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素纨轻纱铁網罗
二月十六,早起就是個半阴天。
冷虽不冷,却让人沒什么精神。
周泓有意要成全徒弟刘权,前头几桩大事完毕以后,一般的事情都交给他去处理了。
他自己虽未去职,却也每日裡闲散逍遥,喝茶观鱼,一派修身养性清静无为。
他每日早起,必要空腹喝一碗黄酒鹅蛋羹。
這是他小时候,母亲常叫人给他做的。
之后伺候的小太监拿了漱盂和青盐過来,請他擦牙漱口。
周泓喜洁,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
常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他的衣服鞋帽上不可沾上任何污迹。
每次出恭,不但要洗手沃面,還必要换一身衣裳才行。
太监与常人不同,因去了势,解手的时候常会弄到身上。
久而久之,身上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尿骚气。
但周泓却从不许自己如此。
“得了,你们两個都下去吧!我一個人喜歡静静待着。沒什么事别来吵我,要是有事也交给刘权去拿主意。”周泓坐在椅子上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身边伺候的两個小太监出去。
刘权现在忙得很,每天只能抽空過来给他請個安,再不像以前那样时常待在他身边了。
周泓对此却很高兴,谁也不知道他這几十年每天都厌恶着宫裡的生活。
沒有哪一时哪一刻不想离开這裡回到江南的。
如今他的夙愿就要达成了,只需再過两個多月。
故而他喜歡一個人闭上眼睛,想着离宫之后的日子。
這让他快活且安心。
“总管……”小太监刚出去就又进来了。
這让周泓很有些不高兴,但也沒有发怒,只是问道:“這么慌脚鸡似的做什么?不是說了别打扰我么?”
小太监涨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說:“小的不是故意打扰您的,是因为梁总管带了人来了,马上就到外门口了。”
“梁总管,哪個梁总管?”周泓說着坐直了身子,“你可看清了?”
“小的不会看错的,就是荣华宫的梁景,梁公公。”小太监說。
周泓觉得纳闷儿,但還是站起了身。
梁景是皇后跟前的总管大太监,他们一向来往密切。
不過真正见面的时候却不多。
這宫裡人多眼杂,有些人只能暗地裡来往。
可什么大事要梁景亲自来找自己呢?
周泓带着疑虑走到门口,梁景已经带着人走进来了。
梁景是個大高個儿,年纪也不過三十四五岁。
太监中很少有像他這样生得眉目英挺的,如果他不开口說话,還真看不出来他是個太监。
梁景不苟言笑,但今天他脸上的神色格外不好看。
周泓看在眼裡,心忍不住咯噔一声。
想着是不是刘权办差了什么差事?才让梁景怒气冲冲地到自己這裡来。
于是他连忙陪笑着說:“梁公公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派個小太监把我叫過去就是。”
虽然他和梁景的关系不错,平时也沒少给他好处。
但梁景明显是来办公事的,那就不能以私交处之。
“周泓,你可知罪嗎?”梁景不跟他寒暄,劈面就问。
“這……”周泓大感意外,“這究竟是怎么了?還請梁公公明示。”
梁景身后跟了不少人,很明显這事儿小不了。
“周泓,有人到皇后跟前揭发你。說你私占皇后吉服。”梁景深狭的眸子紧盯着周泓的白白净净的圆脸,“你有何话說?”
周泓一听立刻意识到是薛姮照捣的鬼,因为這一招本来是他们要用在薛姮照身上的。
“冤枉啊,梁总管!這是谁血口喷人?我在宫裡几十年了,一向谨小慎微,怎么可能闯下這么大的祸?”周泓摊开双手,欲哭无泪。
“你既然不认,那我只能让手下的人搜了。”梁景說着一挥手,他身后跟着的人立刻散开,在屋子裡四处搜查。
“梁总管,這明显就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于我。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到皇后娘娘那儿告我的黑状?”周泓心裡发狠,這回他一定要置对方于死地!
梁景看着他,神色复杂,却并沒回答。
直到一個小太监从周泓衣柜下头的箱子裡翻出一只螺钿匣子,上头上着锁。
搜查的人也不要钥匙,直接将那锁砸开了。
匣子被打开,裡头放着一只小小的白瓷罐,瓷罐下头压着叠得四四方方的绢纱。
周泓陡然瞪大了眼睛!
绢纱被展开,是一件女式的衣裳。
洁白的柔纱,领口袖口都滚着细细的金边。
前胸和后背都用极细极细的金线绣着凤凰的图案。
這是皇后册封时的第三层吉服,周泓认得這东西!
“這……這不可能!”周泓再也无法淡定如常,“這东西怎么可能在我這裡呢?一定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
“那瓷罐裡头的东西是什么?”梁景沒有听他争辩,“揭发你的人說那裡头装的是你母亲的骨灰。
你用皇后吉服来包你亡母的骨灰,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不!我绝沒有!绝不敢啊!”周泓几乎要声嘶力竭,他抓着梁景的胳膊說道,“梁总管,你我共事许多年。难道你真的一点儿不知我的为人嗎?這样的事我怎么可能去做?!
到底谁在栽赃我?是谁去告发的我?”
“是你徒弟刘权。”梁景往后退了一大步,甩开周泓的牵扯,“人证物证俱在,你跟我大喊冤枉有什么用?!”
“什……”周泓再沒想到会是刘权,“他……他怎能……”
刘全是他最欣赏的徒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也是他最信任的心腹!
“刘权說你近来越发流露出对当年被治罪的不满,說你母亲冤枉可怜。
不但把你母亲的骨灰偷偷带进宫,四时八节关起门来祭奠。甚至還偷出這件有瑕疵的吉服,打算出宫之后用它包裹你母亲的骨灰下葬。”梁景阴着脸說。
那骨灰的确是周泓母亲的,他带进宫来已经许多年了,這事也只有刘权知道。
但那件吉服,他却从沒动過。
周泓的身体晃了晃,他知道,刘权一定是被薛姮照拿住了七寸。
否则他绝不可能反過来拉自己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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