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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质疑贾卢,理解贾卢,成为贾卢

作者:三戒大师
“呵呵,拿来本院瞧瞧,到底什么样的文章,能让云鉴先生激动成這样?”萧提学饶有兴致地笑道,心中却颇不以为然,觉得老先生太夸张了。 他如今虽然博通五经,但当年科举时,治的便是《礼记》,也是凭此才考上庶吉士,成为翰林的。 身为此道大行家,萧提学深知,沒有十年以上的苦功,写的《礼》文根本沒法看。這跟才华不才华沒关系,单纯就是学养還不够,沒那個能力…… 童生作的《礼》文,也就看個亮点,图個潜力罢了。 “东翁請看!”白胡子便将那本折页册展开在大案上。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颜筋柳骨又不失個性,萧提学微微皱眉,但什么也沒說,只拢须看下去。 才读数行,他抚髯之手不觉停住,吃惊地看着這篇《乡人饮酒论》,居然完全不落窠臼,让人耳目一新—— 只见其开篇不直引《礼记》,却先列‘周制乡饮三礼’与‘本朝仪节’比勘: 周制——党正饮酒以正齿位,州长以考德行,乡大夫以宾贤能。 今制——唯存齿序之仪,考德、宾贤二义荡然。 复引《大明会典礼部》原文为证,非空谈义理,实乃考镜源流,此等‘以经证经’之法,已越寻常经义文藩篱。 還有件事让萧提学震惊不已,《大明会典》是弘治十五年才编成的,尚未普及。他若非当时還在翰林院,参与了部分编写工作,都未必能判断苏录的引用正确与否…… 完全正确,一字不差。 這說明此人的经师水平极高,而且跟京裡联系紧密……萧提学自然又想到了朱传胪,看来這孩子跟朱家关系非同一般。 再往下阅,萧提学不禁击节称奇。只见该生竟将《礼记乡饮酒义》‘明长幼’之旨,贯通了《周礼地官》‘族师掌戒令’、《尚书周书》‘彝教’之典,论曰: ‘乡饮之礼非独别尊卑,实乃周人以礼治族之枢要——由宗族孝悌而推乡党秩序,再达邦国治平。’层层剥茧,将‘履小统大’之理,置于三代制度脉络中阐释,较当下仅拘本经注疏者,识见何止深一层?! 读到后半段,萧提学已经坐不住了,他双手撑案站起来,眉头紧皱,目不转瞬。 只见考生不囿常套,條分‘今礼三敝’——仪节简化失经义,有司奉行失诚悫,士风重帖括轻礼教。末建言‘复礼三策’,引经据典直陈时务。每策皆引《周礼大宗伯》及丘濬《大学衍义补》为证,竟将经义文写成了治世良策! 读完之后,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长叹曰:“本院写了二十年《礼》文,沒想到《礼》文還可以這样写!” 他不是叹服该生经义上的水平,而是文章的内在结构实在太强了,是他从沒见過的…… “是啊,往昔五经题争胜处,不過在‘引经切当、八股工整’,此卷却直接将制艺升华为‘通经致用’之实学!”白胡子老先生深以为然,两眼放光道: “有了這样的文章,谁還敢說八股文华而不实,糊壁为幸?上不能当一城一堡之冲,次不足备一箭一炮之用?” “此等经术,确实可将经义文化为经世长策!”大宗师点点头,毫不犹豫地提起朱笔,在那卷头上,写上了大大的‘案首’二字。 “东翁,你也只看了這一份卷子……”白胡子老先生轻声提醒他。 “呃……”萧提学的笔悬在半空,半晌搁下道:“本院理解贾知州和卢知县了。” 說着他又由衷嘉叹道:“這是一篇会改变《礼记》文,乃至五经文写作的文章。就像司马相如创‘汉大赋’,曹孟德创‘建安表彰体’,元九创‘元和体’,不将其点为案首,本院会被钉在耻辱柱上的。” 大宗师终于走完了‘质疑贾卢,理解贾卢,成为贾卢’的心路历程…… 众位先生听大宗师和云鉴前辈說得如此夸张,也纷纷起身過来看热闹。 他们虽然不治《礼记》,但都学养深厚,博通五经,看懂這篇《礼记》文不在话下。 阅毕皆耳目一新,叹服不已。眼镜兄扶了扶叆叇,叹道:“他提出了問題,分析了問題,解决了問題,最后還严谨地驗證了结论,让人无法反驳,比普通的经义文多了太多东西。” “不知是哪位博学鸿儒,居然在八股文的框架裡,重构了经义文。厉害,太厉害了!” “回头问问這位案首,他的老师是谁,我等定要登门求教。”胖先生等人也纷纷道。 