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緣起緣滅
渡空和尚猛然睜開雙眼，然後有些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喂，你個呆子，直勾勾看着本姑娘幹什麼？”紅蓮叉着腰，然後怒眼圓睜的說道。
渡空和尚聽到這似曾相識的一句話後，他的內心微微一顫。
時隔了四百多年，那種悸動再次襲來。
他的情感已經壓抑了四百年年，他試圖用無上的佛法磨滅掉這段記憶。
可是這些記憶與那個人的身影，早已經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靈魂當中。
“咦，臭和尚，你怎麼哭了？”紅蓮彷彿發現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一般，她一臉疑惑的看着渡空和尚。
“沒什麼，就是想起了一個故人。”渡空和尚微微一笑，然後擦掉了眼角那抹淚水。
“多大個人了，居然還哭鼻子！”紅蓮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彷彿在嘲笑着個呆子一樣。
“施主，你怎麼還沒走？”渡空大師看了一眼旁邊的那盞青燈，上面燭火愈加虛弱了起來。
“我爲什麼要走？大不了就死在這裏好了，反正我死了之後也會埋在這裏，還能一直看着你誦經唸佛，也蠻不錯的。”紅蓮搖了搖頭，然後笑嘻嘻的說道。
明明是生死這樣重要的事情，可是在紅蓮的嘴中卻顯得一點都不重要。
“施主，何必呢？”渡空大師十分苦澀的笑了一聲。
“臭和尚，老孃又不是第一次爲你而死了，我什麼時候怕過？”一個異樣的聲音突然傳入到渡空和尚的心中。
渡空和尚瞳孔猛的一縮，然後一臉震驚的看着紅蓮。
“你這麼看着我幹嘛？我臉上有花嗎？”紅蓮愣了一下，然後有些迷茫的對着渡空和尚問道。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麼可能還會有記憶？那是我親手鎮壓下去的啊！”渡空大師彷彿崩潰了一般，他的臉色完全變了。
“什麼記憶？你在說什麼呢？”紅蓮有些害怕的向後退了兩步，然後小心翼翼的說道。
臭和尚現在這副樣子，真的好嚇人啊。
哼，一點都不可愛了！
渡空大師仔細的觀察了一會兒，並沒有發現紅蓮有什麼異樣。
“或許是我聽錯了吧………”渡空大師深深的嘆了口氣，然後緩緩搖了搖頭。
“施主，今日再在這裏呆上最後一宿吧，明早我就送你下山。”渡空和尚在內心中下了一個決然的決定，然後語氣嚴肅的說道。
“憑什麼？我不走！”紅蓮憤怒的大吼了一聲，樣子十分的可憐。
“寂淨，送客！”渡空和尚緩緩閉上了眼睛，然後語氣平淡的說了一句。
過了一會兒之後，沒人回答。
“寂淨？”渡空和聲再次出聲問道。
又過了一會兒，還是沒人出現。
“呼嚕嚕………”一陣雷霆般的呼嚕聲，傳入到了二人的耳朵中。
“唉，這個徒弟啊………”渡空大師深深嘆了口氣，然後十分無奈的說了一句。
“嘿嘿，還好我機智，師傅和師孃吵架，我過去添什麼亂？還是老老實實的在這裏裝睡好了！”胖和尚悄悄睜開了一隻眼睛，然後喃喃自語了兩聲。
渡空大師不知道爲什麼，居然沒有發現這個胖子在裝睡。
或許是因爲佛心破碎大半，他已經沒有那高超的佛法修爲了。
又或許是他知道寂淨其實在裝睡，只是沒有點破罷了。
“紅蓮，你走吧，以後也別再回來了，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渡空大師站起身子，然後對着紅蓮輕輕說了一聲。
紅蓮雙眼通紅的看着渡空和尚，她輕輕地咬着嘴脣，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
“叮咚！”一個鈴鐺般的東西突，然從渡空大師的懷中掉了出來。
“這是什麼？”紅蓮看到這個紅色的鈴鐺後，她感覺有些眼熟，於是蹲下身子撿了起來。
而渡空大師見到這個紅色鈴鐺後，他面色微變，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你一個佛家弟子，爲什麼隨身攜帶着女子的東西？好啊，你果然是個道貌岸然的臭和尚！”紅蓮仔細的觀察了一會兒之後，她猛的將鈴鐺摔在地上，然後氣呼呼的說道。
