黃河水位下降許多,潼關的水位,從武德初年至今已下降了一丈有餘了?”
渭水貫通整個關中自西向東,黃河從渭北而下,兩處河道在潼關匯聚。
一直以來潼關是拱衛長安城的所在,也是長安的東大門。
潼關往東便是函谷關。
見夫君正沉默地在盤算,李玥觀察着,其實當他專注的時候也頗爲好看。
幾張地圖鋪在桌案上,地圖很大,有不少都順着桌子鋪在了地上。
張陽從凌亂的文書中又找出一卷,仔細對比着。
又想到後世的潼關建設又明白了,從函谷關往西走到潼關有一條崤函古道,這條古道直通潼關。
在以前曹操修建了潼關,便以此來拱衛長安城。
由此可見,潼關從一定意義上是入關的第二道障礙,也是關中的命門。
難怪史書上的哥舒翰會據守潼關不出,哥舒翰一敗,反軍便可直入長安。
黃河水位下降打通了崤山與函谷關的古道,因水位降低了,在潼關的北面出現了一條路。
這條路讓潼關顯得更重要,如果據守潼關便可以保住關中,同時也可以據守潼關鉗制關內,攻守也能互換,潼關對關中無比重要。
現在這條古道出現了,也就是說潼關往後會成爲一片邊防重地。
張陽擱下手中的筆,皺眉道:“我想在潼關建設一個貨物集散地。”
聽夫君這麼說,李玥好奇道:“爲何?”
張陽笑道:“因黃河水位下降,在潼關北面出現了一條路,這條路將會無比重要,我們家可先拿下這塊地。”
“嗯,渭水和黃河的交匯處,入關的必經之路?那爲何不安排在函谷關?”
張陽搖頭道:“水土的變化也會改變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函谷關的位置就會顯得尷尬。”
李玥皺眉道:“當年大唐初定,皇爺爺駐兵潼關平定的關內,之後出兵謀取中原,靠的也是函谷關。”
“可那時候黃河的水位沒有這麼低。”
聽着夫君的講述,李玥恍然道:“夫君想要拿下這片要地,掌握關內外運輸的要道?”
“先試試吧,讓江夏郡王走一趟潼關。”
李道宗和裴行儉正在興建左輔二十四縣,順道去一趟潼關也無大礙,如果要擴張,潼關早晚要考慮的。
要是能夠佔得先機,最好現在就動手。
李玥按照夫君所說的寫了一封書信,讓嬸嬸安排人將信交給李道宗。
藏書閣有很多圖,有一張圖表記錄着關中各地的水土變化。
看了半日的文書很累,張陽放鬆着自己的眼睛,驪山的發展磕磕絆絆,說不順利也能過得去,說順利嗎?坎坷也挺多的。
午後的閒暇之餘,張陽與李玥便一起在驪山的山腰處修建鐘樓。
李玥將泥裝入一個木桶中,掛在腳手架的鉤子上,夫君站在高處就可以將其拉上去。
修建這個鐘樓的只有夫妻倆人。
幾頭熊跑來,圍着李玥打轉,正向這個女主人討要食物,她將布袋中的肉乾分給它們。
這些小熊回來,就說明熊大也來了。
不多時,小清清就騎在熊大的背上,慢悠悠而來。
“娘,晉王舅舅來了。”
李治跟着走來,“皇姐,姐夫。”
張陽從腳手架下來,笑道:“今日怎麼有空來驪山了?”
