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作者:牛肉鍋盔
他以爲兩人是懷疑張遠山作爲結親對象的必要性。

  旁邊的張聞想要阻止他回答,已是來之不及。

  “好,很好。”符真真失魂落魄地轉過身,離開隊伍,往着城外別的方向而去。

  她不知覺用上了輕功,快若驚鴻,似乎想要將這無法接受的事實拋在腦後。

  這個時候,張聞當然不能自行上山,嘆了口氣,施展開“捕風捉影”,追了上去。

  隊伍其他人都驚訝地看着他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有的猜測是兩人鬧了口角,有人覺得與張氏招待不夠隆重有關。

  道士皺着眉頭,暗暗道了一句:“莫非是張氏小子惹的風流債?”

  符真真見山過山,見水跨水,在野外胡亂跑着,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只是下意識地想要逃避。

  張聞綴着她,沒有上去勸說,這種情況,他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沉默跟着,防止她出意外,也算盡一份小夥伴的職責。

  跑了很久,符真真終於體力耗盡,速度慢了下來,越來越慢,前方是一處幽靜的小山,上面隱約能看到精舍。

  她雙手捂住臉,發出嗚咽的聲音,張聞嘆了口氣。還是決定上去勸兩句,沒了情郎,好歹還有家人師門,莫要自暴自棄。

  突然,一陣莊嚴的鼓聲傳入了兩人耳朵。

  當!

  鼓聲之後是悠揚深遠的鐘聲,彷彿響在每個人心頭,蕩去煩惱執着。

  符真真渾身一震,雙手下滑,呆呆地看向鐘聲傳來的方向,腳步邁開。沿着小山石階往上,追尋着鐘聲的由來。

  張聞搖了搖頭,緩步跟了上去,心裏組織着語言,想着等等怎麼勸說。

  這座小山有着幾處寺廟,是道門附近頑強存活的禪林,香火一般,來往僧人皆是身手平凡的樣子。

  符真真一路上行,越過了幾座佛廟。停在了一間尼姑庵前。

  她轉過頭,臉上猶自掛着點點清淚,眼神略顯空洞地看着張聞:“一直以來,師父都讓我出家。成爲影華庵真正的嫡傳,擺脫紅塵誘惑,潛心研究《救人經》,但我總想着找個好夫婿。,畫眉點額,攜手闖蕩江湖。就像我爹孃一樣,所以堅持只作俗家弟子。”

  “直到今日,我才知師父所言非虛,世間夫妻,能像我爹孃一樣恩愛的能有幾對,山盟海誓是空,耳鬢廝磨是空,言猶在耳,已是與他人結親,紅塵多苦,皆是虛幻,爲什麼不能出家?”

  張聞張了張嘴,剛纔組織的語言又派不上用場了,不過他也稍微鬆了口氣,出家總比報復社會好,以符真真用毒用藥之能,說不定張遠山就得冥婚了。

  符真真只是述說,壓根兒就沒指望張聞回答,轉身走入庵堂,尋找主持師太。

  張聞吐了口氣,也跟着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不大的尼姑庵,擺設陳舊,比丘尼只有十來位,穿着樸素,有老有少,神情安詳,讓供奉菩薩的佛堂充滿了清淨的味道。

  “你想出家?”主持師太並未因爲有人皈依而顯得喜悅和激動,反倒是鄭重地詢問了一句。

  符真真低眉垂眼,跪在蒲團之上:“是。”

  “你眼角帶淚,身後跟着男子,應是情傷,若一時衝動,還是不要出家的好。”主持師太勸着符真真。

  張聞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只是熱心的小夥伴,這件事和我沒關係!

