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5章 最好的打算,最壞的準備

作者:張圍
李玥的目光遲疑地看着夫君。

  張陽站起身,將茶水倒入杯中。

  可以清晰地聽到茶水進入碗中的聲音。

  李玥平復一番心情,起聲道:“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

  張陽嘆息一聲,現在已聽不到家裏那幾頭熊的鼾聲了,家裏給它們造了更溫暖的熊窩。

  夜裏是聽着屋外的風雪聲睡着的。

  今年的冬月依舊寒冷,一大早嬸嬸就將一大堆的奏章放在了桌上。

  張陽一份接着一份地翻看着,吏部的奏章寫着一個叫裴炎的人。

  今年科舉之後,有不少年輕人進入朝堂,這個年輕人被分到了太府寺。

  這件事多半是岑文本安排的。

  張陽喫着早上的飯,面色凝重。

  張心安特意穿了一身新衣裳還穿着新靴子,“爹爹,孩兒要去尋房相上課了。”

  “嗯,記得要多行禮。”

  “孩兒明白。”

  楊嬸準備好了馬車,便帶着這個小侯爺前往長安城。

  張陽神色不悅地放下這份奏章,這太府寺莫名多了一個人,便覺得渾身不自在。

  本來還覺得一個人做事挺好的,至少能自在地安排。

  大雪之後的天氣難得晴朗,李玥將家裏的東西都打出來晾曬,她苦惱地看着鋪滿了家門口的書卷,“這麼多的書要嗮好多天。”

  說着話,她將一堆雜物放下。

  張陽注意到了一個印信,笑道:“差點忘了,我們兒子是關西侯,比我這個縣侯還要高。”

  李玥將這些小物件都放整齊,坐下來道:“說來孩子的這個爵位還是父皇半推半就答應的,也沒有食邑,更沒有封地。”

  張陽氣餒道:“這孩子還小,以後再談這些吧。”

  今天是張心安來聽老師講課的第一天,楊嬸帶着他走入房相家的府邸,她便站在了書房外。

  張心安走入這個昏暗的書房,一走入就聞到了濃重的墨水味。

  目光看去房相正坐在油燈邊,看着一份份的奏章,在一旁還放着一個火盆。

  這裏不像驪山的家裏,在家裏陽光總是很好,自從裝了琉璃窗子之後,屋內更亮堂了。

  見房相沒有擡頭看自己,張心安默不作聲地在一旁坐下。

  終於,房玄齡擡頭見到了這個孩子,笑道:“你來多久了?”

  張心安行禮道:“弟子剛到。”

  房玄齡站起身,從一旁的書架拿下幾卷書,低聲道:“這些書你先看着吧。”

  “好。”

  張心安點頭,看着他重新坐下來接着批覆着奏章。

  書房內很陰冷,坐着很不舒服,張心安點亮一旁的油燈也開始看書,這些書卷上寫着的都是關於修撰國史的諸多批註。

  一邊看着小臉上眉頭緊鎖,看不懂,好生澀!

  坐久了又覺得這裏更冷了,手腳冰涼。

  張心安看到一旁的火盆就快熄滅了,急忙添了一些炭火,再將一旁的窗戶打開,這樣可以讓陽光照入書房。

  忙完了這些,他乾脆坐在了書房外,坐在陽光底下看書,如此才舒坦不少。

  不多時,屋內傳來了房玄齡的話語聲,“看得如何?”

  張心安聞言,又起身走入屋內,回道:“弟子看不懂。”

  “看不懂?”

  “嗯,就是看不懂。”

  房玄齡撫須沉吟半晌,“也對,你這樣的年紀看不懂如此生澀的學子,老夫這邊也未準備給孩童蒙學的書卷,改日命人帶幾卷。”

  “謝老師。”

  看向窗外的夕陽,房玄齡又道:“就且這般,你先回吧。”

  “弟子告退。”

  在回驪山的路上,張心安一臉悶悶不樂地坐在車轅上,楊嬸趕着馬兒問道:“小侯爺,是有不快?”

  “嗯,我在想這一天房相才說了幾句話,五句?六句?”

  楊嬸又道:“房相是個很忙碌的人。”

  張心安嘆息一聲,收緊了自己的衣衫,回到驪山的時候天色已入夜。

  家裏,弟弟秋兒正在哭着,姐姐正在數落着他。

  張心安疲憊地坐下,打斷了姐姐的數落,“姐,房相好像不願意教我。”

  張清清也不管弟弟了,將他交給了嬸嬸照料,問道:“房相都與你說什麼了?”

