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誓言

作者:砂糖西瓜
“是挺巧的。”江恬點點頭。

  “江大夫是要買什麼東西嗎?我可以順便一起結了。”陸宏澤問。

  江恬剛剛只是爲了方便接電話隨便進了個路邊商店,這時候陸宏澤一問他才意識到自己進的是一家菸酒售賣店,可他不抽菸也不喝酒。

  江恬揉揉鼻子說:“沒有,我只是進來呆一會兒,今天外面太冷了。”

  “是有些冷。”陸宏澤從江恬身邊走過,小聲說了句“等我一下”,然後來到櫃檯前敲敲玻璃櫃買了一盒細煙。

  江恬不知陸宏澤要做什麼,卻也沒離開,只站在門口附近。

  陸宏澤買完煙後,將煙塞到懷裏,重新戴好鴉青羊皮手套,朝江恬指了指自己停在街邊的車:“走吧,我送你回家。”

  江恬詫異道:“不用。你去忙你的事,我只是在這裏稍等一會兒,我家很近,我可以走回去……”

  陸宏澤握住江恬的手肘,然後推開了商店的門。

  江恬更喫驚了,同時下意識反抗:“真的不用,我……”

  “我下午剛洗過車。”陸宏澤突然說,“車裏面還換了新香薰,保證沒有一點異味。”

  江恬閉上嘴——他再多說反而顯得像是嫌棄陸宏澤的車不乾淨似的。

  察覺到江恬不再反抗,陸宏澤鬆開了江恬的手肘,走在前面掏出鑰匙按了一下。“嘟嘟”兩聲響,街邊停着的黑色邁巴赫車燈對應亮起。

  江恬說了兩聲“謝謝”,上車後給陸宏澤報了小區地址。

  陸宏澤緊接着問:“你住的樓離小區門口遠嗎?”

  “稍微有點距離。”江恬意識到陸宏澤想送他到樓下,趕緊停住口,“到小區門口就可以,裏面路窄不好停車。”

  陸宏澤不置可否,江恬也沒再說話。

  這突如其來的一段插曲把江恬從一肚子怒氣裏解脫出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疑問。

  ——是他的錯覺麼?他怎麼覺得陸宏澤好像有點熱情過頭。

  不一會兒,邁巴赫開到了空中花園小區的門口。“謝……”江恬口中剛蹦出一個字,陸宏澤直接打轉向開進了小區。

  江恬把原本準備好的話語吞進肚子裏,伸手往前指了指左右給陸宏澤引路。

  夜幕沉下,小區四周的路燈次第亮起,像是爲了歡迎他們回家被專門點亮的一般。

  黑色邁巴赫在亮起的燈盞指引下開到了江恬樓門口。

  “就是這裏。”話音未落,江恬的目光突然停在樓下的一個人影身上。

  陸宏澤順着江恬的目光看過去,一名青年人站在江恬樓下的路燈旁,似乎正在等待什麼人。

  “認識?”陸宏澤問。

  “嗯。”江恬點點頭,這個字吐出口的同時,他四周的氣壓瞬間低了下來。

  陸宏澤沒發表意見,靠邊停好了車,不緊不慢地從懷中掏出新買的細煙拆開,抽出一根點燃。

  江恬開門下車往前走。

  路燈下等待的那人正是許楓。

  許楓一開始並沒有注意這輛停在樓下的邁巴赫,畢竟他知道江恬的習慣是每天走路上下班。所以,當江恬從車內現身的時候,許楓愣了很久。不過他很快就調整好了表情,臉上露出笑容朝江恬跑去,口中喊着“哥”。

  他的腳步在靠近江恬前驀然停住。

  ——那輛邁巴赫的駕駛位走下來一位他也認識的海都公子哥。

  菸頭燃起的紅點在夜幕中若隱若現,陸宏澤站在車門旁,單手倚着門框。明明隔着很遠的距離,不知道爲什麼,隱沒在黑暗中的陸宏澤僅僅只是站在那兒,就讓許楓一陣心悸。

  許楓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呲啦”“呲啦”。

  道路南側的路燈出現了一些故障,閃爍的同時,發出嘈雜電流聲。

  陸宏澤倚着車門慢慢地抽菸,煙氣縈繞指間隨着呼出的水霧一同蒸騰而上。他一聲未吭,剛纔還熱情奔向江恬的許楓卻登時熄了火。

  “……哥,那是陸……陸宏澤嗎?”許楓不確定地問着。

  江恬並沒有回答許楓的問題,蹙眉道:“你在我家樓下幹什麼?”

  “我在等你。”許楓有些彆扭地移回目光,儘量不去看陸宏澤,睜大眼睛面對着江恬,“你還在生我的氣麼?彆氣了好不好?對不起啊,哥,我總是給你添麻煩,但這是因爲我需要你。你這兩年不在家,我自己過得……可沒意思了。爸媽那邊你別管他們,等明年大學畢業了我也搬出來,你不願意理他們那我也不理,我來跟你住好不好?”

  江恬瞬間覺得自己剛降下去的血壓再度飆升。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許楓:“許楓,你聽不懂人話嗎?非要我親口說我討厭你,不僅爸,我連你也討厭,我覺得噁心極了,噁心到中午飯都會吐出來的程度。我並不是什麼聖母,我完全不想看見你們。非要我說到這種地步你才肯滾?”