  符真真將剛纔對張聞說的話語重複了一遍,雙眼泛着迷霧地看向主持師太:“情愛虛假,還請師太成全。”

  主持師太嘆了口氣:“既然是佛門弟子,那貧尼就順了你的意思,但願你能靜心研究佛法,真正地大徹大悟。”

  符真真乃影華庵之人,度牒取名之類的肯定回去再弄,因此這邊並沒有太過繁瑣的步驟,很快就讓符真真跪在了菩薩像前。

  主持師太看了一眼張聞,沒有攆他離開,任由他旁觀,手持剃度刀,走到了符真真面前。

  “再問你一次,真的想要青燈古佛嗎?”她神色變得莊嚴。

  符真真望着前方青燈,微微點頭:“是。”

  張聞下意識走了一步,嘴巴張開,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勸阻,看着主持師太將剃度刀放在符真真頭頂,看着一縷縷青絲飄落。

  “煩惱落盡,紅塵遠離。”主持師太一邊剃髮,一邊對符真真誦唸着這句話。

  符真真牙齒緊咬,隨着頭髮漸漸落光,她稍微放鬆了一點,露出解脫不少的神情。

  聽着“煩惱落盡,紅塵遠離”的話語,張聞似乎又回到了初臨這個世界的時候,想到了師父師弟,心中忽地悵然。

  很快,符真真落完了青絲,到後堂換了一身淄衣,戴上了僧帽,平靜了不少地走到張聞面前。

  看到她這一身尼姑打扮,看到禪堂青燈如豆,張聞一下心有所感,各種情緒上涌,低低淺唱了一句:“繁華聲遁入空門折煞了世人,夢偏冷輾轉一生情債有幾本……”

  符真真原本還想強笑一句張聞唱的鄉野俚曲,可入耳之後,卻漸漸聽得癡了,又是兩行清淚滑落。

  青燈搖曳,說不盡的孤寂清冷。

  張聞收斂住了情緒,停住了淺唱,長嘆一聲。

  符真真勉強笑道:“你怎麼突然唱起鄉野俚曲?”

  張聞看着他,笑了笑:“不唱這個,那給你念佛經。”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他聲音平和,佛經迴盪在禪堂內,竟真有幾分紅塵如夢的味道。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符真真低聲重複了幾遍,愈發癡了。

  唉,癡兒,張聞內心再嘆一聲。

  良久,符真真回過神來,刻意轉移了話題:“我還以爲你會幫他阻止我出家的。”

  畢竟張聞與張遠山認識更久,交情更深,她毫無疑問地相信,張聞會站在張遠山那邊。

  “若心不淨,縱使青絲落盡,身在空門,亦只不過是表面功夫,根本不算出家,隨時都可以還俗,若心已空,看破了紅塵,哪怕夜夜笙歌,享盡榮華,也是出家之人。”張聞表情正經地說道,“心外無佛,出世入世、空門紅塵,都只在你心中,我又怎麼阻止得了?”

  符真真聽得入神,末了泛起一絲苦笑:“我一直以爲你是不太正經的和尚,想不到你離開少林之後,卻反而像得道高僧了。”

  “當然。”張聞毫不“謙虛”,“所以,剃度不算什麼,你若想通了,自然可以像我一樣還俗,要是又悲傷絕望了,隨處找間庵堂,還能繼續出家,出出入入,就是這麼簡單,只是頭髮難長啊。”

  符真真縱使心痛魂傷,也差點失笑出聲,剛剛還贊他像位高僧,轉眼就不正經起來。

  不過,這樣纔是熟悉的小張啊。

  張聞看了一眼符真真,忽地嘆了口氣:“想了想,出家爲尼還是不好。”

  “你現在纔想阻止我?”符真真哭笑不得地問道。

  張聞鄭重點了點頭:“反正是遠離紅塵,何苦一定要當尼姑呢?道姑也是出家人啊,不用落髮,比你現在好看多了,以後出出入入也方便。”

  噗,符真真終於忍不住笑,小張真是跳脫風趣,這麼嚴肅難過的事情,他都能插科打諢,緩解氣氛。

  笑着笑着,她的眼淚又出來了。

  過了一陣,她幽幽嘆了口氣:“張聞,多謝你開解,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我說的心裏話。”張聞纔不承認剛纔在寬慰勸解符真真,一本正經地說道。

  這時,門外有一道熟悉的男聲響起:“師太,可曾見過一女一男,女的個子這麼高……”

