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紗帳

作者:梨花落落
前世裏虧欠最大的人,當是陶雨濃莫屬。陶灼華只要記起陶雨濃爲了她竟委身瑞安裙下,最終卻又被對方下了牽機巨毒,心裏便是一陣一陣抽搐。

  她揚起杏花煙潤的面龐衝陶雨濃輕輕點頭:“我們省得,雨濃你也早些去睡。明日咱們去折園子裏新開的杏花,叫舅母替咱們釀些杏酒來飲。”

  陶雨濃點着頭,卻不捨得離去。直待兩個女孩子的院門輕輕闔上,才默默踏着一地月光轉回自己的院中,心上的歡喜中卻又帶着絲悵然,渾然說不清楚。

  那份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情愫,陶灼華亦是從蘇梓琴口中才曉得大概。錯過了前世,勢必依然錯過今生。陶灼華將對陶雨濃的歉疚小心隱藏,只含笑挽住陶春晚的臂膀,兩人親親熱熱進到了她的閨房。

  小時候兩個人時常睡在一張牀上,陶春晚睡相不好,反是做妹妹的陶灼華一夜要替她蓋幾次被子。陶灼華輕輕颳着陶春晚的臉頰,低低笑道:“剛好瞧一瞧表姐小時候的毛病改了沒有。”

  陶春晚的生辰還有兩三個月,到了六月間她便將及笄,十五歲的女孩子如今也算得大姑娘,皎潔清韻的臉上一雙明眸顧盼生輝。聽得陶灼華如此調侃,她面上一紅,手上的帕子輕輕抽在陶灼華臂上,半嗔半怒間顯得有些嬌羞。

  說話之間,茯苓與陶春晚的丫頭已然替二人鋪好了牀,又打了水進來請兩人淨面,好安置她們早點兒歇下。

  在陶春晚這裏便不需茯苓值夜,陶灼華便說與她自去尋娟娘,一同往東跨院歇着。茯苓領命而去,姐妹兩個再打了旁的丫頭們,陶春晚便推着陶灼華在大紅酸枝木的妝臺前坐下,替她小心除下上的珠花。

  邊拿桑葚茉莉花水替陶灼華篦着頭,陶春晚邊認真說道:“灼華,說句心裏話。你改了名字,連性情也變了不少,這兩年越似柳枝抽條似的長個兒,模樣也比從前俊俏,初時真叫人不敢認。”

  篦子篦過的頭油光水華,陶灼華肩後青絲鋪沉,回眸對陶春晚笑道:“表姐,未見面之前,我一直在想你和雨濃是否又長高了許多?舅母這兩年是否眼角邊又添了魚尾細紋?舅舅可曾被海風吹紅了面龐?你們現如今都什麼樣子?你再想不到我盼這一天簡直望眼欲穿。

  前世裏自從大裕一別,陶灼華與陶家人此生不復相見。她們一家人落在瑞安的手上,受過的苦難大概罄竹難書。陶灼華每每日思夜盼,最終盼得的卻是陶家人的死訊。只要想起過往種種,她一顆心依舊如同被鈍刀子割過,那傷口至今不曾癒合。

  陶灼華本來笑意盈盈的臉上添了些傷感,只怕陶春晚瞧出端倪,她便輕輕側着身,只叫菱花鏡中映出自己烏青的鴉鬢。

  兩姐妹相互替對方卸去晚妝,陶春晚笑着推陶灼華起身,開了自己的妝奩,從中捧出一面鵝蛋形的鏡子,笑道:“我替你留了好東西,這個小巧,照人又清晰,你平日裝進荷包裏也方便。”

  今次黃氏回府,特意從西洋爲兩姐妹房中都採買了塊一米多高的梳妝鏡,比從前的銅鏡清晰百倍。這一面鵝蛋形的小鏡子四周鑲鑽,不過半個巴掌大小,模樣極爲討巧,剛好可以裝入荷包,令陶灼華愛不釋手。

  姐妹兩人換過寢衣,早是月影西斜,便只留着壁角一盞素面紗面的方形宮燈,放下了帳子說起悄悄話。乾淨的碧色帳幔,散散繡着重瓣芍藥花,四角都綴着盛有茉莉乾花的錦囊,與兩人黑上花水的味道相合,氣氛便愈加靜謐而溫馨。

  含含糊糊地說着話,兩人東一句西一句,誰都啥不得睡去。話題初時圍着陶春晚與陶雨濃打轉,後頭從陶然身上掠過,竟又聊到阿里木身上。

  想起方纔兩姐弟對波斯內政的議論,陶灼華悄然問道:“表姐,你們在船上莫非常聽阿里木與舅舅議論這些東西麼?怎麼好像對波斯時局瞭若指掌?”

  倏倏黑夜裏瞧不見陶春晚面上的一絲嬌酡純粉,她低低迴道:“父親與阿里木議論這些的時候極少叫我們聽見,到是阿西有時候與我和雨濃聊天,時不時便會說起。天長日久,我們便也留了心。”

  縱然瞧不見陶春晚臉上的神情,陶灼華卻能聽到她述說“阿西”這個名字時帶了淡淡的甜蜜。陶灼華心下一動,攬着陶春晚的肩膀問道:“阿西又是哪個?”

  陶春晚帶着幾分醉軟的聲音在陶灼華耳畔輕輕響起:“阿西是阿里木的次子,與我和雨濃都極熟。當日我們泊舟荒島時,他便帶着人前去與我們會合。後來又一同下了西洋,在海上航行了足有大半年的時光。”

  虎你無有犬子,以阿里木的快意恩仇,這名爲阿西的少年大約也不失豪氣萬千。陶灼華順着陶春晚的話語婉轉接道:“若有機會,表姐也替我引見引見。”

  兩姐妹絮絮叨叨,說話時斷時續,都不曉得何時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陶雨濃早早起身前來相約,茯苓笑着上前見禮道:“表少爺稍待,姑娘們起得遲了些,如今正在梳妝。”

  陶雨濃也不進房,便立在西跨院的金銀花下等候。彼時綠葉含碧,絲絡纔剛長成,藤蔓搭在青磚灰瓦的廂房上,好似淡淡的潑墨山水。

  銀紅的芙蓉簟雲紗湘妃竹簾一挑,嫋嫋婷婷的兩個人並肩走出,身畔還簇擁着青衣碧裙的幾個丫頭,陶雨濃眼前驀然便是一亮。

  陶春晚着了件月白的雲錦暗紋小衫,下系藍色翠雲鑲邊銀絲對襟襦裙,腰間繫着粉緞腰帶,上頭垂落兩根長長的藍色閃金絲絛,溫秀慧黠的氣息撲面而來。

  陶灼華早便出了孝,今日身着淺桃紅繡着月白折枝海棠的右衽襦衣,又挑了一件金銀二色穿枝蘭花的蜜合色束裙,胸前結了枚金銀兩色綃紗的蝴蝶結,長長的絲帶扶搖而下,格外飄逸而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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