  江恬直白的話語說出口,許楓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唰”地變得慘白。

  青年人臉上的難過和悲傷似乎並非僞裝,他甚至試圖伸手去拉住江恬:“別,哥,我求你……算我求你了,你別討厭我啊……”他結結巴巴地,身體也向前傾:“我聽說了,你其實不是那麼狠心的人。接診的病人都說你的口碑很好,無論病得多麼厲害,你都願意接收。”

  江恬果斷地後退一步,跟許楓拉開了距離。

  他盯着許楓,用警告的語氣說:“許楓,對病人怎樣那是我作爲醫生的職業道德,你不是我的病人,如果我做得決絕一點,你甚至連家人都算不上!給彼此留點臉面,別鬧得那麼難看,別逼我。”最後三個字,江恬咬得很重。

  不知道是哪句話刺痛了許楓,許楓最終沒再上前。

  江恬深呼吸兩口氣,扭身重新走回到陸宏澤面前,擠出笑容:“一些家事,讓你見笑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陸宏澤搖搖頭:“又在外面站了這麼久,肯定更冷了,快上樓休息吧。”

  “好的,回見。”江恬跟陸宏澤告完別,沒再看許楓一眼,徑直上樓回家。

  陸宏澤目送江恬進入樓棟裏,手中煙也已燃盡。他碾熄菸頭,把剩餘的部分丟進垃圾桶。做完這一切,陸宏澤正準備上車離開,一擡頭卻發現許楓還站在原地看着他——又或者說,從江恬走過來跟他說話開始,許楓就一直盯着他看。

  下一秒,許楓忽然向他快步走了過來。

  陸宏澤關上車門走到車頭位置,示意許楓不用着急。

  “陸先生,真沒想到能在這裏看到您。”面對着陸宏澤,許楓明顯乖覺很多,“您和我哥是朋友嗎?我以前從沒聽說過。”

  “有合作關係。”陸宏澤給了一個極其模糊的答案。

  “這樣啊,謝謝您送我哥哥回家,他身體不怎麼好,受您照顧了。”許楓用一副自家人的語氣應對着,“今天我哥他心情比較差,還請您別介意。其實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他……”

  沒等許楓說完,陸宏澤點頭打斷:“我知道。”

  許楓一愣,打斷別人說話是很無禮的行爲,證明談話人此時已經很不耐煩。他萬萬沒想到陸宏澤會採取如此直接的方式結束對話。

  但許楓更在意的是陸宏澤的回答——他知道,知道什麼?知道江恬今天心情不好,還是知道江恬以前的樣子?

  沒等許楓開啓下一個話題,陸宏澤率先開口:“你住哪裏,用不用我送你回家?”

  許楓哪敢讓陸宏澤送,趕緊說:“啊,謝謝您,我不需要,我回家很方便的,陸先生您不必麻煩。”

  陸宏澤並沒過多客套:“那沒什麼事兒的話我就回去了,不早了。”

  許楓站到道邊人行道上,給陸宏澤留出開車離去的空間。路燈還在噼啪作響不停閃爍,陸宏澤上車揮手示意,隨後揚長離去。

  黑色邁巴赫沿着國道行駛,車速在即將超速的邊緣反覆徘徊。它低鳴的發動機聲混合在周邊無數鳴笛與車載混響中,仿若繃緊了腰身潛伏的暗夜幽靈。它在衆多向前疾馳的車輛中穿行,畫了個漂亮的“Z”字,拐入跨江天橋。

  海都向來以夜景醉人,此時此刻陸宏澤行駛在空曠的跨江天橋上,透過車窗看見渡船亮燈劃過漆黑冷寂的江面。

  忽明忽暗的燈光映在陸宏澤臉上,顯得他臉上的表情明滅不定。

  他微壓眼簾,凝視前方。

  “嘟——”

  一聲長長鳴笛從渡船的方向傳來。

  陸宏澤目光恍惚了片刻,下一秒,他手中方向盤隨着動作轉動,腳下剎車猛地一踩——邁巴赫劃出一道漂亮弧線,靠着橋邊欄杆停了車。

  陸宏澤的手捏緊了方向盤。

  他用左手扣住自己的右手,把抑制不住的抖動壓在心底。

  「其實江恬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天知道陸宏澤從嘴裏蹦出「我知道」那三個字的時候,心裏憋了一股多大的火。他足夠剋制,纔沒有抓着許楓的衣領質問“你們到底對江恬做了什麼”。

  人會把記憶不斷重塑美好,連帶着記憶裏的人也一起美化。但他絕不相信,這種“美化”會離譜到讓他認不出記憶中的那個人。

  那個笑起來有淺淺酒窩的男孩。

  那個在槲寄生下溫柔擁抱他的男孩。

  那個即便摔了腿也要先顧着他的安危,自己受傷卻不慌不忙柔聲安慰他的男孩。

  誰來把那個江恬還給他!

  胸膛劇烈上下起伏,陸宏澤盡力平復着呼吸,他摘下了鴉青手套,將手肘倚在車窗旁,屈起手指抵住上脣。夜風帶着潮溼的江水氣息撲面而來,不知從何傳出的鋼琴聲混合着輕音樂充盈耳畔,拂去了滿頭紛亂雜緒。

  他點上一支菸,淺淺吸了一口,悶了許久才放慢速度吐出來。

  「您和我哥是朋友嗎」

  朋友?聽見這兩個字的時候,陸宏澤的心底就已經開始冷笑。

  他倒是很想讓自己站在朋友的角度替江恬考慮問題。可,第一眼就愛上的人,要怎麼讓他做朋友?

  陸宏澤的視線移過指尖,落在燃燒的菸頭上。紅點漸漸後撤蔓延,前一秒還散發着沁香的菸草,下一秒就燃燒化爲粉齏。

  太炙熱的東西總是無法長久,因爲它燃燒地也快。

  所以,不着急,絕不能着急。

  陸宏澤默唸着,扭頭望向夜空中閃爍飛行的巡邏機,眸色微暗。

  他抿了抿脣瓣。

  諸神在上,他陸宏澤拿命起誓。

  只要他還在這世上活一日,江恬就有一日的平安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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