  張師兄追來了?定親宴結束了?張聞一愣。

  符真真臉色大變,慘白着對張聞道:“我不要見他!你幫我打發走。”

  “我會和張師兄聊聊的。”張聞知道符真真這個時候情緒激動,張遠山進來多半又是一出瓊瑤苦情戲,而且說不得還適得其反,因此打算出去拉走張遠山,讓符真真靜靜,自己也弄清楚定親之事,看有什麼誤會或可以補救之處。

  說完,他突地想起一事,內心略有悲哀浮起,唉聲嘆氣道:“我一直以來的夢想是成爲白衣飄飄、瀟灑不羈的劍客,誰知道現在,現在,像個居委會大媽!”

  專門調解感情婚姻家庭問題……這畫風越來越不對了……

  “居委會大媽?”符真真疑惑了。

  “算了,你不懂。”張聞掩面走出庵堂,迎向張遠山。

  “真,張師弟,真真呢?”張遠山看到張聞出來,激動驚喜地問道。

  “讓她靜一下吧。”張聞吐了口氣,“走,咱們喝酒去,你說我聽。”

  張遠山的髮髻原本扎得一絲不苟,此時卻顯得有點凌亂,臉上透着焦急徘徊自責痛苦等明顯的情緒,張聞第一次知道一個人的臉色可以如此精彩。

  他完全沒有了平時沉穩幹練的風範,聽到張聞的話後,眼神閃爍了幾下,痛苦內疚地看向庵堂,戀戀不捨地轉過頭,喫力點頭道:“好。”

  沿着石階往下,走過小路,進入官道,前行沒多久,便看到了一個還算熱鬧的小鎮,裏面來往之人部分穿着真武派標誌性的八卦袍,有道士打扮的,也有俗家模樣的。

  一路行來,張遠山一直保持着沉默,眼神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張聞也沒有急着開口,清官難斷家務事啊,這種事情,自己作爲雙方的朋友,根本不知道該有什麼立場。

  “這是真武山西面的銅龍鎮,經常有弟子下山來這裏喝酒。”張遠山很是勉強地擠出一句話。

  “那找個不熟的酒家。”張聞平和說道,努力用自己的平靜感染張遠山,免得他情緒崩潰,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

  而相熟的酒家難免有認識張遠山之人,若聽到一言半語,或看見張遠山痛苦爛醉的樣子,傳揚出去,總是不好,畢竟涉及張氏和宋氏的聯姻。

  唉,我考慮的真周到……這一瞬間,張聞想到了居委會大媽,想到了知心姐姐,想到情感熱線主持人,若非自己是男子漢大丈夫,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張遠山沉默點頭,帶着張聞穿過小巷,找到了一間很是簡陋的酒家,牆上多是腳印泥痕,偶爾還能看到染上的鮮血。

  酒家是平房,裏面隨意擺了十來張桌子,味道難聞,喧囂嘈雜,坐滿了各色各樣的江湖好漢,但唯獨缺少真武派弟子。

  兩人穿過一個個喝得臉紅耳赤的漢子,在角落找到了一張空着的桌子,張聞解下腰間長劍,將它橫放在桌上,便於拔出——坐下後,拔劍總是會受到阻擋,不太方便,雖然對自身這個實力的好手來說影響不大,但生死之間,慢上剎那便是天淵之別。

  經過這麼久的闖蕩,張聞已經有了基本的江湖人士自覺。

  而張遠山看到張聞這麼做,才忽地醒悟過來,解下了螣蛇劍,他原本不是如此粗心大意之人,可今日實在魂不守舍。

  兩人相顧沉默,直到小二按照吩咐,送來了兩罈女兒紅、一碟蠶豆和碗筷。

  張聞提起酒罈,給自己和張遠山各倒了一碗,端起道:“幹!”

  張遠山吐了口氣,端起酒碗,與張聞碰了一下,仰起頭,喉結蠕動,咕嚕咕嚕就喝完了一碗。

  張聞同樣如此,只覺一股灼熱從喉嚨一直燒到胃裏,然後再倒了一碗:“幹!”