“咔嚓！”
紅色叮噹在紅蓮那強大的力量下，直接被摔成了兩半。
渡空大師看到那鈴鐺碎裂後，他的心中驀然一痛。
“好，你不就是想讓我走嗎？我走！我現在就走！”紅蓮氣呼呼的轉身，然後向着山下跑去。
她的眼角還掛着一抹淚痕，看上去楚楚可憐。
渡空大師望着那遠去的背影，他閉上眼睛，然後嘴中輕輕唸了一聲：“阿彌陀佛。”
在念完這一聲佛號後，渡空大師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撿起了那裂爲兩半的鈴鐺。
紅色的鈴鐺被渡空握在手心，然後用他那白色的袖口十分小心的輕輕擦了擦。
渡空大師的動作十分小心，整個人的精神也繃緊了起來。
這小小的紅色鈴鐺，已經陪了他四百多年了。
可以說，他對這個鈴鐺，看的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
可是即使這麼重要的東西被紅蓮直接摔成了兩半，他也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默默的將鈴鐺撿起，然後再一次踹回到自己的懷中。
熟悉的溫度緊緊貼着胸膛，渡空大師的嘴角帶起了一抹笑容。
這是一個執念，他曾經傻傻的以爲，只要自己將鈴鐺放在胸口處，那個人就會離自己的心更近一些。
四百多年的無上修爲，佛家千年積攢的功德之力，以及超度無數亡魂惡鬼，最後才凝結成的一顆琉璃佛心。
即使這樣強大無比的佛心，在見到那個女孩的第一眼時，就已經開始悄然破碎。
隨着佛心的破碎，渡空的實力已經遠不如從前了。
他既然超脫不了紅塵，那便只能永遠埋藏在這裏。
可是渡空並沒有覺得後悔，因爲這一切都值得。
他等這一天，也等了很多年了。
“若有諸衆生，未發菩提心，一得聞佛名，決定成菩提。”
“什麼成佛？什麼證得菩提？什麼成就金身？我從來都沒放在眼裏！”
“我的眼裏，從始至終，唯你一人而已。”
“修佛是爲你，成佛也是爲你。”
渡空雙膝盤坐在地上，整個人的氣息若有若無。
他的佛家大乘無量金身已經腐敗不堪，就彷彿被無數業力給侵蝕了一樣。
“阿彌陀佛。”
渡空大師閉上了眼睛，整個人的生機消散了大半。
他的眉毛變成了蒼白色，皮膚也開始枯萎起來。
短短几十秒的時間，他就從一個俊秀的小和尚變爲了行將就木的老僧。
渡空大師的雙手猶如枯木枝幹，臉上的皮膚也猶如舊樹皮一樣。
三百年前，他便已經能夠成佛。
而三百年後，他再也不願成佛。
一個紅衣服的小姑娘站在渡空大師的門口，她用右手捂着自己的嘴，整個人的身子不停的顫抖着。
“滴答滴答……”
一滴又一滴淚水順着她的臉頰緩緩落下。
她強忍着自己沒有哭出聲來，卻忍不住那不決的淚水。
“值得嗎？”
紅蓮的嘴脣不停顫抖着。
你爲了我已經放棄了一次成佛的機緣。
如今，又要因爲我而圓寂嗎？
那個向來開朗的小姑娘，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副樣子。
傷心和絕望充斥在她的心頭，久久不散。
楚雲的身影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渡空大師的門口。
他看了看那個蹲坐在門口泣不成聲的紅蓮，然後又用天眼看穿了紅蓮身後的那道門戶。
“唉，非要如此嗎？”楚雲深深的嘆了口氣，但是卻對這種事情無可奈何。
其實早在幾天前，他就已經發現了渡空大師的異樣。
但是渡空大師沒有說，他便也沒有問。
問了又如何，不問又能如何？
大師有他自己的選擇，楚雲無法阻止，也不能阻止。
猶豫了一會兒後，楚雲緩緩擡起腳步，然後走到了那個小姑娘的面前。
那個小姑娘低着頭，她不停的哭泣着。
只不過她的哭泣並沒有聲音，只有那不停顫抖着雙肩，顯示出了她的悲傷與絕望。
楚雲俯下身子，然後拍了拍她的肩膀。
這一次，他沒有再害怕這個紅衣小姑娘會喫掉自己。
紅衣小姑娘擡起了頭，然後眼含淚水的看着楚雲。
她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楚雲跟她比了個手勢，然後轉身離開了這個房間。
