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追查
顏凝的回憶並不連貫,他關注更多的是:具有“西域”血統的穆一郎、以“繩索”爲主的索技功夫、貴族狩獵才用得上的“龍齒羈”,無一不將線索引向……
穆一郎、梁軼?
會是他們做的嗎?
可是,他們的俠義江湖不是向來崇尚匡扶正義、鋤強扶弱嗎?
“盜亦有道……我和師父說過,我不沾血。”這些話,讓顏凝深信,穆一郎有自己的原則,不是說說而已。當年的穆一郎不學傷人的武藝,梁軼便專門選了索技和輕功教他……可這些,不也正是如今用來殺人的基本功麼。
“尚冠裏。”顏凝喃喃自語,原本他是想等到忙完公務,空閒時再去一一探尋故地,現在看來於公於私,都可以一起辦了。
一把抓起几案上的拜月插入腰間,顏凝大步走出房間,他要趁着丙公午休的間隙,獨自去證實一下。這樣如有萬一,自己也能留有轉圜的餘地,若等到哪天,被抓到丙公面前的兇徒真是他們,那他顏凝上天入地也是救不了了。
“無論是不是你們做的,我都要找到你們!”一路上,沫流赭背上的顏凝心情沉重,不消半炷香的時間,他已經站在了尚冠裏穆一郎家小院的竹籬笆門前。
“鄙人陋室,歡迎光臨。”顏凝的耳邊彷彿響起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第一次站在這裏時,那個少年笑吟吟的聲音,院中的木屋還是原來的樣子。
籬笆圍欄卻換了,顏凝的手指輕輕撫過籬笆樁,就像輕撫着回憶。
他還清楚地記得,當年這些籬笆和院門,不過就是做個樣子的單薄竹片。而現在,兩層竹編的籬笆門修葺得厚實穩當,門框中還編着漂亮的花紋。
這一片的民居是用竹刺柵欄圍擋小院,一眼可見各家院中的大概情況。
很顯然,房屋裏都住着人。
會是他們嗎?他和她,已經結爲夫妻了吧?
顏凝緊抿雙脣,突然覺得口乾舌燥,都怪這天氣太悶太熱,剛纔應該多喝點茶水的,出門前怎麼也沒在鏡前整理下自己的衣冠……
顏凝說不清是忐忑還是激動,但他很不喜歡這種不受自己掌控的情緒。
他微閉雙眼,做了個深呼吸,強迫自己清除雜念,而後輕扶發冠,拍了拍衣裳上的塵土,卻突然感覺鼻癢,竟引得連着打了兩個噴嚏……
可能是聽到了響動,這時從屋裏跑出一個小男孩兒,站在院中間看着顏凝,稚聲問道:“你是誰呀,站在我家門口做什麼?”
顏凝呆住了,心想:“怎麼?連孩子都那麼大了?!”
“你,”顏凝盯住了孩子的臉,努力在上面找尋着有沒有故人的影子,嘴上問着:“你……家中有人嗎?”
話音未落,只見從屋中又慢慢走出一個婦人。待顏凝定睛一看,方纔的慌張和焦灼登時一掃而空。
婦人個子不高,走起路來一踮一踮的,她是個跛腳。
這不是那個,在東市斜巷中抱着生病孩子乞討的跛腳婦人麼?
那這小男孩……都長那麼大了,真好。
顏凝微笑着:“夫人,我在找一個朋友。”
婦人走到男孩身邊,拉起他的小手緊緊攥在手裏,警惕地打量着籬笆外這鮮衣怒馬的俊秀青年,“找人?公子再去別家問問,我們可不認識什麼富貴人家呀。”
“夫人,您認不出我了?當年在東市,這孩子生病了,在您的懷裏……”顏凝很少有這樣語無倫次的時候。
婦人皺着眉歪着頭想,稍頃,搖了搖頭。也許是時間久遠,也許類似的情況也沒讓她很難忘。
顏凝見她還是想不起來,一咂嘴,“嘖,就是,穆一郎,原來是他住在這裏的,在這孩子生病的時候,他在東市給您錢,幫助過您……”
婦人漸漸露出恍然表情,顏凝說到後面,她已經一邊笑着點頭,一邊忙走過來爲他開了門。
“咳,我想起來了,你是一郎的那個小夥伴吧,你看看,都長那麼高了,哎呀……”走到跟前,婦人要擡起頭來才能看着顏凝的臉,“一郎和我說過,那時候你是在跟蹤他,我說,那你也出手幫了我們,他笑得可開心了,只是後來怎麼就不見你了?”
婦人一邊絮叨着一邊將顏凝讓進屋裏。
顏凝第一眼就往屋頂上看,當然,那些長長短短的索帶肯定是不會在了,屋裏也有了些簡單的傢俱和擺設,起碼是個正常的家的樣子了。
可顏凝還沒來得及再和婦人搭話,緊跟着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雲娘,這是來什麼客人了?看把你高興的。”隨着聲音,才走進來一個滿臉堆笑的老人。
顏凝一看,這不就是穆一郎的隔壁鄰居老里長麼。
七年前灰白的鬍鬚現在已經全白了,可身子骨和精神頭看起來還是十分硬朗。在顏凝的記憶裏,老里長是個風趣幽默很愛逗樂的老漢,對穆一郎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好,只是那時他管理着整個閭里的事務,經常忙碌難得見到人。
顏凝連忙上前深施一禮,“老里長,在下顏凝啊,以前經常來這裏找一郎玩的。”
老人臉上的笑容稍稍一僵,看看他又看看婦人。
被喚作雲孃的婦人本來很奇怪,里長怎麼會突然闖進家來,這是以前沒有發生過的。但她也附合着顏凝對老里長點點頭表示認可。
“顏,顏凝?”老里長嘴裏重複着,歪着頭端詳顏凝的臉,似乎需要在記憶裏搜索這個人。
接着他又問道:“那外面的官馬,是你的?”