  雖然酒不夠烈,但連續三碗後,很久沒有喝酒的張聞還是有了點眩暈,胃袋翻滾,差點吐了出來,趕緊夾了幾顆蠶豆,放入口中。

  張遠山喝得很急,酒意上涌,臉皮發紅,怔怔望着面前蠶豆,突地開口道:“張師弟,還記得你第一次喝酒的時候,被酒嗆得咳嗽嗎?”

  “記得。”張聞老臉微紅,那是完成朵兒察任務時,自己忘了這具身體之前並未喝過酒,一口乾了以後,不僅反胃難受,而且嗆得咳嗽,而張遠山早有預料,很會照顧人的遞來一杯清茶。

  也正是因爲這個舉動,自己才真正覺得平時沉穩得彷彿領導的張遠山是值得結交的朋友。

  “那時候雖然有性命危險,有任務壓力,但卻比現在快活很多……”張遠山痛苦地說道,又斟了一碗酒喝下,不待張聞回答,又自顧自地繼續說着,“我沒看到真真,但我知道她肯定很難過很痛苦,因爲我也一樣。“

  “我一直打算的是闖過真武北斗陣後,下山往北周遊歷,用途中結識、兩情相悅的藉口將她領回家,可是,可是,家主和父親突然讓我與明溪師妹定親。”

  張聞算好節奏,輕輕敲着桌子,用篤篤篤的響聲中和着張遠山外散的聲音,儘量只讓自己聽到。

  他沒有再大口喝酒,之前連幹三碗主要是讓張遠山放鬆一點,創造傾述的感覺,若開解之人把自己都開解醉了,那就丟臉了。

  張遠山再喝一碗,眼圈發紅地道:“我知道他們的意圖,所以我拒絕不了,我張家看似風光,可實際並非如此,四十七年了,再沒有一位族人成爲宗師,登上地榜,全靠老祖宗撐着,在門內愈發艱難,而姚家興盛,連續三代都有地榜登名的宗師存在,現在的姚家兄弟也齊齊被列入了真武七子。”

  “道脈清修,只要俗家支系的明爭暗鬥不超過限度,他們從來都是無爲治之,姚家則咄咄逼人,步步緊逼,不給我們喘息的機會,於是和處境相同的宋氏聯盟成爲最好也最有效的選擇。”

  真武派分成道脈和俗支,雖然掌門一直專屬道脈,但並不禁止俗支弟子修煉根本,算道門三宗裏的奇葩。

  張遠山說話還算有條理,並未失去基本的理智,可說着說着,他的情緒就有點激動了:“我乃張家子弟,一身血肉全拜父母所賜,飯食、武功、丹藥、衣物,哪一樣不是父母家族給予?家族已經到了現在的境地,我又怎能兒女情長,讓他們陷入危機?”

  “親恩如山重。”張聞嘆了口氣。

  張遠山灌了一碗酒,語帶哭腔地道:“但我捨不得真真,不想看到她難過,不想讓她痛苦,想要與她策馬江湖,東海放歌……”

  張聞一邊敲着桌子,一邊靜靜聽着,心裏突地冒起一句話:“情之一字,最是傷人。”

  平日裏沉穩溫和的張師兄,天生有着首領氣質的張師兄,現在完全看不出一點往常的風采,無論換了誰來看,都只能看到一個爲情所困的醉鬼。

  等到張遠山稍微平靜了一點,張聞才道:“張師兄,你與我有着過命的交情,真真也是我的生死之交,你們兩個的事情,一邊是親恩大過天,一邊是情深意重生死相許,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提什麼建議,所以之前就言,你說我聽,有什麼困難,我二話不說,立刻去幫你辦,作爲朋友,我只能做到這樣。”

  “不過,爲什麼聯姻非你不可?”