  他將一天的遭遇都與姐姐說了,包括房相在書房坐了一天,根本沒有傳授任何話語。

  張清清道:“你覺得房相應該如何教你?”

  “弟弟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且再過一段時間,你按照約定每隔兩日去房相那邊看書,他若還這般,姐姐親自陪你去問個明白。”

  聽着姐的話,張心安心頭好受了一些,“還是姐對我好。”

  張清清有些擔憂,讓房相做他的老師,這個笨弟弟以後多半也要喫不少的苦頭。

  貞觀十七年的大唐進入了臘月。

  張陽正在看着技術院送來的一卷書,現在長安的紙張越來越多了,關中這一年都不缺紙了。

  皇帝有了自己造紙作坊,便加大了力度造紙,一尺貞觀紙只要十錢,價格說不上便宜,也說不上太貴。

  書卷上的卷名便是黃河治理束水衝沙的可行性報告。

  李玥將一碟麥餅放在桌上,“還未用午飯吧。”

  張陽喫着麥餅放下書卷。

  “怎麼樣?”

  “還是差點火候,理論足夠了,但實踐報告還是做得很差。”

  李玥也喫着麥餅,點頭道:“味道真是不錯。”

  王嬸腳步匆匆而來,打斷了夫妻倆人暫時的空閒時光,她着急道:“醫館的大夫說,王公公已到彌留之際了。”

  張陽放下手中的麥餅,詫異道:“怎麼會這樣?”

  王嬸又道:“還是縣侯親自去看看吧。”

  “我這就去。”

  張陽簡單收拾了一番,穿上外衣,腳步匆匆出了家門。

  晌午的驪山,每到臘月時分是這裏的孩子最玩鬧的時候,張陽腳步匆匆,從他們的玩鬧中穿過。

  來到醫館,現在正是寒冬,也正是風寒高發的時節,來看病的人不少。

  也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匆匆而過的青年就是驪山縣侯。

  張陽來到一處病房,見到了躺在榻上的王公公。

  崔知悌嘆息道:“久病纏身,現在倒下已是病入膏肓,縣侯,如今的他正是彌留之際,有什麼想說就說吧。”

  張陽點頭道:“多謝了。”

  崔知悌搖頭一嘆,“作爲太監,他算是長壽的,此人可還有家人?”

  張陽搖頭,“他沒有親人。”

  “嗯。”

  崔知悌點着頭帶着自己手下的醫者走出了這間病房,也帶上了門。

  張陽看着這個老人家,不知道該說什麼。

  良久,王公公緩緩睜開眼,轉頭看來,低微的嗓音喚了一聲,“縣侯。”

  張陽道:“您老這輩子辛苦了。”

  王公公轉回頭目光看着病房的屋頂,低聲道:“在驪山的這一年,是老夫覺得最幸福的一年,謝謝縣侯。”

  張陽看着窗外又道:“別說了,越說越不好受。”

  “縣侯是在責怪老奴當初沒有聽從勸告,早日離開陛下。”

  張陽雙手揹負,站得筆直,“那是您的堅持,如果您覺得這算是善終,那就是善終了。”

  王公公又咳了咳嗓子,“其實自從齊州之亂後,陛下越發多疑了。”

  “嗯,他已經有三年沒來驪山了。”

  “其實兩月前,老奴就聽聞陛下病了。”

  “我猜到了。”

  “呵呵呵……”

  這老人家的笑聲並不好聽,甚至有些滲人。

  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笑。

  卻已是彌留之際了。

  張陽又道:“王公公,您有什麼心願嗎?”

  他緩緩道:“陛下的人多半在路上了,他們會將老夫陪葬昭陵,這就足夠了。”

  “就這些嗎?”

