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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盐 第158节

作者:未知
今天气温很高,在外面站着說话也不像样。我扫视四周,发现不远处有家咖啡厅,便道:“我請你喝杯饮料,正好聊会儿天,如何?” 几分钟后,我和董小茜在凉爽的室内坐下,她小心翼翼道:“那個,君彦哥,你和宋哥還有联系嗎?” 我并不直接回答,含笑反问:“你找他有事?” “沒有,沒有,我只是想知道他過得怎么样。” 董小茜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正正经经跟過的艺人只有宋哥一個,所以一直惦记着他的情况。宋哥解约得突然,以前的联系方式失效了,我不知道怎么找到他。恰巧今天看到君彦哥你,就想来试试运气。” 我顿了顿,說:“他已经不在娱乐圈发展了。” “怪不得,我平时也注意娱乐新闻,从来沒看到過宋哥的消息,猜到他应该选了别的工作。”她轻轻叹了口气,有点高兴,有点释然的样子,“也不错,宋哥人那么仗义,又肯努力,就算不做演员,做别的行业也会成功的。” 我艰难地扯了扯唇角:“他過得比以前好。” ——大概。 我总不能說他此刻正被拘在某处接受调查。 董小茜的神态顿时放松不少:“之前我還担心你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幸好你们沒有断了来往。对了,君彦哥,你方不方便把宋哥叫出来,我們一起吃個饭?” 我轻声說:“暂时不行,他有事要处理。” 她啊了声,又迅速抛开失望情绪:“沒关系,等宋哥有空再聚。你還记得咱们仨一起打牌么?你和宋哥总赢我。就是在山裡录综艺那次,沒想到半夜下那么大雨……真的超级恐怖,還好沒出事,找到人的时候我都急哭了……” 這番话瞬间将我扯回当年。 漆黑的山脉,风雨袭来的夜晚,义无反顾将我扯进怀抱的那只手。 董小茜笑着說:“今时不同往日,我的打牌技术修炼得很厉害,不会输给你们!不信哪天再玩一局试试。” 我回過神,低声道:“嗯。有机会我会转告他。” 如果……還能有机会和他相见。 我沒想到這個“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九月初的一天,我见到了宋城。会面地点是赵远的人带我去的,很偏僻,几乎已经离开城市范围。 宋城站在一辆军用吉普旁,他看起来马上就要离开,只是在此处临时停留。身旁男人送我下车,指了指旁边的一片荒芜空地,对我說:“五分钟。” 我走近几步,在距离只有一两米距离时停下,宋城的脊背挺得笔直,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 這短暂一面来之不易,我沒有奢侈到用沉默来挥霍它,开门见山道:“你瘦了。” 這句话的绝妙之处在于,对任何一個许久沒见的人都可以拿来使用,好勾出下個话题。就像他曾经记下的中医单子,不论材料有多复杂繁琐,上面总得有一個药引。 更何况,他确是瘦了。 眉眼深深凹陷下去,显得冷肃起来。然而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十分悲伤,几乎令人呼吸一滞。 “在那儿总不会像在家一样自在。”他說,“俊彦,我要走了。” 我不清楚宋城有沒有得知我在整件事情中的作用,但亦沒有将隐秘全盘托出、招揽仇恨的喜好,闻言问:“是你父亲派人来接嗎?” 他点头,我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只好站在原地,讪讪道:“那我就放心了。” 风从我們之间穿過,宋城低声說:“我在受审的时候,想了许多要问你、要对你讲的话,可现在你站在面前,什么都說不出口。”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這次走后,我可能要听父亲的话,老实在金城呆一辈子,再也不会回来。可惜,本来想给你一段美好记忆的,结果什么都沒办成。” 他望向我,棕色瞳仁和梦中的颜色相同,却彻底失去了那种温度。 我的心肝脾肺顿时仿佛被人绞作一团,乱糟糟沉甸甸,坠在身体裡,叫人喘不上气,還要长长久久地疼痛。 胸口的空洞愈来愈大,直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宋城忽然问:“俊彦,你有什么要对我說的嗎?” 我闭上眼睛。 在洗手间和他的第一面。 亚娱休息室裡差点撞上的瞬间。 他回头对我微笑,我走上狭窄楼梯。 他系着围裙,在厨房水槽裡洗菜,我替他捋起快垂落的衣袖。 那么冷的冬天,我們手牵着手一步步走向公交站。 他的笑容。他的拥抱。他的气息。他的吻。 谎言的种子生根发芽,破土而出,结出苦涩果实。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画面尚未消散,又变成泥石流到来时他将我死死护在身下的场景。 完美假面化为齑粉,空中楼阁最终倒塌,所有幸福尽数颠覆。 程贺云。螺旋的楼梯。紧握又放开的手。为我按摩伤腿时掌心的粗糙疤痕。 他可以用爱怜目光注视我胸口冰冷乳环,也可以在半夜书房亮起的灯光下,埋头钻研中医笔记。 许诺带我走时的认真口吻。草帽檐下亮闪闪的眼睛。克制而温柔的入侵。手臂的力气。皮肤的触感。嘴唇的温度。 他抱着我大笑,一遍遍說“好喜歡,好爱你”。 天井裡的那棵西府海棠。 不是沒有补救,不是沒有尝试向彼此靠近。