  張遠山發泄了一通,稍微好過了一點,苦笑道:“宋家直接點的我。明溪師妹是真武七子之一,要聯姻,張氏子弟裏,他們也只看得上我,好歹我也是開了六竅,初步掌握了一式外景巔峯的劍招,位列真武七子。”

  張聞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依照時間看,或許是受家族境況的影響,張遠山用“天視地聽丸”強行打開了鼻竅。

  張遠山自嘲道:“我一直很清楚,聯盟的基礎不是定親,而是雙方的利益,可父親卻告訴我,若連定親都辦不到,憑什麼讓別人相信你聯盟的誠意?這讓我怎麼拒絕?”

  他醉意已重,自問自答地道:“無法拒絕。這一代真武七子裏,最被看好的是陽和,其次便是陽泰與姚家兄弟,我和明溪師妹相對差不少,兩家只有聯合起來,才能讓掌門,讓道脈看重。”

  “陽和雖然只開了四竅,但卻像當初的江師妹,年紀不大便悟得《真武七截經》裏一記法身級殺招,哪怕僅僅粗得皮毛,也讓人讚歎和畏懼。”他思維發散地絮絮叨叨着,“陽泰六竅穩固,將太極神功練至了小成,得了意境,不僅不比任何掌握外景招式的人稍差,基礎反而更加穩固,日後突飛猛進不在話下,前日裏已是闖過真武北斗陣,下山遊歷去了。”

  “姚星痕同樣六竅穩固,早早便悟得了兩式外景殺招,實力在我之上,正準備闖真武北斗陣,姚星流年剛十七,已是開了四竅,初步掌握了也是外景巔峯的劍招,他是個武癡,專心武道,被衆多長老看好……”

  聽着張遠山的訴說,張聞暗暗翹舌,名門正派裏的競爭真可怕,好在自己已經離開了少林,而真字輩纔開始七八年,少林武功又往往進展緩慢,還未到開花結果的時間。

  “我現在比不過他們,只能爲家族這樣略盡綿力。”張遠山眼神空洞,聲音變得飄渺,“有的時候,我會覺得父母、期望、定親、真武七子、家主、老祖宗這些好像一根根繩索綁在我身上,好像一塊塊石頭壓在我心頭,讓我不得自由,讓我壓抑沉重,恨不得一劍斬斷這些枷鎖,還我自在。”

  “不過,也只是偶爾想想,他們對我如此好,我怎麼忍心辜負他們?只能,只能……”他眼圈愈發的紅了,倒了一碗酒,仰頭喝下。

  張聞搖了搖頭,很是正經地道:“張師兄,雖然作爲朋友,我只能陪你喝酒,幫你做事,但有句話還是不吐不快,不管你做什麼決定,都一定要儘快,不要拖泥帶水,黏黏糊糊。”

  “若你以家族親人爲重,那便正式告知真真姑娘,徹底斷了她的念想,給她恢復的機會,如果你選擇真真姑娘,那一定要鼓起勇氣,做好被家族驅逐的準備,想辦法解除定親,儘量不要耽擱和傷害了無辜的明溪姑娘。”

  張遠山怔怔出神,眼睛裏滿是掙扎,而張聞慣性地敲着桌子。

  這時,旁邊有一位喝醉的劍客搖搖晃晃走了過來。大聲罵道:“從開始進來,你這小子就一直篤篤篤,篤篤篤的敲,敲得老子好生煩躁,你以爲你是山啄木啊!”

  這確實是自己的不對,張聞歉意地對酒家衆人點了點頭,收起了敲桌子的左手。

  可那劍客卻不依不饒,醉醺醺地罵道:“臭小子,這樣就算道歉?那是不是我斬你一劍,點點頭就算翻過去了?”

  他衝向張聞,連鞘帶劍,斜斜斬下,準備給臭小子一個教訓。

  張聞微微搖頭,隨手將桌上橫放的長劍挪動了一下位置。

  劍客長劍還未斬下,忽地看到自己正撞向對方的劍柄,而且明顯會在斬中對方前自己撞中腰間大穴!

