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有緣再會 作者:未知 夜裏,陸韌被客廳的說話聲吵醒了。他睡不沉,一點聲音都能把他吵醒。那姑娘的手機響了。 是老闆娘打來的。 老闆娘先跟曼殊解釋這位楊老闆有多大牌,不能得罪;另外,今晚開的酒全都算在她名下,提成加倍。言下之意是,今晚的事你就當沒有發生過,做這一行的,我已經算意思了。 曼殊嗯嗯地答着,幾個小時前的情形又斷斷續續浮現在眼前,讓她除了機械的回答說不出話來。 “至於後來,你被拉到臺上的事……” 曼殊努力回憶起醉酒之後發生的事,突然像是被人劈頭蓋臉地澆了一盆滾燙的水,失聲驚叫起來:“怎麼了——” 後怕和驚恐像是洪水一樣涌來,她環顧四周,不知不覺哭了起來,也不管電話那頭說了什麼,只低聲嗚咽着:“怎麼能讓這種事情發生……你跟我保證過……” 過了幾分鐘,她在黑暗中掛了電話,低聲啜泣。陸韌半開着門縫,從房間裏看着她。那姑娘完全沒有了之前熟睡中的安然神情,只把臉埋在掌中抽泣,像極了他在異國街頭的寒冬雪夜裏遇見的無家可歸的人。 陸韌不敢向前,只是默默合上房門。 門栓吱呀地一聲,女孩驚覺地問道:“是誰?” 陸韌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聽得出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只輕聲說:“別怕。沒有對你做什麼。” 客廳那頭一片寂靜。女孩在觀察四周。是了,這是另一個男人的家。她又低頭看着自己的貼身衣物,背後的扣子並沒有扣好。並不是她自己扣上去的。模糊的回憶撞擊她的頭腦,像是要把它撞碎。 陸韌察覺她又哭了起來,在房門背後低聲說:“如果想洗漱的話,客用洗手間在你右手邊。” 他關上門,躺回了自己牀上。月光透過玻璃窗將雙人牀仍然整潔的一半照得透亮。牀頭的玻璃畫框反射着月光,像蒙了一層霧。陸韌躺在陰影裏,卻有些睡不着。 這裏明明是他家,“是誰”這個問題,應該他來問吧?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客用洗手間門拉開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外面傳來淋浴間的水聲,嘩嘩啦啦,嘈雜得很。他在那水聲裏輾轉難眠。剛剛的事像部短篇電影,在他腦海裏翻來覆去。當他明天醒來的時候,她應該就會走了吧?過了今晚,他和這個不幸的姑娘就會像兩條直線一樣,沿着不同的方向去往生活的不同目的地。等天亮,他又會變回那個被遺忘的透明人,家族的大樹枝繁葉茂,沐浴陽光,他就是那個在陰影裏苟活的人。 她呢? 陸韌對她一無所知。她泛着淚光的臉在手機屏幕的光裏像淋溼了、揉皺了的玫瑰花瓣。他不過是把她撿起來,在瓶裏暫養一夜,並不能改變她已經開始凋謝的命運。 陸韌漸漸睡去。 醒來的時候不算太晚。他穿好衣服,也沒聽見客廳響動,想女孩必定是已經走了。他打開門,卻看見女孩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上。她沒有別的衣服可穿,仍穿着那身黑裙,但一張臉乾乾淨淨,像是偷穿媽媽衣服的小女孩,在那衣服裏竟顯得奇怪地幼稚。 一時間四目相對。 “我……”女孩臉上有些尷尬,“打不開你家的門。” 陸韌纔想起來,自己的門進出都需要密碼,便點點頭去按密碼。女孩拿包跟在他身後:“您快要去上班了嗎?” 陸韌拉開門,示意女孩走出去。他並沒有想好怎樣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說:“樓下的保安可以帶你去最近的車站。” “從這裏走到最近的車站要多久?”她小心翼翼地問。 這可把陸韌難倒了,他想了想,隨便說了個時間:“二十分鐘吧。” “二十分鐘……”女孩低下頭,“您幫我叫個車行嗎?” “嗯?”陸韌一皺眉,她這是在使喚自己嗎? “下去讓保安幫你叫吧。” “不是這樣的……”女孩又解釋,“我身上沒有錢。” 陸韌又把門關上了。他有些無可奈何:“那你等我一會兒,我正好要出門。” 曼殊點頭。她不穿高跟鞋,光腳站在地上,個頭顯得很小。他見她挽起了頭髮,棕色捲髮在腦後被一根黑色蕾絲髮圈繞着。 等等。 陸韌不禁又看了一眼。這不是髮圈,看着倒像是貼身衣物。曼殊包里長期備一條嶄新內褲,這是規矩。昨晚洗澡的時候沒有捆頭髮的東西就順手用了。可是陸韌並不懂,他以爲她沒穿。 他猛地朝她腰臀處看去,從腰間到大腿,弧度光滑挺拔,雙腿之間怕是一絲不掛。 陸韌紅了臉,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轉頭假裝在看其他地方。 曼殊察覺到他的臉色不對,以爲是他嫌自己麻煩:“昨天的事情,謝謝你了。” “沒事。”他聲音僵硬,背過身去,想了半天吐出一句:“自己櫃子裏拿雙拖鞋穿吧,地上冷。” 陸韌的車開到路口,停了。 這是個老居民區。正是晴朗的春天,樹蔭間陽光洋洋灑灑,路上人的步子都彷彿慢了。他又想起來,小的時候就是在這樣的地方長大的。那時候自己家和別人家還沒有什麼大不一樣,自己還是一個有媽媽的孩子。 “你住這裏?” 女孩沒有答話,只是笑笑:“差不多。近了。” 陸韌看她取下安全帶,忽然想起了什麼,想要提醒她頭髮上的內衣還沒取下來。曼殊卻已經打開車門,跨出去了。 春天的風帶着暖意吹了進來。她朝他微微一笑。這個笑容是如此的真誠,好像她的心情也跟着輕了半分。 “謝謝你。” 但陸韌的心窩又被撓了一下。 曼殊走了。而陸韌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一個奇怪的想法突然在他心頭跳躍。他又啓動了車,想在這裏逛一逛。開得不用太快,就像小時候散步那樣。對,雖然是坐在車裏,但這樣的好天氣,他也能透過車窗體會到一種熟悉的快樂。光斑灑在臉上身上的快樂。 陸韌就這樣在小路上緩緩前行。不一會兒,他似乎追上了走在前面的曼殊。他鳴笛,她回頭發現了他,對他揮揮手。 陸韌笑了。 女孩就轉過身來,倒着步子走。她好像是很熟悉這一帶的街道,姿態輕快了很多。 就在這裏再見吧。 棕色長髮的女孩裝模作樣地指了指自己的手腕,示意他她要趕時間了。她又對他揮揮手,轉身消失在那一片斑駁的樹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