紅蓮先是愣了一下，她勉強止住了哭聲，然後回頭不捨的看了一眼渡空大師所在的房間。
她悄悄的擡起腳步，沒有發出一點點的聲音，然後跟在了楚雲屁股後面。
走出房間後，二人在一個山角處停了下來。
他們誰也沒有率先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你叫我出來幹嘛？”過了一會兒之後，紅蓮看了楚雲一眼，她的眼角還殘存着淚水。
“你呆在那裏，只會讓他的心更亂。”楚雲嘆了口氣，然後輕輕的說了一句。
渡空大師真的沒有發現紅蓮蹲在門口嗎？
他只是假裝沒有發現罷了。
紅蓮低下了頭，她看着自己的腳尖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們都沒有看上去的那麼簡單。我不相信渡空大師數百年的佛法修爲，會因爲一個剛剛化形的小妖精而消散。”楚雲看了紅蓮一眼，然後輕聲說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我就是紅蓮，是那朵血蓮而衍生出來的妖靈。”紅蓮的面色沒有絲毫變化，她語氣平淡的說道。
“這裏叫紅蓮寺，你叫紅蓮，真巧啊。”楚雲輕笑了一聲，然後目光直視着紅蓮。
“………”紅蓮低下頭，沒有再言語。
“其實吧，你沒有必要對我撒謊。我以前的實力我難道還不清楚嗎？由我的肉身誕生出來的靈智，怎麼可能會有你這樣可怕的實力。”楚雲找了一處臺階，然後直接坐了上去。
“你好像也不是太笨啊，肉包子。”紅蓮聽到楚雲的話後，她有些詫異的看着這傢伙。
“說說吧，你們的故事。”
楚雲伸了伸手，然後示意紅蓮坐在自己的身旁。
紅蓮點了點頭，然後在楚雲身旁的臺階上坐了下來。
“大約四百年前，這裏還沒有紅蓮寺，只有一處峽谷，和一個小水潭………”紅蓮單手託着下巴，然後眺望遠方。
“我是那個水塘裏的一朵紅色蓮花，歷經數百年化形而出，所以我叫紅蓮。”
“還有啊，那個時候，渡空大師還不是和尚，他就是一個叫做阿金的小笨蛋。他做什麼事情都笨手笨腳的，而且還十分的呆，活脫脫就是個傻小子！”紅蓮的嘴角帶起了一抹弧度，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楚雲知道，紅蓮說這些話並沒有嘲諷渡空的意思，只是有些懷念那段時光。
“我聽一個妖精朋友說，他是上古佛陀轉世，身具無量功德，只要吃了他就能夠立地成仙。”
“那可是成仙啊！你知道成仙是什麼概念嗎？對於我們這種小妖來說，那是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然後呢？”楚雲轉頭看着紅蓮，然後繼續問道。
“這裏是我第一次遇見他的地方。他真的好蠢啊，紅蓮？這世界上哪有人會叫這種怪名字，一聽就知道是妖精啊！可是他呢？居然絲毫都沒發現。而且他明明連游泳都不會，居然敢替我下水捉魚，還把自己給淹了個半死。”紅蓮的雙眼中閃過一抹淡淡的思念，她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強烈。
“看他這麼笨，我都不忍心喫他了。要是把這個笨蛋吃了以後，我也變得那麼笨該怎麼辦！”紅蓮的語氣漸漸低落了下來。
……………
禪房裏，渡空大師緩緩睜開雙眼。
那本來十分明亮的眸子，已經變的十分渾濁不堪。
“咳咳………”渡空大師輕輕咳嗽了兩聲，他的身子已經不堪負重了。
不遠處，那盞青燈的火苗已經微弱到幾乎看不見。
渡空大師的身子搖搖欲墜，他亦步亦趨地走向那裏，然後默默地看着那盞青燈。
青燈的火光不停的搖曳着，這盞已經燃燒了數百年的佛燈，終於到了它該熄滅的時候。
渡空的目光中閃過一抹迷茫與失落。
可惜，這天下終歸沒有不散的宴席。
只不過，他這場宴席比其他人散得更早。
三百年的等候，僅僅換來了半月的相處。
但是渡空並沒有什麼不甘心，因爲這半個月的時間，遠比他那數百年的修行要精彩的多。
“緣來，緣去；緣盡，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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