  他慌忙變招,長劍橫揮,帶動自己往旁邊邁步,躲過了不動的劍柄。

  酒醉之下,他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狼狽異常,引得酒家衆人鬨堂大笑。

  劍客惱羞成怒,身法展開,打算繞到張聞身後,連鞘帶劍刺向背心。

  可他腳步剛邁,就看到那長劍不知什麼時候改變了方向,依然是劍柄衝着自己的腰間大穴,分毫不差,時機恰當,雖然兩把劍一樣長,但自己還未刺出,肯定會先撞上。

  與此同時,張聞看着張遠山,語氣溫和,態度誠懇地道:“張師兄,若是一時想不清楚,那就回去好好睡一覺,睡醒之後再做決斷,無論你選擇親情還是真真姑娘,作爲朋友,我都會幫你。”

  劍客強行改變身法,閃到了張聞左側,長劍準備橫揮。

  突然,他腰間一麻,整個人呆在原地,難以動彈,不知什麼時候。對方的長劍早就擺在了那裏,只不過這次換成了劍鞘的尖端安靜地等着自己撞上去!

  他嚇得酒意全消,眼睛裏滿是驚恐和畏懼,對方都沒有出過劍,移過腳。擡過手,就擊敗了自己?

  酒家內看熱鬧的衆人再也笑不出聲了,這位劍客的武功不算太好,但也是常來這間酒家的江湖人士中公認的好手,雖然他已經喝醉,腳步虛浮。握劍之手不穩,但實力底子還在,在場酒客沒人敢說能輕鬆擊敗他,可是,那位彷彿文弱公子的年輕人卻不出一招,專心聊天。僅僅變了變自身長劍的擺放,就讓劍客自己封閉了自己的穴道。

  這是何等神鬼莫測的劍法?

  由於張聞未曾使用內力,劍客麻痹了一陣後就恢復了正常,他見對方沒有搭理自己,趕緊溜出了酒家。

  “陪我出去走走,吹下風。”張遠山咬了咬牙,站起身。拿起長劍,丟下一塊銀子,走出酒家,打算冷靜一下後做出最終的決斷。

  他內功比張聞深厚,即使喝了大半罈子酒,步伐依然穩健,說話沒有結巴。

  張聞喝得不多,沒有什麼不良影響,握着長劍,跟了出去。

  天色已經昏暗。夕陽消失在了西面。

  “已經定完親了?”張聞問了一句。

  張遠山嗯了一聲,雙眼無神,內心似乎在進行激烈的掙扎。

  兩人一前一後,繞着銅龍鎮緩步而行,夜風拂面。帶來絲絲涼意,蕩去了張聞喝酒之後的燥熱。

  到了外面野地裏時,一道揹着雙劍的人影從樹後轉出,擋在了兩人前面。

  藉着明月東昇帶來的光線,張聞看清楚了對方,他個頭較矮,容貌清秀,滿身稚氣,眼睛微擡,是個傲慢的少年。

  “姚師弟,你爲何攔住我們?”張遠山沉聲問道,他心情極差,沒有慣常的溫和。

  姚師弟,這就是姚家兄弟裏的姚星流?張聞剛纔聽張遠山介紹過,從年齡判斷對方不是姚星痕——雖然姚家子弟衆多,但值得張遠山如此重視的沒有幾個。

  不是說他年滿十七了嗎?怎麼比我還矮半個頭,像個十三四歲的小鬼?呵呵,也許是發育遲緩……張聞思緒發散地想着。

  姚星流看了兩人一眼:“張師兄,剛纔我路過酒家,見這位朋友劍法出衆,想要切磋一下。”

  嘖,不愧是武癡,不過有那麼巧合路過酒家時恰好看見我擊敗那名劍客?張聞半是感嘆半是疑惑。

  張遠山側過頭,詢問張聞的意見,他沒有越俎代庖地做決斷。

  這小鬼和我一樣是四竅,一樣掌握外景招式,不知誰強誰弱……張聞升起濃濃戰意,想要和武道大宗境界相當的嫡傳弟子較量一番,用衡量一下自己在同輩中的真正水準。

  他還未回答,姚星流就哼了一聲:“放心,我不會用‘陽虛陰實’的,只切磋開竅期劍法。”

