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苦等

作者:梨花落落
回過頭來細想,蘇世賢已然記不清自己當初是怎樣的念想。多年的宦海沉浮,他不再是從前那個爲了金錢與權勢一味往上爬的蠢人。

  蘇世賢甚至已經想好,他的上半輩子既窩囊又齷齪,下半輩子至少要做件驚天動地的事。至於陶灼華原不原諒自己真得都無所謂,待一切塵埃落定,他便歸隱至雲門山麓,伴着陶婉如在山間的青冢懺悔一生。

  蔓蔓青冢,芳草萋萋,埋葬的是曾經與他着紅袖添香之誼的佳偶。蘇世賢憶及自己當初跪在陶婉如墳前的不甘不願,不由擡手重重摑了自己一掌,卻驀然一個激靈,記起了蘇梓琴臨行前的提醒。

  瑞安手上再無東西可以要挾陶灼華,已然惱羞成怒。她曉得陶灼華視母至孝,竟拿着將陶婉如挫骨揚灰來威脅。

  想來蘇世賢要守着雲門山下那一抔黃土的願望雖好,竟也難以做到。已然辜負過陶婉如一回,蘇世賢再不肯由着瑞安胡作非爲,讓陶婉如九泉之下無也法安息。伴隨着車身輕輕的搖晃,蘇世賢閉目斂神,認真想着這件事該拜託給誰。

  此時此刻,芙蓉洲內軟玉生香,又是花天酒地。

  瑞安在宮內住了大半月,除去神情比往日倦怠,身子已然恢復得差不多。情知拖了這些時日,今夜那黑衣客必至,也懶得使人去瞧蘇世賢何時回來。

  半夏曉得瑞安此刻畏寒,早命人將殿內籠起薰爐,地龍也燒得極旺,寢宮內早是暖如三春。曲腿束腰的黃花梨花架上是幾盆新開的雅蘭,正是幽香四溢,和着薰籠間的甜香似有若無地縈繞。

  寸許長的珊瑚紅地毯上以提花織金的手法繡有大朵金銀兩色的富貴牡丹,亦是半夏依着瑞安的喜好重新換過,牀榻上是海棠紅的夾紗被褥,奼紫嫣紅地繡着折枝花的玉堂富貴。

  玉蘭的雅潔、海棠的嬌媚、牡丹的富麗,桂花的明快,大朵大朵的繁花荼蘼盛綻,奢靡的氣息尤爲厚重。身着白衣的翩翩少年們沉寂了半月,此時重又扮起妝容、奏起笙歌,琴音扶搖直上九宵,芙蓉洲間霎時又紙醉金迷。

  瑞安聽着笙管之音,與幾個白衣少年調笑了一回,等了約末一個更次,芸窗外卻是寂然無聲,沒有黑衣客的行蹤。到底是未出小月子的人,比不得從前那般精神頭十足,瑞安飲了一秋呈上的血燕冰糖羹,便慵懶地揮退衆人,帶着滿腹的疑惑躺回到榻上,不多時便入了夢鄉。

  夜半的黃府中,黃懷謙卻是輾轉不寐。雪落無聲,悄然覆上院中那枝落盡葉子的梧桐,玉樹瓊枝在暖黃色燈籠的映襯下發出瑩瑩淺輝,整個院落萬籟俱寂。

  吱呀一聲,小廝安子推開虛掩的外書房門,端來一碗強筋壯骨的湯藥,恭敬地說道:“老爺,如今已然是二更天,您喝了藥早些安歇吧。”

  黃懷謙夜不能寐,只爲牽掛着派去追趕董大人的平子。他望望安子手上端的那碗黑褐的液體,孩子氣地皺起眉頭,悄悄衝安子道:“你偷偷倒進花盆裏,若是夫人問起,便說我盡數喝完了就是。”

  松風竹骨是黃懷謙素日真實的寫照,他在強權面前不曾低頭,平生所懼便唯有一碗苦藥。此刻也顧不得在安子面前擺譜,只對着他軟語央求,顯得十分可憐。

  安子忍着心間的笑意,一本正經地搖頭拒絕道:“大人,這種事頭前做過一回,您忘了奴才被夫人抓了現行,罰去半月俸祿不說,還叫人打了奴才的板子?夫人將臉一板,奴才可不敢造次,您不能再爲難小人。”

  傷筋動骨,又是天寒地凍的時辰,安子生怕黃懷謙落了病根,可不能由着他任性。索性拿夫人何氏做筏子,亦真亦假哄着黃懷謙將藥喝完,再遞上早便備好的一碟蜜餞,這才笑着端起了空碗告退。

  黃懷謙砸吧着嘴,苦着臉含了塊糖漬的冬瓜條在口中,眉頭蹙成小山一般。

  他屈指算着安子離去的時間,喃喃自語道:“也差不多是時候該回來了,卻不曉得能帶來什麼消息。”眼見安子就將走至門口,黃懷謙將他喚住,認真囑咐道:“便是平子半夜三更回來,你也叫他速速來見我。他這裏一日不回,我這顆心便一日放不進肚裏。”

  安子曉得平子這一趟差事的重要,臉色鄭重地點着頭,將房門輕輕闔上。

  三更天的時候,外院裏傳來清清淺淺的腳步聲,黃懷謙只是朦朧闔眼,聽得精神一振,大聲喚人道:“是誰在外頭?”

  應合着他的話,先是吧嗒一聲挑起棉簾的聲音,緊接着房門便被人輕輕叩響,小廝安子的聲音隔着木門傳了進來:“大人,平子回來了,如今就等在門外。”

  “快叫他進來”,黃懷謙本就睡意全無,聽得這句話簡直就是福音。他忙忙坐直了身體,自己側身去拿榻旁楠子架子牀上搭的外衣,不小心牽動受傷的腳踝,疼得呲牙咧嘴。

  安子先一步進來,替黃懷謙將外衣披在身上,再取過大迎枕叫他倚得舒服些。見榻旁的火盆裏爐炭半燼,安子再續了幾塊無煙煤,這才擦了手給黃懷謙斟茶。

  平子先在外頭抖落了一地雪花,又守着火爐袪了袪身上的寒氣,這才匆匆繞過風寒三友的竹製屏風轉進內室,衝着黃懷謙彎腰行禮。

  黃懷謙命他起身,見他臉有風霜,曉得這一路行走不易,關切地追問道:“我只當董大人啓程不過三兩日,你追他該用不了多少功夫,可是有什麼變故才導致行程延誤?你可曾吃了飯不曾?”

  安子日夜兼程,在路上趕得十分急切,寒冬臘月的天氣額頭竟冒了汗。他擡起衣袖拭了把潛水,靦腆地回道:“奴才只怕大人等得急,明飯到不曾用。”

  清秀的男孩子口齒伶俐,將此次行程一五一十娓娓道來。

  並不是董大人有什麼變故,實在是此次回鄉輕車簡從,一路車程極快。平子追了七八日,一直追至津門附近方纔趕上,這一來一往耽擱了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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