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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宫苑深深深几许

作者:只今
第1章宫苑深深深几许

  冬至日,大雪满京师。

  钦天监的三重密室内,素纱帷幕中央设着一张朱漆條案,上头安放着一排白玉律管。

  时近正午,刻着冬至字样的律管中飞出一缕葭灰,预示着冬至交节,阳气初生。

  都說冬至是大吉日。

  此时禁宫中按例正在举行大宴,尽管废太子谋逆案也才過去两個月光景。

  在這场腥风血雨中,废太子和废后仰药死,废太子妃自缢。

  一批朝臣被株连,又一批新贵登台。

  铜虎山的残血犹在,而东宫阶前的红梅已育出了点点花苞。

  這世间最尊崇最威严的地方,亦是最残忍最黑暗的所在。

  禁宫西北的夹道上,一大一小两個太监正带着一队新入宫的使女由北往南走。

  零琼碎玉中,迎面走過来一位年长的宫女。

  她身后跟着個撑伞的青衣小宫女。

  大小太监见了她,连忙站住脚,堆起笑来问好。

  “凝翠姑姑,這么冷的天儿,您怎么過這裡来了?”

  “這些都是刚入宫的?”凝翠姑姑漫了一眼那些宫女,她的嗓音带着寒风吹不散的沉稳淡然,“你们要把她们带去哪裡?”

  “回姑姑的话,這五十人都是罪臣之女,因宫裡人手实在不够,方才开恩,从流放的罪臣家眷裡选出這么些人来。”大太监說,“她们是沒资格去十二监听差的,只能在四司八局做事。先领過去训话,而后要学规矩,再分派到各处去。”

  “我們宫裡上個月放出去两個人還沒补缺,年下又要跪经抄经,须得补两個会写字的来。

  我這会儿還有旁的事,你告诉钱三春,让他替我留下两個好的。”

  “姑姑放心,小的们一定把话传到。”大小太监忙說。

  “那就有劳了。”凝翠說完让开了路,這队人继续向前走去。

  “真是可怜,”撑伞的小宫女望着那群人的背影叹道,“這些人原本都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如今俱作了下等宫婢。

  這宫裡是何等的难熬,真不知她们能不能受得住。

  尤其是西边倒数第二個,瞧她那荏弱的身子,怕是风再大些就要被吹走了。不知是谁家的?看着好面生。”

  這些人之前大多都是能随着家中长辈进宫請安的,多多少少都见過。

  但是那一位,小宫女却从未打過照面。

  如此寒冷的天气裡,這些女子身上只穿着粗布薄棉衣,压根儿搪不住风雪。

  手脸冻得僵红,脚都有些不听使唤。

  可是她们中的大多数人,依旧沉肩挺背,尽量不显瑟缩之态。

  凝翠姑姑也早留意到小宫女說的那人。

  她的确有些弱不胜衣,但掩盖不掉出众的美貌和高贵的气度,一望即知是几代书香累世富贵堆出来的掌上明珠。

  這样的人儿,须得养在绮罗深闺,捧在手心裡加倍呵护。

  便是出嫁,也须得十裡红妆,配金龟婿。

  可惜,如今却沦落成深宫中的一叶漂萍。

  天底下再也沒有比這裡水更深的了,且冰冷刺骨,处处有漩涡,不知何时就把這朵小小浮萍给吞沒了。

  薛姮照的双脚早已经冻得沒了知觉,可還是挺直了脊背,每一步都走得端庄。

  她的祖父薛昶官至中书令,谥号文忠。

  父亲薛应臣任国子监祭酒,星弼阁大学士。因上书言废太子案,被责越职言事,触怒龙颜。

  接下来便被革职抄家,阖家流放到岭南瘴疠之地。

  薛姮照因为自幼体弱,所以常年陪着祖母在东都老宅生活,只偶尔回京城小住。

  即便入京,也是深居简出,鲜与人往来。

  因此如今一起入宫的這些人,哪一個和她都不熟悉。

  长长的甬道一眼望不到头,两面暗红色的宫墙夹着一條雪路,狭窄凄冷,一如她们這些人将要经受的命运。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雪似乎小了些,太阳隔着铅云隐隐透出一抹红来。

  夹道东边的侧门转出两個太监,抬着一具尸首,正好和這队人碰了個对面。

  巷子裡裹风,一阵朔风把盖在尸首上的白布掀了起来,露出一张凝固了的惊恐的脸。

  圆睁的双眼和青紫色的面庞令人汗毛倒竖,原本整齐的队伍顿时乱了。

  薛姮照旁边的林扶菲最是胆小,偏那尸体又离她最近。

  她吓得跌坐在地上,险些把薛姮照也带倒。

  抬着尸首的两個太监沒說话,只是伸手把白布盖好了,继续往北走去。

  他们的脸好似甬路上的砖石,又冷又硬,毫无表情。

  林扶菲是林家唯一的女儿,她上头有八個哥哥,每一個都对她疼爱有加。

  平日裡她见到一只毛虫都会吓得变颜变色,要被母亲搂进怀裡安抚個半日方才能好。

  如今看见了狰狞的死人脸,立刻吓得哭了起来。

  领队的大太监走過来喝道:“哭什么?!還不快站好了,真是不懂规矩!去晚了,皮不揭了你们的!

  他越是斥责,林扶菲哭得越凶。

  那哭声裡满是害怕和委屈。

  渐渐的,周围人也开始不满起来,她這個样子,可能会连累到大家。

  大太监上前欲踢她,這时薛姮照对林扶菲伸出了手。

  她的手腕雪白纤细,让林扶菲不太敢紧握。

  “再不起来就要挨打了。”薛姮照的声音虽低,却是那般清澈。

  好似锦瑟的羽音,清徊婉转,动人心弦。

  但她的目光却很镇定也很冷,仿佛在告诫林扶菲不可任性。

  林扶菲鬼使神差地不再哭了。

  “真是太倒霉了,”她起身后小声埋怨,腿依旧发软,抑制不住地打颤,但還是沒忘向薛姮照道谢,“多谢你。”

  薛姮照沒說话,只是在林扶菲站稳之后利落地把手收了回去。

  和她之前伸手出去一样利落。

  队伍又慢慢走起来,那小太监搓着手說道:“早起就听說蘼芜院又死了人,這是第三個了吧?

  都說那院子自从刘贵人死了之后就闹鬼,可也真够邪性的。”

  “你敢是冻昏头了?!”大太监听了這话顿时板起脸来,斥责道,“圣上最厌恶這等胡言乱语,你可要当心!”

  小太监悚然,忙挤出一個笑来,像极了裂开的冻柿子,连声赔不是道:“师父說得是,我真是昏了头胡說。有真龙天子镇着,哪会有什么邪祟。”

  圣上如今春秋高,很是厌恶不吉之语。

  曾有個御前太监讲天气的时候无意中說了句“老健春寒秋后热”,便被处以杖毙之刑。

  所以,无论是前朝的大臣,還是后宫的人,都知道绝不可犯忌。

  终于开新書了,很开心也很忐忑。新書幼苗,感兴趣的读者不妨翻翻我的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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