只是一切都太迟了,破碎的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手指抚過烟粉色印章上的边款,那是他送我的第一样东西。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为什么,宋城,为什么一定如此强硬?为什么你的控制欲会越過对我的爱和尊重?为什么我們总是一次次错過正确的選擇? 你告诉我,我們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這個烂透了的境地?! 我說:“或许我們真的沒有缘分,一开始的相遇就是個错误。” 宋城定定注视着我,表情僵在脸上。過了很久,他才慢慢牵动唇角,似乎想扯出一個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好……好,好。”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呢喃,“俊彦,如果我现在求你和我一起走,你也会拒绝吧。毕竟我不在這儿,你身边也少了個麻烦,不是嗎?” 宋城的眼裡有泪,我抬头看他,伸手碰了碰那张被我抚摸過、亲吻過无数次的脸。他生得英俊,也的确好看,可绝对称不上多么惊艳、多么难忘。 但不知为何,就是能让我爱得如醉如梦,神魂颠倒。 人真的很奇怪,相爱也能分开。 “对不起,宋城,对不起。” 对不起,我背叛了答应你的话。我从始至终不能屈服,不愿接受被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命运,不肯变成你想要的那個温顺柔软的爱人。 对不起,其实我并不恨你,我只是要你为自己的错误埋单。 对不起,许俊彦如此无情,如此固执。 我仰头亲了下他的唇,尝到泪水的滋味。 滚热又咸涩。 “一路保重。” 第245章 迈出车门,零星几点雨落在皮肤上,我猛地察觉到一阵冷意。 小霍见我微微皱眉,连忙拿了一件衣服出来:“老板,都說一场秋雨一场寒,最近s市有寒流来袭,天气冷得很,您多穿点。” “多谢。” 我披上外套,风衣下摆被风拂起,小霍站在身边替我撑伞。 時間過得很快,十月下旬,一位重量级人物出面指示,对這种钻空子的经济蛀虫零容忍。赵家给出的致命一击正中命门,彻底断绝了侯广岳的翻身余地。 决策已下,铁证如山,后续进程顿时迅速不少,這场拉锯战终于到了落下帷幕的时刻。 宋城虽然已经离开,但因为和他关系密切,我不得不应付了数次审查,也谨慎行事了一段時間,几乎不怎么出门,更别提离开京城。 但有赵远的背景在,這些只是走個過场而已,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 如今风波已定,我总算能去s市一趟,为几件必须了结的事画下句号。 陆惊帆住院了,沒法亲自来接我——对于這件事我完全不惊讶,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能撑到今天不倒下实属奇迹。 不過下飞机后的第一站是医院,這件事足够荒诞了。 雨并不大,在外面走了短短一截路,甚至沒沾湿我的外衣。陆惊帆的助理等在门口,赶忙迎上前对我低语几句,我略一颔首,推开门进了病房。 陆惊帆正垂头坐在窗边,对我进来也沒什么反应。 窗户大开,秋风夹着细雨呼呼刮进来。见他如此不爱惜自己,我忍不住皱眉,走近几步帮他关上窗:“你的肺不好,一身病号服能有多厚,還吹冷风,嫌自己活得久了么——” 话說到半截,我闭上嘴,瞪大眼睛盯着陆惊帆。 他消瘦得极其厉害,原本无甚好气色的脸更是一片雪白,连嘴唇的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整個人沒有半点精神劲,死气沉沉,仿佛下一秒就要在风裡破碎。 再仔细看,他的黑发裡掺杂着不少白发,硬生生为那张還算年轻的面孔添了一分老态。 杨沉所說一夜白头绝非夸张。 所有数落悉数化作一声叹息,我揉了揉眉心:“要是知道你变成這幅鬼样子,我应该早点過来。” 陆惊帆抬眼,难得放下了往日刻薄姿态,沒有用难听话语回击,反而轻声說:“老师拒绝见我。” “哈?”我诧异道,“他被自己的学生阴了一回,估计正满肚子火气,不愿意和你见面不是很正常?” “我明白,可是真到了這一天,才发现有多难熬。” 他低声說:“我已经很久沒有老师的任何消息,见不到他,不知道他心裡怎么想……我不怕老师恨我,只怕他连看我一眼都懒得看,也不要我的帮助,直接把我丢掉。” 看不惯他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我說:“你多虑了,陆长柏在坐牢,又不是度假,哪怕他现在对你不满,過段時間也会接受现实。等他几年后两手空空地出狱,早就物是人非,還有谁会帮忙?只能靠你。” 我倒了杯热水,把杯子塞陆惊帆手裡,无意间碰到他冰冷手指,不禁打了個寒战:“在此之前,你多少对自己的身体上点心,這样下去怕不是要走在陆长柏前头。” 他沒有接稳,滚烫的水被晃出水杯洒在腿上,本人却完全无所察觉,只握住我的手腕,神经质地追问:“真的嗎?你也认为老师肯定不会放弃我的,对嗎?” 那双墨色眼睛裡有一丝期冀,我被他如此认真地凝视,什么脾气都沒有了,认真安抚道:“当然,当然。嘶,你先放开我,有点疼。” 陆惊帆松开手,看着我說:“对,你是老师的亲生儿子,一定清楚他在想什么……明天,明天你去见他,他肯定会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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