  “好啊。”張聞也不想拔出紅日鎮邪刀,暴露自己的身份。

  張遠山退開幾步,勉強收斂住心思,旁觀切磋,必要時候出手,防止誤傷。

  姚星流抽出背後兩口寶劍,一長一短,右手長左手短,也不說話,雙手之劍各劃了一個不同的半弧,招式古怪地攻向張聞。

  他右手長劍陽和硬朗,左手短劍陰冷柔弱,配在一起,卻出奇的和諧,一圈圈弧形勁氣盪出,似乎能帶開所有兵器。

  沒有破綻,不,破綻不斷隨陰陽改變而變化……張聞臉色凝重,退後一步,冰闕劍依然插在劍鞘內。

  張聞一退,姚星流隨之上前,長劍短劍忽地交叉,彷彿兩個背對背的半弧,勁風凌厲,陰氣暗襲。

  張聞依然沒有拔劍,再次退了一步,避開長劍範圍。

  姚星流得勢不饒人,踏步前行,連攻了七招,而張聞還是沒有拔劍,連退了七步。

  不過,他這七步都退得恰到好處,剛剛脫離姚星流招數籠罩的範圍。

  陽劍在上,陰劍於下,陰陽輪轉,渾成太極,姚星流使出了第十招。

  突然,張聞拔劍了,普普通通的一劍,準確無比地刺向了太極陰陽魚的一處魚眼。

  叮叮兩聲,姚星流雙劍被各自圓弧之力帶向兩旁,胸腹空當大開。

  張聞沒有趁勝追擊。而是長劍還鞘,拱手道:“承讓了。”

  姚星流怔怔看着手中雙劍,不敢相信自己這就敗了,轉瞬之間,攻守易勢。勝敗已分。

  雖然他還有保命絕招,還有好幾式拼命招數,但這是切磋,自己已經確鑿無疑地敗了!

  張遠山比姚星流更驚訝,自己四竅的時候,或許因着有豐富的實戰經驗。要略微勝過現在的姚星流,可姚星流敗的如此乾脆,自己縱使始終太極守勢,恐怕也有失敗的可能。

  而且,自己兩人雖然都有外景巔峯級劍招作爲壓箱底絕技,但張聞師弟也有!

  最爲重要的是。他更擅長的是刀法啊!

  難道那門叫做“獨孤九劍”的劍法真是如此強橫,與“堪虛劍法”開竅期時的表現相仿?

  張聞外表淡然瀟灑,似乎勝得不值一提,可精神卻異常疲憊。

  剛纔與姚星流的交手,端得上自己“獨孤九劍”入門後最竭盡全力的一次劍法戰鬥,剛纔退的九步,乃是以退爲近。一步一步引得姚星流踏入自己的節奏,露出破綻,而最後那一劍,更是時機、角度、手速、變化等缺一不可,算自己劍法融爲一爐的大成之作。

  所以,這一劍比拼一次“閻羅帖”還累。

  他聲音平和地道:“你若單使陽劍或陰劍,我可能沒法一劍就得手,而你陰陽合璧之後,變化較爲生硬,不夠圓潤。陰陽互衝,未得相生之道,這纔給了我可趁之機,不過也得多謝你,這番交手。我受益匪淺。”

  這是大實話,姚星流左右雙劍合璧的演示給自己刀劍雙絕提供了新的路子。

  姚星流若有所思地將雙劍插回背後劍鞘,撇了撇嘴道:“輸就輸了,沒什麼不好承認的,雖然輸給笨蛋有點丟臉。”

  “你說誰笨蛋?”張聞嘴角抽搐了一下,這小鬼嘴真臭。

  姚星流嘿了一聲,擡頭望天:“如果我是張師兄,就會安撫那位姑娘,然後定親不變,等到闖過真武北斗陣後,於下山遊歷中意外橫‘死’。”

  “額?”張聞和張遠山同時愕然看着姚星流,他不是巧合路過!他究竟聽到多少?

  不過姚星流的話卻讓張聞充滿了靈感,剛纔當局者迷,一下竟然沒想到這出!