虽然一时也說不清,這种全新的文体到底牛逼在哪裡。但他们能看出来,這种新文体不止适用于《礼记》文,很可能让所有《五经文》的写作都上一個台阶。 “东翁,既然已经定了案首,這下能看看他叫什么名字了嗎?”眼镜兄巴望着萧提学。 “可以。”萧提学点点头。 众位先生便看着眼镜兄将那卷子的糊名小心揭开—— ‘苏录’二字赫然映入五位先生眼帘。 “快看看他头场的考号!”白胡子催促道:“他這场是‘相字号’!” “好!”胖先生便翻开大案上的覆试童生册,迅速找到了上头的‘相’字号,手指竖着划向下方,登时眼前一亮,高兴地大声道: “是‘摄字号’!相和摄都是他!” “哈哈,两场皆是头名,這下实至名归了!”几位先生都很激动。 头场漂亮的文章,次场全新的文体,這名考生带给他们一次次惊喜,几位考官都对他充满了好感。 “……”大宗师却丝毫不意外,摆下手道:“看完热闹了,就去批你们的卷子吧。” “是。”众位先生赶紧各回座位,继续紧张地阅卷。他们可沒有白胡子那么轻松,尤其是批《诗经》的胖先生,今晚得熬個通宵才行。 萧提学坐在大案后,却望着明伦堂外黑黢黢的天色,两眼有些发直…… 昨晚他已经看過童生册,知道贾知州說得一点沒错,头场的第一名就是苏录了。 当然他不能承认,因为那样就违规了——按照院试场规,主考官在阅卷之前,童生从前之笔迹一概不得寓目,更不能对明坐号姓名。 條例如此,然提学身兼主考、监临官,沒有人真能约束,所以各省提学多有不遵循者。 萧提学素来不以为然,认为那些同行‘慎独’的功夫太差,自己就不会犯同样的错误,结果一样沒忍住…… 看来只靠‘以心为防’确实远远不够啊。 最让他无语的是,哪怕已经知道了首场头名是苏录,自己最后還是将其点为了案首。 這下不光在贾知州那裡输了阵仗,甚至杜藩台也会笑话他。 而且還开出了双黄蛋,无法让师弟在蜀中独领风骚…… 你說折腾這一顿干啥来着? 但這是萧提学最理性的選擇。 毕竟他从开始到现在,明面上一直在照章办事,沒有人知道他的小心思。提学严肃考纪,天经地义,最后公平取士也无可挑剔。 就算杜藩台和贾知州,也只能在背后笑话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面還得赞他一声‘大宗师果然公正!’ 說白了,他只会在不损害自己的情况下,去做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动作。 比如昨天他一并看過了,泸州县试案首、州试第二的那名学生,治的也是《礼》。将其定为《礼》房魁首合情合理,谁也說不得什么。 這样苏录头场的文章再好,也只能落到第六了。既不会影响到他的前程,又能讨好到即将入阁的老师。拜见老翰林的时候,也能交代得過去。 不可谓不巧妙,也确实沒人能說啥。 只是沒想到苏录不声不响,又捣鼓出這样一篇开创先河的文章,让事情一下子就脱离了预定的轨道! 因为所有院试的考卷,都是要公开供考生查阅的,以示公平取士,禁得起质疑。 如果将這样一篇断档领先的文章定为第二,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的! 八股文最大的优点就是相对客观,礼记文更是如此,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在好的裡哪個更好,行家一目了然! 他不能睁着眼睛說瞎话,那会影响他的威望的…… 万一闹大了,激怒了老翰林,保不齐還会影响他的官运。 所以他只能捏着鼻子点苏录为案首,這样自己至公无私的形象就保住了,也不会得罪這颗冉冉兴起的新星。 至于师弟那边,已经是‘小三元’风光无两了。哦,现在是风光有两。 ‘那也够风光的了,沒必要再锦上添花了……’大宗师如实自我安慰道。 這结果按說還不错,沒有造成任何不良的影响,甚至還可以再收获一名天才学生。 只是为何自己心裡這么堵得慌?就像是输掉了一场无人知晓的较量…… 确实沒丢脸,可疼是一样的疼啊! “唉……”大宗师长叹一声,满嘴苦涩地暗叹道: ‘慎独慎独,不欺暗室。莫见乎隐,莫显乎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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