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7、凝暉殿,君臣說李憲 作者:未知 殿中省乃是六尚局御廚,凝暉殿是皇上用膳之處。 正月初七日卯時許,殿中省和凝暉殿之間的迴廊。 兩重身穿描金紫衫的禁衛,此刻斂聲噤氣,含胸拔背,左手按着刀柄,雙目來回巡梭,把迴廊圍得風雨不透。 迴廊上二十多個內侍穿梭不停,忙而不亂。他們頭戴曲折襆頭,腳穿厚底軟靴,右手託着食盒,用黃色繡龍盒衣罩着,左手捏着一方紅色絹繡羅巾。雖然走得很急,但一點聲音都沒有。 其實也有聲音,只不過在凝暉殿裏面。現在也不是皇帝要喫飯,其實是在準備茶具。 宋徽宗趙佶雖然幹正事兒狗屁不通,但只要不是正事兒,他都幹得挺好。 比如說烹茶,宋徽宗趙佶就幹得出類拔萃,比二十一世紀的那些茶藝小姐幹得好多了。 二十一世紀的那些茶藝小姐雖然一個比一個漂亮,而且動作優美,茶道精湛,但也僅僅是烹茶而已。 宋徽宗趙佶就不一樣了,人家不僅會烹茶,而且會寫書。 《大觀茶論》,是華夏曆史上惟一一部由皇帝御寫的茶書,共分二十目,對茶葉的地產、天時、採製、品目、烹煎等內容詳加論述,盡善盡美。可謂玩物喪志,荒淫無恥至極! 宋徽宗趙佶認爲白茶是茶中之精品,無以倫比。自古上樑不正下樑歪,皇帝提倡,上行下效,羣臣自然奉和。一時間白茶盛行,貢茶品目又紛紛翻新。 白茶,其實就是雀舌毛尖,上面覆蓋一層白色細絨,沖泡出來色澤清秀,茶香撲鼻,的確是綠茶中的極品。可惜產量少之又少,根本無法滿足大量消耗。 北宋年間,綠茶剛剛開始培育,產量實在有限得很。皇上的喜好,就是天下的方針。 大內一聲令下,羣臣推波助瀾。率土之濱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多少茶農叫苦連天,被逼得家破人亡。 方臘十三歲的時候,和七個兄弟被父母趕出家門自謀生路,來到浙江就是在茶場做長工。 他後來能夠一呼百應,三個月聚集兩百萬人造反。朱勔大肆挖掘花石綱,不惜刨墳毀屋是一方面,茶農活不下去也是一個主要原因。 一個人自認爲某件事幹得挺好,那就需要人欣賞讚美。宋徽宗趙佶急功近利,好大喜功,最喜歡聽人讚美。 大年初七日,皇家不能外出,宋徽宗趙佶早膳之後寫了兩筆字,開始搓手捻腳,百無聊奈。 因此一聲令下,皇太子趙桓、三皇子趙楷、老太師蔡京、太宰王黼、領樞密院事蔡攸、殿帥高俅、神霄宮主王文卿等人奉命進宮。幹啥呢?欣賞皇帝陛下的茶藝。 皇帝陛下要施展茶藝,內侍宦官自然忙得腳後跟朝天,神霄宮使梁師成、大內總管李彥自然不會落下。 皇帝陛下親自烹茶招待大臣,宋徽宗趙佶是古往今來的屎殼郎拉屎——獨一份。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無論是宋徽宗趙佶,還是被邀請來的各位大臣,臉上的喜色分明就是裝出來的。 神霄宮主王文卿放下茶盅,伸手摸了一把頜下白鬚:“無量天尊!道君皇帝陛下,京師有李憲這個妖人存在一日,就一日不得安樂。” 蔡攸雙手捧着茶盅,臉上沒啥表情:“沖虛妙道先生所言甚至,微臣也是如此看法。” 太宰王黼一向和蔡攸不對路子,馬上出言譏諷:“蔡大人危言聳聽,實在有失風度。古人云: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據下官所知,李憲來到京師,分明是仰慕汴梁繁華,並沒有主動鬧事。” “哼!”蔡攸頓時臉上發黑:“王大人坐着說話不腰疼,等到此僚真鬧出大事來,只怕所有人都無法下臺。” 皇太子趙桓對太宰王黼最不感冒,自然落井下石:“王大人爲李憲這個妖人說話,實在有些耐人尋味。” 太宰王黼妄圖廢掉太子趙桓,一心想擁立三皇子趙楷,他倆的關係最近。 三皇子趙楷兼領皇城司,皇城安危是他的職責。但所有人都把矛頭對準王黼,他不能不站出來說兩句:“李憲此賊的確膽大妄爲,斷不可輕視,但搞得草木皆兵那也沒有必要。” “咳咳——”老太師蔡京清了清嗓子,表示有話要說,所有的爭論立馬平息,開始聆聽高見:“據老夫所知,李憲那廝竊據蔚州自成一系還則罷了,日前公然抗旨,明顯居心叵測,實屬大逆不道。此僚不除,不足以平民憤。” 宋徽宗趙佶的眉頭跳了兩跳,這才放下茶具:“高愛卿,爲何不置一詞?” “陛下,微臣一向不學無術,實在難明厲害。”高俅的太極拳又出來了:“太子殿下和各位大人居安思危,自然言之成理,微臣敬佩之至。” 神霄宮使梁師成本來站在宋徽宗趙佶身後,聞言頓時不高興了:“高大人身居殿帥之職,京城安危着落在你身上,豈能如此不明是非?