  姚星流依然看着天空:“意外橫‘死’,婚約自解,宋師姐就不會有被退婚或未婚夫逃婚的污點了,而且到時候,張家和宋家肯定已經合作多次,聯盟基礎穩固,有沒有你們的婚約,毫無影響,頂多便是你父母難過一陣,可你還有弟弟妹妹,對了,你日後得隱姓埋名,不能再用現在的名頭了,要重新打下江湖地位。”

  “等風頭過去,你悄悄再見父母便是,張家肯定不會自行泄露這個祕密的,若想風風光光回來,那就努力成爲宗師。”

  “即使我將此事外泄,只要找不到你還活着的證據,張宋聯盟就不會有變化。”

  張遠山越聽眼睛越是發亮,整個人像是擺脫了重重束縛。

  張聞聽得一愣一愣,利弊分析得簡直太好了,和自己剛剛想到的一樣!

  他脫口而出:“你不是武癡嗎?”

  什麼時候武癡也能說出這樣的話語來?

  姚星流輕蔑地看了張聞一眼:“我是武癡,但我不笨啊。”

  “小鬼,你什麼意思?”張聞臉皮一跳。

  姚星流哼了一聲:“光會喝酒不會想辦法的就是笨蛋。”

  “來來來,小鬼,咱們再大戰三百回合!”張聞惱羞成怒,決定述諸武力。

  姚星流臉皮抽搐了一下,沒好氣地道:“你自己也是小鬼!”

  張聞實際年齡比姚星流還小,只不過個子較高,氣質成熟,看起來像十七八歲。

  張聞恨得牙癢癢,卻沒有辦法,突然,他靈光一閃,想通了某些事情,於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姚星流道:“姚家之人,毫無破壞張宋聯盟的想法,將張家宋家之事當成了自己的事情,這是什麼樣的精神?”

  姚星流臉色一變:“你什麼意思?”

  “作爲一名武癡,傍晚‘恰好’去沒有高手的酒家,聽到了我們的對話,這是什麼樣的巧合?”張聞似笑非笑的表情越來越明顯,“除非他從一開始就跟着。”

  姚星流當即轉身:“我有事在身,先告辭了。”

  “他爲什麼跟着呢?爲什麼會關心此事呢?爲什麼不站在家族立場,反而誠心誠意幫我們出主意呢?”張聞聲音加大,表情“莊嚴”而“肅穆”,“真相只有一個!”

  “姚星流喜歡宋明溪!”他略微大聲地喊道。

  姚星流一個踉蹌,差點栽倒,跑得更快了。

  張遠山之事解決有望,張聞心情舒暢,得意大笑道

  “思春的小鬼,來來來,咱們再大戰三百回合!”

  “一直以爲姚師弟是專心武道的小孩,想不到時光荏苒,轉眼他就不是那個扎着沖天辮的小鬼了。”張遠山神色平靜,看着姚星流的背影,感慨了一句,“定親宴後,我匆忙下山,確實遇到了他,可能臉色不好,他又關心此事,所以悄悄綴了上來,而我心神不屬,竟然始終未能發現。”

  張聞仔細想了想,自己倒是注意到過姚星流,但壓根兒不認識他,看他個矮青澀,還以爲是哪家小鬼離家出走呢。

  看着張遠山明顯不同於剛纔的表情,張聞笑了笑:“張師兄,想通了?

  “嗯。”張遠山緩緩點頭,望着遠處起伏連綿的山脈,像在強調般道,“這段時日,我要多爲家族做事。”

  聞絃歌知雅意,張聞纔不會傻乎乎地問到底是什麼答案,呵呵笑道:“那我們去見真真姑娘吧,她差不多也冷靜下來,沒那麼衝動了。”

  “好。”張遠山用力頷首,無需張聞催促,自顧自地發力,奔向庵堂所在的小山。

  一陣風掠過,被拋在原地的張聞表情呆滯,這也未免太重色輕友了吧!

  他“哀怨”地嘆了口氣,轉身跟上,可縱使風神腿威力全開,還是比不上真武嫡傳的“八卦驚神步”,始終慢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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