顏凝往外看了眼沫流赭,點了點頭。
老里長這才一揚眉毛,笑了,一臉的褶子跟着動了起來,“哎呀,貴客啊,雲娘,還不給客人準備茶水,去我屋裏叫我家老嫗取山泉水煮茶。來,顏公子,這邊坐。”邊說邊把顏凝引到了几案前坐下。
面對突然變了態度的老里長,顏凝有點不自在,他還是更希望像以前一樣,被老里長叫作“小子”。
雲娘也有點納悶地應聲,帶着小男孩出去了。
屋裏就只剩下兩人,坐下後顏凝迫不及待地問道:“老里長,穆一郎,他不住在這裏了麼?這些年,他怎麼樣了?”
老里長嘆了口氣,道:“是啊,那麼多年了,顏公子你又去了哪裏?爲何現在纔出現啊?你們那晚在東市出事,我是事後才知道的,可你就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那小子爲了找你,跟瘋了似的......”
可能是覺得自己埋怨的語氣過於明顯,老里長停下來,搖了搖頭,“不提也罷。後來,眼看實在是找不到你,又要躲避官府緝拿,他們就走了,我這才把無依無靠的雲娘和小柱子安排過來住着。”
“走了?他們去了哪裏?”顏凝向前傾着身子,着急地問道。
老里長還是搖頭,“一郎說要完成當初你們許下的心願,把你們救下的那個歌姬送回她的家鄉去。可是,之後就再沒見他回來,這兵荒馬亂的,唉,凶多吉少啊,希望他只是隨那女子留在家鄉了吧……那麼,顏公子這幾年是做了什麼?看你現在,”老里長一指顏凝身上,“應該是居朝廷高位了吧?”
顏凝連忙擺手,“老里長言重了,在下只是一個辦事的令使差役而已。當年傷重時,是迫不得已離開了長安,可也在時刻惦記着他們。昨晚剛回來,今天就過來看看,本是想和老友敘舊話家常的。”
“哦,原來如此。想來已經七年了吧,就因爲你那一夜消失,可搞出了不小的動靜啊。顏公子莫不是去找你家將軍了?”
“是有想過,”顏凝低下頭,黯然道,“在下自小就想追隨將軍,覺得不論是沙場還是邊疆,那都是男兒漢的有所作爲,可我也是之後才知道的,原來我把路將軍害苦了……”
這麼一聽,老里長心中自有掂量——顏凝這是還不知道後來的長安發生了什麼事。
他便也不再多說,因爲事發突然,現在還不確定哪些可以提起哪些絕對不能。但聽到路博德將軍的事,他倒還真的不知道,便追問了一句:“害苦了?路將軍怎麼了?”
“令使,顏令使……”這時院外突然傳來呼喊聲,正沉浸在回憶中的顏凝反應過來:自己在出來前,曾經給守衛打過招呼,丙廷尉醒來若有急事,就差人到尚冠裏的里長家找他,估計這是差人看到他拴在院外的沫流赭了。
“您稍等,我去去就來。”顏凝打個招呼就奔出門去。
沫流赭的旁邊,站着一個紅衣制服的士官,相貌堂堂威武非常,正在隔壁院子裏玩的小柱子滿眼羨慕,卻又怯生生地站着呆看,在屋裏煮茶的雲娘聞聲出門又拉住了孩子。
於是他們看到那個威武的士官向顏凝恭敬行禮,正色而小聲地說着什麼。
顏凝聽完一點頭,回身對跟出來的老人急急說道:“老里長,公事在身,恕在下先行告辭,下次有時間再來拜訪。”說完,便出門和士官一起上馬走了。
“好險吶,我果然沒有看錯。”
看人已走遠,老人這才長吁口氣,放鬆地捋着鬍鬚,對一旁的雲娘道:“方纔他在門口時,我就看出這不是一般的人物,怕你行差踏錯,所以才趕進來,只是沒想到啊,居然會是消失了那麼多年的這小子。”
原來,老人早已從坐騎和服制中,看出了顏凝如今的不俗身份,也才因此決定不能吐露實情。
他對雲娘鄭重道:“雲娘,你可記住嘍,以後不論是什麼人來,故人也好,親人也罷,都是一樣的說法!這可是關乎性命的大事。”雲娘忙不迭地點頭。
“阿母,阿母,”柵欄旁的小柱子聽不懂大人的話,這時拉着雲孃的衣角插嘴道:“柱子長大了要穿那樣的紅衣,做一個威風男子漢。”
老里長笑了,“傻孩子,你要做威風男子漢,是該學穿白衣的那個人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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