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作者:白鷺下時
燭光橘黃,水汽氤氳,隔着半截傾倒的屏風,二人視線猝不及防地對上。

  她受了驚嚇,似落入獵人陷阱的小鹿,一雙溼漉漉的杏眸驚恐地望着他,一隻手仍維持着去抓下落的衣物的姿勢,另一隻則下意識橫在身前,顯然已是怔住。

  謝明庭面上一紅,迅速背過了身!

  “抱歉,我……”

  他想開口解釋,喉嚨卻也似被那水汽封存,忽然啞得厲害。

  薄脣顫顫,半晌才道出一句不算解釋的解釋:“我以爲你暈倒了。”

  原來是在關心她。

  識茵想。

  方纔她其實並沒有多想。成婚有日,他若想行房新婚當夜便可圓房,何須等到今日。

  她的郎君,從來就不是一個貪好女色的登徒子。

  況且,他那聲情急之下的呼喊裏的擔憂,她也是聽出來了的……

  心下一時如有暖流涌過,她抱着自己發顫的身體,也許是羞的,也許是冷的,只輕聲道:“郎君可否先出去,容妾更衣相見。”

  話音未落,一連串的腳步聲響起,如避虎蛇。識茵唯在心底哀嘆,拾起地上的衣裳慢騰騰地穿好,更衣出去。

  這一夜,直到熄燈就寢,二人也未說過一句話。

  識茵知曉他是覺得尷尬,她自己倒覺得沒什麼。既嫁了人,這是早晚的事,夫妻間總不可能一輩子不圓房,也不可能關燈過一輩子。況且兩個人也早已親密接觸過,她實不知他究竟在顧忌什麼。

  略想了想,她側過身子,自他身後輕輕地靠過去:“妾沒什麼的,妾是郎君的妻子,郎君不必覺得冒犯了妾。”

  “方纔……妾心裏其實很高興。”

  謝明庭本沒有睡着。

  他只反問:“高興?”

  他想這顧氏女如何這般不知羞,難道她一個姑娘家,被人隨意看去了不該羞赧嗎。

  識茵卻道:“郎君關心妾,妾不該高興嗎?”

  說着,在他怔愕的一瞬,一截雪藕似的手臂亦穿過他腋下,微涼的指,輕輕落在他腰間。

  “郎君,現在妾可以摸了嗎?”她問。

  她語聲中竟還帶着幾分無辜,顯然是在報復他白日那句“別亂摸”。

  黑夜裏,謝明庭的臉霎時漲得通紅。

  “你……”

  後背都沁出一層細汗,他臉色黑沉地伸手去捉她的手。

  於識茵而言,不過逗弄逗弄他,以報白日之仇,並非是真的撩撥。

  她正欲收手,男人微帶怒氣的一聲已在耳畔響起:“顧識茵!”

  這般連名帶姓地稱呼人原是無禮數,可見他動了多大的火。識茵卻似怔住,身子一顫後再一動不動。

  謝明庭此時已在瀕臨崩潰的邊緣,強抑心火地拿出她手:“別胡鬧了!”

  她似被這一句喚醒,忽然緊緊抱住了他一隻臂膀:“郎君……”

  “有鬼……”

  因她而起的燥意還未自血液裏消退,香風拂拂,又似張網將他捆縛,謝明庭深吸口氣,鐵青着臉依舊一根一根掰着她緊抓不放的手指。

  “不是的,我,我真的聽見了……”

  見他不信,她急得愈抓着他手不放,身子緊緊貼着他。謝明庭臉色愈發難看,雙手用力地將她自身後扒開,抱至了身前。

  她終於清醒了些,眼中的恐慌在夜色裏如露珠瑩瑩閃爍:“郎君……剛纔,我,我聽見有女人在哭……”

  她沒有說謊,方纔郎君發怒的時候,她聽見一聲極短暫又極突兀的哭聲,就從榻底下傳來。

  屋裏屋外靜悄悄的,只有夜風的低吼和她恐懼的呼吸聲,哪有什麼女人哭聲。

  謝明庭不信鬼神,但見她的害怕不似假的,此處又地處邙山,常有些怪力亂神之事,她會害怕也是情理之中。

  原先的火氣只得抑下,他耐着性子安慰她:“古語有云,‘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

  “如今政治昌明,就算有鬼神也不傷人,你又害怕什麼呢。”

  “睡吧,不許再胡鬧了。”

  識茵這才輕輕抽泣了聲,把頭埋在他臂彎下,一隻手仍緊緊攥着他衣襟,仍是害怕。

  謝明庭本想將她推開,臉上又火辣辣的疼。

  他有什麼資格推開她。

  更過分的事情,不是都已對她做過了嗎?現在這些假模假樣的拒絕,又算什麼呢?

