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夜濃
阿西翻了個身,與父親四目相對。見父親眼中一片殷切期望之意,方纔又連着被罵了兩次,神情終於漸漸鄭重起來。他認真點着頭,一字一句咀嚼父親話中的道理,開始閉着眼睛認真思索往後的路子。
鼓漏更殘,溫煦的夜間檀香的氣息更加濃郁。一路車馬勞頓的乏力泛上心頭,聽得多寶閣間銅製沙漏疏落之聲,阿西漸漸有了睡意。
阿里木閉眼假寐,聽得阿西輕微的鼾聲漸起,便悄然扯過一旁的真紫色麒麟紋瑞雲錦被,愛惜地替兒子覆在身上。復又就着窗外朦朧的月光細細端詳着兒子耐看的眉眼,無聲呼喚了一聲亡妻的小字,兩行清淚便漸漸從指縫間滑落。
十月初十,依舊是漫天的飛雪中,仁壽皇帝一行終於迎來了波斯君臣數人。
爲示自己對這次結盟的重視,仁壽皇帝領着一衆羣臣親迎到十里長亭。綿延幾公里的紅氈鋪地,兩側全是銀盔銀甲的禁軍列隊相迎,給予了阿里木父子極爲難得的殊榮。
明黃灑金的華蓋高高舉起,一片銀裝素裹之中顯得格外莊嚴輝煌,上頭繪繡着龍鳳呈祥的吉祥紋樣,又若蒼龍與吉鳳在雲間翱翔,氣勢恢弘至極。
華蓋之下便是仁壽皇帝的御駕,他力邀阿里木同輦而行,與他手挽手坐上轎輦,兩國君主一路上侃侃而談,大有相見恨晚之勢。
何子岑依舊騎着馬與阿西並肩而行,他佯裝無意地四顧,未能在前來迎候的人羣中現何子岱的身影,不由暗自詫異,面上卻依舊含笑如初,與阿西有說有笑地進城去。
禮部安排波斯君臣一行數人先在鴻臚寺館下榻,待他們洗去一路風塵,緊接着便是仁壽皇帝晚間在鴻臚寺館舉行的盛大歡迎宴會,京中三品以上官員倶在出席之列。
陶然此前早已經結束了西洋之行,他重新回到大阮之後曾經覲見過仁壽皇帝,獻上了幾份從西洋得來的火銃圖,深得仁壽皇帝讚賞。
此時宴餘,除卻他們夫婦二人,連陶春晚與陶雨濃亦一併在受邀之列,禮部早早便派人了前去迎接。而陶灼華做爲陶然的至親,也是此次促成兩國和談的重要人物,自然隨在仁壽皇帝等人的隊伍中一併前往鴻臚寺館。
謝貴妃此次無緣盛會,一則因爲宣平候府的嫌疑還未洗脫,再則便是因爲她與陶家“八字不和”,跟陶灼華的矛盾闔宮盡知,仁壽皇帝生怕好好的宴飲不歡而散,便選擇了由德妃娘娘陪在自己身邊。
陶灼華依然是素日愛穿的玉簪白雲錦掐腰束袖宮裙,只在九幅湘裙的裙襬上以金色絲線刺繡了大朵的菡萏,臂上挽了深諸色帶流蘇的披帛,行走間恍若暗香浮動,宛然是六月裏一片新蓮初綻的盛境,喚起何子岑幾多從前的回憶。
她與陶春晚兩個坐在一起,儘管保持着端漱的樣子,見陶春晚的目光總是與阿西不時碰撞,不由得輕笑出聲。陶灼華悄然覆在陶春晚的耳畔說道:“果然是絕美的少年郎,不辜負我表姐這番相思一場。”
陶春晚與阿西的戀情已然得到來自陶然與黃氏的祝福,一場即將水到渠成的盛大花事只是遲早的事,陶灼華話裏雖有打趣,卻滿含着深深的祝福。
見席上仁壽皇帝與阿里木等人相談甚歡,無人瞧向自己這邊,陶春晚心內甜蜜,卻佯裝嗔怒地將帕子一甩,打到陶灼華肩上。
輕扯着陶灼華披帛上的流蘇,陶春晚悄然點着她的額頭道:“敢拿着我的東西給旁人用,還在這裏不知好歹。再敢欺負我,我便告訴阿西。”
嬌酡醇粉的表情如一池春水,落進目光一直往這邊追隨的阿西眸間,便宛如掉落了漫天的繁星,他的目光不由自主便溫柔了起來。
只是想着父親前一日纔給自己的教誨,阿西不敢鬆懈。他悄然給了陶春晚一個滿溢濃情的笑空,又慌忙收斂了神情,故做專注地與身旁的何子岑說話。
以何子岑與陶灼華這般兩人爲世的經歷,即便是心裏深埋着對方,如今也學會了含蓄以待,到不如陶春晚與阿西這場戀情來得張揚熱烈。
見陶春晚與阿西兩個人你儂我儂間到有些欲蓋彌彰的成份,陶灼華好笑之餘卻也泛起深深的酸楚。前世裏的阿西始終不曾顯山露水,若不是伴隨着阿里木的隕落走完他短暫的一世,但是湮滅在芸芸衆生間隱姓埋名。
阿西是否有機會收穫過一段真摯的戀情,陶灼華無從可知,卻深深記得陶氏姐弟先後死在瑞安魔掌之中。那一世的陶雨濃不惜以清白之軀以身侍敵,而陶春晚未及綻放便就紅顏凋零,都成爲陶灼華永久的歉疚。
陶灼華挽住了陶春晚落在自己披帛上的手,認認真真說道:“表姐,灼華哪裏有半句打趣的成份。你們兩個十分般配,灼華是真心實意想要爲你們祝福。”
華燭璀璨,殿內銀紅綃金的煙霞幔帳無風逶迤,似有天光雲影落上陶春晚的嬌顏。一向灑脫大方的女孩兒含羞帶笑,便多些了些杏花煙潤般的溫柔。
隔着幾級墨玉石階的距離,陶灼華將目光悄然投注到阿里木身上,打量着這位東山再起的波斯新皇,心間充滿了感激。
前次在陶府隔着一堵花牆初見,阿里木還是落難的草莽,爲了得到些新式的武器鼓動陶然與他遠走西洋。如今再見,他雖貴爲波斯之主,依舊氣宇軒昂,眼中的坦然與赤誠卻從未稍減。
錦上添花時時有,雪中送炭能幾人。只要想起他前世身處險境間依然能爲陶然捨生,陶灼華亦真心替這俠肝義膽的漢子高興。
察覺到陶灼華好奇間又帶些欽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環繞,阿里木便將視線轉到她的身上,衝着她友好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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