咱家聽小的傳聞,西大街前日夜裏不得安寧,都是李憲那廝惹的禍。” 高俅趕緊點頭:“使者大人說的是。” 宋徽宗趙佶一抖袍袖坐下:“高愛卿,我讓你和李彥傳旨,結果如何了?” 高俅躬身說道:“李憲看見陛下御賜金牌,顯得很恭敬,而且連夜找石匠雕刻出來,金牌已經焚香供奉。” 宋徽宗趙佶擺擺手:“李憲拒不接受朝廷敕封,甚至不願意迎娶公主,諸位愛卿卻有何說?” 蔡攸看了神霄宮主王文卿一眼,語氣短促說了四個字:“其罪當誅!” 太宰王黼一向拜宦官梁師成爲師,剛纔譏諷蔡攸之後引火燒身,所以緊要關頭再也不敢亂說話,而是偷眼看着梁師成。 “蔡大人此議不妥!”所有人都不做聲,高俅突然站起身來,衝着宋徽宗趙佶長揖到底:“陛下,據微臣看來,李憲拒絕敕封,也不願意迎娶公主,其實並非狂妄,而是另有緣故。” “哦?”宋徽宗趙佶眉頭一掀:“高愛卿有話就請直言無妨。” “陛下,各位大人,”高俅直起身來說道:“蔚州五縣之地,處於燕山和雲州之間。李憲竊據此地,遮斷了大金國二太子完顏宗望和完顏宗翰之間的聯繫,讓他們彼此不能相顧。” “如果李憲接受朝廷敕封,甚至迎娶公主,那就會變成陛下的家臣。如此一來,蔚州五縣之地就在陛下的管轄之下。如果大金國有所需求,就不會找李憲,而是要找陛下了。” “李憲拒絕陛下雖然極爲無禮,但對我朝有百利而無一害。如果大金國對蔚州之地有所要求,陛下可以全部推給李憲。蔚州五縣之地不受朝廷管轄,大金國自然無可如何。” “據微臣所知,完顏宗翰所部在李憲手下連喫敗仗。完顏豪、完顏活女、完顏婆速先後被陣斬,大金國損失兵馬四萬餘人,爲前所未有之慘敗。箇中深意,實在妙不可言。” 宋徽宗趙佶微微點頭:“聽高愛卿此言,難道李憲對我朝尚存忠心?” 高俅的太極拳再度出山:“李憲是否忠心,微臣不敢妄言。他挾大勝之威,以蔚州五縣之地居高臨下,並未衝擊保州、中山擴大地盤,亦未揭竿而起。其中是否尚有轉圜餘地,還請陛下聖裁。” 恰在此時,一個內侍來到殿外稟報:“啓奏陛下:民女李飛鳳在皇城司門外求見三皇子殿下,據說要進宮給三位公主傳授劍法。” 神霄宮主王文卿霍然起身:“無量天尊!貧道正在思忖降妖除魔,小妖女來得正好!” “仙長且慢!”高俅剛剛落座,頓時又站起身來:“李飛鳳今日進宮給三位公主傳授劍法,乃是陛下恩准之事,而且賜下免檢金牌。如果仙長在禁宮之內大動干戈,只怕此事大大的不妥。” 說到這裏,高俅衝着宋徽宗趙佶一躬身:“陛下,李憲讓愛女進宮,這是信守傳藝承諾。李憲的江湖諢號叫神算子,有半仙之名,李飛鳳恰如心肝寶貝一般,必有萬全之策。” “以李飛鳳掌心雷之威力,別人能否拿住她,目前還在兩可之間。退一萬步說,即便不計損傷拿住李飛鳳,李憲必定破釜沉舟誓死報復,卻又如何善後?還請陛下三思。” “高大人此言有理!”老太師蔡京竟然贊同高俅,誰也不知道他葫蘆裏賣什麼藥:“聽聞此女不足九歲,尚在稚齡。李憲讓愛女進宮傳藝,此乃忠君愛國之心,陛下理應恩准纔是。” “太師此言甚當。”宋徽宗趙佶雙目一轉:“念在李憲一片赤誠,賞賜民女飛鳳金花兩朵,朱果一盒。嗯,武人愛兵器,另外賞賜細鱗鎖子甲一副,短劍一把,纏金鳳頭槍一杆,寶雕弓一張,金批箭一壺。” 大內總管李彥躬身說道:“遵旨,微臣這就去辦!但願李飛鳳能夠體諒聖意,把李憲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絕世劍法傳授下來。到時候有三位小公主貼身護駕,陛下才萬世無憂!” “正是此意,下去辦吧。”宋徽宗趙佶微微一笑:“李憲當日用寶劍連畫九圈,吐蕃國武士吉桑頓時伏地拜降,大漲我朝上國威風。此等劍法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如果今後三劍齊出,朕無憂矣!” 高俅拱手笑道:“陛下聖明!微臣自幼習武,還請陛下恩准旁觀一二。或許能學些皮毛,今後爲陛下效勞。” 宋徽宗趙佶、太師蔡京、殿帥高俅三個人一唱一和,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想幹什麼。 旁邊的神霄宮主王文卿臉上越來越黑,樞密院事蔡攸臉上也不好看。 只有蔡京推脫年齡太大,要早點兒回府休息,沒有精力觀摩李飛鳳給三位公主傳藝。 “來人,送老太師回府安歇!” 宋徽宗趙佶右手一擺,兩位內侍攙扶着蔡京離開凝暉殿,誰也沒有看到蔡京兩隻昏花的老眼中,竟然會閃過一縷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