李治找了塊乾淨的石頭坐下,目光看向遠處的龍武軍,“近來總是覺得不爽利。”
李玥聞言,繼續給那幾頭小熊餵食。
張陽喝了一口茶水問道:“怎麼不爽利了?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
李治低聲道:“沒有。”
見他不想說,張陽也不問了,也在一旁坐下,又道:“聽聞上官儀進入京兆府之後,裴行儉的事越發順利了。”
“上官儀是個很有能力的人。”
張陽喝着茶水道:“以前你魏王兄也總是不着調,還不是我這個做姐夫的敲打他,不然他或許還在長安與太子掰手腕。”
李治幽幽道:“有時候想想,這世上的對錯爲何這麼複雜。”
“對錯從來都是複雜的,這世上罵驪山的人多了去了。”
李治又道:“驪山是爲了建設關中,富裕世人,他們卻還來指責驪山,這些人都應該殺了。”
輕拍着他的後背,張陽低聲道:“不論是士林中人也好還是那些儒生大儒也罷,他們的聲音終究只是小部分人,他們的言語也是爲了他們利益,他們心裏裝着都是他們自己。”
李治又道:“驪山裝着的是天下人。”
張陽又笑道:“羣衆農民或者走卒販夫,他們纔是這世上最大的一類人,他們纔是社稷的基石。”
李泰重重點頭,“爲社稷,爲萬民,弟弟被那些人的話語給框進去了。”
“其實有些人,他們的話語早就脫離了羣衆,任何的士林之流,脫離了羣衆後,他們的路就會越走越歪,先從形式化開始,而後他們的形式化會越發苛刻,之後吸納的人更趨向利益,這就是我平時讓你們時常與鄉民走動的原因。”
“以前我和你父皇說過,羣衆是這世上最大的力量,他好像聽進去,又好像沒有聽進去,我當初建議你父皇在各地的州府設立與羣衆溝通的渠道,這件事至今沒有安排。”
張陽繼續道:“所以驪山的種種舉措都是以鄉民的利益爲先,各縣開設作坊若不能保證鄉民的利益,我寧可讓他們毀去。”
小清清與家裏的小熊在打架,剛出生的幾頭熊很小,正適合被她欺負。
“爹,弟弟說熊四和熊五好上了。”
好好的談話氣氛被打破,張陽皺眉道:“他整日盯着幾頭熊做什麼?”
小清清緩緩道:“那爹爹還不管管他。”
李治起身道:“現在弟弟知道要怎麼做了,多謝姐夫開導。”
見熊大用頭拱着自己,張陽環抱着它的脖子,一人一熊便在地上扭打了起來。
小清清在一旁嬉笑着,嘴裏喊着:“熊大,快爬起來!”
最後,熊大被張陽扛在肩膀上,熊大動彈不得,只能嗷嗷叫喚着,示意服軟了。
與這頭熊打架很喫力,張陽累得叉腰坐下,一頭的大汗,身上也有不少的熊毛。
熊大伏在地上,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男主人有了幾分不服氣,而後它又衝了上去。
可惜被張陽一腳踹開,再一次倒在了地上,終於不敢動了。
“熊大,真沒用!”
“熊大,真沒用。”
小清清也用竹條打着它。
沒了脾氣的熊大趴在地上,任由小主人抽打着。
山風帶來幾分清涼,李治看着這溫馨的一家,他忽然明白了有人說,生活在驪山上的縣侯是仙人。
現在一家能夠如此活着,難道不比仙人快哉嗎?
李治看了一眼還未竣工的鐘樓,轉身便下山了,沒有與姐夫和皇姐打招呼,而是一個人默不作聲地離開。
驪山村外,公孫小娘抱着劍等在這裏,她很不滿這裏的龍武軍守衛,因他們不讓自己跟着晉王殿下入村。
“晉王殿下!”她快步跑來。
“嗯,回去吧。”李治低聲道。
“這就回去了嗎?”
李治伸了一個懶腰,笑道:“張柬之是本王的朋友,幫他不是因爲張玄弼。”
公孫小娘應聲道:“嗯。”
李治笑道:“他們的空中樓閣早已脫離了羣衆,有何可懼,休要壞我浩然正氣。”
倆人坐上了回長安的馬車,公孫小娘坐在車轅上,看向車內的晉王。
李治盤腿而坐,呼吸平穩好似在修煉着什麼。
公孫小娘又看向驪山,身爲婢子又不好問太多,心中猜疑難道驪山真有成仙的法門嗎?
半月之後,李道宗辦完了驪山交代的事情,潼關郡守說要將驪山買下河灘的事情上報給朝中。
河灘很大足足有一千餘畝。
李道宗怎麼都想不明白,爲什麼驪山要買下河灘,這麼一個淤泥堆積的河灘有什麼用處嗎?
關於驪山的很多事都是想不明白的,就比如說爲什麼驪山像是散盡家財一般地將諸多祕方公之於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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