  他遲疑着,一手輕攬過去,在她背上輕輕拍打着,似無聲的安撫。

  許久,識茵凜繃的身子漸漸放鬆下來,進入夢鄉。

  靜謐裏女子呼吸輕柔,攥着他衣襟的五指也悄然放開。確認她睡着了後,謝明庭動作輕柔地將她自懷中抱離,平穩地放在榻上。

  因了兩人方纔的廝磨,她原本系着的領口已經鬆散開,肌膚在夜色裏耀如珠雪,又似銀蟾煜煜,幽香暗瀉。

  謝明庭無意中看到,耳根又是一燙,立刻撇過了臉去。

  他再沒有睡意,披衣起身走至了窗畔。窗外,銀河耿耿,玉露湍湍,冰冷的秋風自微啓的窗扉裏灌進來,多少驅散了心底那股煩躁。

  這算什麼呢。

  才決心要和弟妹劃清界限,上天便要他撞見如此尷尬的一幕。難道是天意如此嗎?

  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言劃清界限也不過是自欺欺人。他無法將那些記憶從弟妹的腦海中抹除,就算他不在意仁義道德,她卻未必。

  雲諫那邊,又要作何解釋。

  罷了。他有些自暴自棄地想,就順其自然吧,他把底線守住,至於已經發生的這些事,等弟弟回來後再與她坦白。

  屆時,她是恨是怒,他自去承受。

  次日,二人改爲乘車返回洛陽。

  一路他都不言不睬,手裏隨意擒了卷《商君書》看,而識茵因昨夜那聲女子的啼哭攪得小半夜都睡不安穩,做了一整宿的噩夢,是以回城之時她便抱着他一隻胳膊靠着他肩睡着了。

  不久,馬車在城郊一處驛站停下歇腳,她恍然從他肩頭驚醒:“到了嗎?”

  “還要一陣。”謝明庭道。

  久坐傷身,他起身下車,識茵亦跟着出去。

  時值晌午,驛站人流不少,有女童抱着籃子兜售鮮花,見二人衣着光鮮,捧着竹簍迎上來:“郎君,要買花嗎,新鮮的山茶花,送夫人正好。”

  這些女童不過附近農家的小孩子,賺些銅板是爲了養家。既被堵上,他隨意摸出一錠銀子,賣花女大喜過望地謝恩:“謝謝郎君!謝謝夫人!你們一定能琴瑟和鳴百年好合的!”

  識茵接過花的時候,謝明庭已走至車邊。

  他自嘲地想,什麼琴瑟和鳴百年好合,他不過是個鳩佔鵲巢的登徒子。

  衣角卻被扯了扯,他回過頭,識茵正捧着那一大束山茶花淺嗅。她莞爾笑:“第二件。”

  “什麼?”

  她抿脣:“是郎君送我的第二件禮物。”

  上回的《瑞雪圖》不過是隨手贈她,竟也記得。謝明庭神色微不自然:“你喜歡便好。”

  修整完畢,馬車又重新走動起來,識茵看着懷中的山茶花,又看看他。忽而探過身來,將一朵山茶花別在他發邊。

  突然靠近的幽幽香風使得謝明庭下意識支起身來欲躲,卻反倒拉近兩人距離。恰好車輪碾過不平之處,她身子跟着一簸,也就倒在他懷中。

  “你做什麼。”他不解。

  “簪花啊。”她笑眼盈盈地答。

  經過昨夜相處,她明瞭郎君心間是有自己的,和他相處起來也自在許多,道:“我聽說狀元郎簪花是洛陽城的習俗,可惜那年狀元郎遊街我沒去成,不得見其風采,現在,不就得見了嗎?”

  謝明庭神色一點一點寒沉下來。

  他冷冷勾脣:“你想看狀元郎,大可去大理寺看,又來消遣我做什麼。”

  意識到他在生氣,識茵忙道:“你,你別生氣,我只不過想和你說說話,又聽說你和長兄長得一模一樣,所以開個玩笑……”

  “你放心,你是茵茵的郎君,茵茵不會把你們認錯的……”

  謝明庭面色冰冷。

  不會認錯?她不知道她已是認錯了嗎?

  以及,她作爲雲諫的妻子,爲何對他這般感興趣?三番五次地提起他。身爲弟妹,她不知道這是不應該嗎?

  這也是越界。

  “雲諫……”

  他久不應她,識茵未免有些慌,雙手無意識地抓着他手腕。

  謝明庭回過眸,瞧見她眼中的忐忑,這回卻是天大的火也不能發了。

  她是弟弟的妻子,他們本該兩情相悅琴瑟和鳴,他們會很恩愛,斷不會因爲想和夫君說句話還得尋機會。

  對不住顧識茵的是母親,和他自己。

  他有什麼資格生她的氣。

  心底那些不知名的惱怒忽都如亂絮堵在喉間,窒悶而不得發,他冷淡地吐出四字:“下不爲例!”

  作者有話要說:茵茵:!神氣什麼啊,明天不還是得被我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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