  王公公點頭道:“以前老奴自覺沒什麼牽掛了,但現在有,願驪山能夠一直寧靜富貴,心裏有了放不下。”

  他的話語斷了頓。

  張陽遞上一碗熱茶,又被他推開。

  王公公搖頭道:“老奴不渴,今日便告訴縣侯,陛下確實得病了,而且知道這件事的只是僅有的幾人,包括老奴在內,諸多皇子也不知曉,只有皇后,老奴,盧照鄰以及些許內侍而已。”

  “至於陛下的病情究竟如何,老奴便不知了,也就只有從隻言片語中得知久病不愈,僅有這些了,老奴實在不願見將來有一天陛下與驪山會兵戎相見,那這天下……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張陽的目光看着這位老人家,他慈眉笑了笑,最後閉上了雙眼。

  夕陽落入這間病房,張陽坐在椅子上,苦惱地撫着額頭,又一位老人家離開了驪山。

  不多時,李君羨帶着人來了,他們帶走了王公公。

  張陽平靜地看着人將他帶走,神色凝重地走回驪山。

  至少他在驪山的這一年多,過着的是屬於他自己的生活。

  王公公走了,他直到彌留之際還忠心於陛下。

  也有鄭公,始終不願意從朝堂上退下來,直到他死去。

  這時代的人總是這樣……

  張陽去了王公公住過的宅院,收拾着他的屋子,居住的地方很簡單,也只有一些必要的傢俱,沒有多餘的東西。

  將一些衣物收拾好,點燃一把火燒了,就當是了卻了這麼多年以來的交情。

  回到山上的時候,情緒不是太好。

  李玥安排着孩子們,讓他們用飯後便自行離開,屋內留下了夫妻倆人,低聲問道:“怎麼了?”

  “王公公走了。”

  “聽嬸嬸說了,父皇會給他老人家一個應有的後事。”

  張陽低聲道:“這一次聽王公公說了,你父皇確實得病了,我想這一次太醫署派人去天山問藥,多半是爲了以後病情若有惡化,有備無患。”

  李玥神色緊張,“可知是何病症?”

  “不知道?”

  “我這就去寫信去問母后。”

  張陽拉住她的手,輕輕搖着頭。

  李玥不解地看向夫君,從眼神中看到的都是警惕,疑惑道:“怎麼了?”

  “不能去問,一定要裝作不知道。”

  李玥重新坐下來,想着事情的前因後果,眉頭緊鎖,閉着眼,她的睫毛因爲緊張有些跳動。

  想到剛剛要做的事情,此刻竟有些後怕。

  見她坐在椅子上有些無所適從。

  張陽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抓着她的手,擡頭看着她,“皇帝的身體狀況是最最嚴密的事,王公公臨終前將這件事告訴我,你父皇的猜忌已經夠多了。”

  李玥低聲道:“就因爲他是皇帝,他連自己的兒女都可以猜忌。”

  張陽輕拍她的手,“很殘酷吧。”

  “不殘酷。”李玥搖頭道:“與我在孩童時經受的那些相比,眼前這點又算得了什麼。”

  張陽釋然一笑,“是呀,以前不論有多難都走過來了,其實你的內心已經很強大了。”

  她也跟着笑了,低聲道:“我們家就沒有弱小的人。”

  張陽起身坐在一旁,低聲說着接下來的安排。

  屋外,張清清帶着兩個弟弟坐在爐子邊正在烤着羊肉串喫,她的目光時不時看向書房,可以見到燈火照映下爹孃對坐的身影。

  “姐,爹孃說什麼呢?”

  張清清搖頭,“聽不清,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書房內,李玥一手扶着太陽穴,看着眼前的圖紙,“以前要將驪山建設成一片產業集羣,現在倒好,整個關中都成了產業集羣。”

  “嗯,我們要壯大自己就只能這麼做。”

  李玥低聲道:“看似朝中抓着生產端,實則控制力很差,我們只要切斷生產端,整個關中的經濟就會立刻停擺。”

  張陽在書房中來回走着,“如果關中的經濟一旦停擺了,皇帝會怎麼做?”

  “除了勒令各縣恢復生產,他沒有任何的辦法。”

  李玥還有些猶豫,“我們能做到這麼大的號召力嗎?”

  張陽頷首道:“這件事我來辦。”

  李玥擱下手中的筆,低聲道:“這段時間,驪山會抓緊積累貨物,我與小慧,小武來安排。”

  張陽走到門前,打開了家門,三個孩子便跑了進來,各自手裏拿着一大串的羊肉,喫得很美。

  “爹,剛剛與娘在書房說什麼了?”

  三個孩子很是自覺,各自放好腳盆,坐成一排自己給自己洗着腳。

  張陽也洗着腳,坐在三個孩子面前道:“咱們家要時刻做好的打算,做最壞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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