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卜卦
那時景泰帝不曾召見過她,瑞安長公主也不是這般和顏悅色,蘇世賢與長公主夫妻關係微妙,芙蓉洲裏赫然用着蟠龍紋,她一點也不曾查覺。
陶灼華思前想後,對乾清宮裏那位不理政事的景泰帝也存了深深的好奇。想着明日大約會是勞心勞力,她便養精蓄銳,請娟娘替自己預備明日入宮的衣裳首飾,自己早早闔眼躺在了榻上。
夜半的芙蓉洲,卻有一葉小舟飄搖,輕輕靠上了碼頭。
船上的纖纖麗人身形有些熟悉,她披着墨藍鑲銀緞的斗篷,頭上戴着黑紗幕籬,包裹得嚴嚴實實,輕輕盈盈地踏着木板走下了船。
費嬤嬤迎在碼頭前面的小徑上,衝着來人微微福了福身,並不見得有多少恭敬,只淡淡說道:“您來了,長公主殿下在書房等着,請隨奴婢這邊走。”
麗人欠身還禮,迎着夜風露出淡綠色宮制裙裾的一角,身姿嫋嫋娜娜。她就着兩側丫鬟打起的燈籠隨在費嬤嬤身後,熟門熟路往瑞安長公主的外書房去。
瑞安長公主的外書房陳設與宮裏的御書房頗爲相似,迎面是一扇盤龍紋紫檀木落地雕花屏風,繞過屏風便正對着一幅八尺的江河萬里圖,下頭支着雞翅木的卷草彭牙大書案,瞧着便大氣磅礴。
那麗人進屋時,長公主背向門口,正面對這幅山水圖,陷入深深沉思。案子上擺着一幅攤開的輿圖,上面用紅筆勾勾畫畫,做着好些記號。
聽到動靜,瑞安長公主回過頭來。那麗人已然在門口除去頭上幕籬,此時恭敬地拜在瑞安長公主腳下,鶯啼婉轉地說道:“奴婢給長公主殿下請安。”
四角的夜明珠光暈柔和,溫柔地映在麗人臉上,光影下瞧得真切,竟是宮內那位劉才人。夜半洗去殘妝,此時清水出芙蓉一般,越發楚楚動人。
劉才俯在地上未曾起身,只怯怯問道:“不知道殿下深夜召見,有什麼吩咐?”
瑞安長公主十分享受對方恭敬裏帶着膽怯的態度,她輕撫着自己小拇指上新制的赤金嵌綠鬆護甲,隨意指了指一旁的繡墩,示意她落座。
劉才人推辭不過,這才側着身子在繡墩上坐了,顯得十分侷促。她的眼眸低垂,並不敢與瑞安長公主目光相接,正落在對方繁複的真紫色宮裙之上。
瑞安長公主的宮裙上以明黃鑲邊,金線彩繡着一隻的五彩斑斕的青鸞,口銜靈芝隱在幾朵瑞雲之間,映襯着大幅的五彩灑金牡丹,顯得格外尊貴而耀眼。
那抹明黃極爲刺眼,劉才人小心地挪了挪身子,稍稍側開了雙目。
瑞安長公主優雅地端起案上甜白瓷浮凸金玉滿堂的茶盅,拿杯蓋抹着豔紅的茶湯,輕輕啜飲了一口,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白日裏你也聽見了,陛下忽然起了心思,要見本宮府中新來的那小丫頭,只怕還會留她說幾句話,大約沒安好心。”
長公主目光灼灼盯着劉才人,態度十分散慢:“你也曉得,那許三如今十分讓人信不過,還是你留意一下他們明日的談話,看看陛下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東西。眼瞅着使臣們出使在即,本宮可不想這當口出什麼幺蛾子。”
劉才人諾諾應着,小心說道:“奴婢這些日子觀察,陛下心灰意冷,早便淡了心思。便是許三在眼前,也不過長吁短嘆幾聲,旁的到沒什麼。”
“他能識實務,本宮便少費些力氣。至於許三麼,既然深得陛下寵信,大歸之日便帶着他吧。”瑞安長公主眼中閃過一絲猙獰,她將茶盞放下,塗着鮮紅蔻丹的手指銀狠狠掐向案上一枝凝露的牡丹,如血的花瓣紛紛墜落。
那森冷的表情如此駭人,到似是來自地獄場間的修羅。劉才人嚇得一個哆嗦,慌忙從繡墩上立起身子俯在地下。
瑞安長公主不耐煩地蹙着眉頭道:“本宮在說許三,你怕些什麼。你放心,只要安心替本宮做事,到時自然會安排你後半生的富貴,也不必在宮裏守活寡。”
劉才人忙垂首謝恩,討好地說道:“奴婢謹尊長公主吩咐,這些日子一直是奴婢爲陛下侍藥,明日定當好生留意,若有蛛絲馬跡,必定報與長公主殿下知道。”
長公主微微點頭,目光在劉才人身上略一盤旋,淡淡說道:“本宮將你從煙花地贖出來,使你免受凌辱,又使人悉心調教,如今也算得陛下面前第一得寵的人物。本宮說話算數,便是陛下百年之後,我依然許你榮華富貴。”
劉才人起身謝恩,恭敬地答道:“奴婢自知有今日的富貴全拜長公主所賜,自當竭盡全力,替長公主做事。”
長公主見她說話上路,不覺眉梢上揚,又仔細吩咐了幾句,這才命費嬤嬤取了一千兩的銀票將劉才人送回。
乾清宮內燭火暗淡,景泰帝卻又支撐着病體取了那五十根卜卦的耄草出來。
他無力下榻,只對空拜了幾拜,便坐直了身子,從中抽出一根耄草,拿着餘下的四十九根認真卜起卦來。
瞅着重新卜得的卦像,景泰帝面上時陰時晴,他一時陷入沉思,一時又喃喃自語。許三守在一旁,瞧着景泰帝勞心勞力,額上已沁出細密的汗珠,不覺無聲嘆息,悄悄擰了帕子預備替他拭面。
反覆推算良久,景泰帝驀然爆發出一陣暢快的笑聲。他不放心地瞅着卦象,再掐着手指測算一遍,這才大聲呼喚着許三道:“許三、許三,你來看,這卦莫不是真應在那小丫頭身上,天不亡我,瑞安這次大約要自掘墳墓。”
許三瞧不懂那四十九根耄草擺出的卦像,卻感染了景泰帝的笑容。他一面以帕子替景泰帝拭面,一面哽咽着說道:“陛下吉言,咱們大裕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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