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高塔
陳如意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從外面進來,用腳把門勾上,然後把懷裏那堆靈藥一股腦兒放到了桌上。
有幾個較圓的罐子沒放穩,“骨碌碌”地滾了幾個圈,險些從邊緣掉下時,被謝歸途伸手輕輕接住。
“仙君,你看看這些夠用了嗎?”陳如意擡手,用衣袖擦了一把臉上的汗。
謝歸途只不過是提了一句需要靈藥療傷,這傻小子就蹲在悶熱的庫房裏挑了半天,好像恨不得把整個庫房的藥都搬了過來。
謝歸途從中挑了幾瓶需要的出來:“這些就夠了。多謝。”
“不用謝不用謝。我們太阿宮別的沒有,丹藥管夠用。”陳如意一邊大方地擺手,一遍憂心忡忡地去看那牀上的少年。
“仙君,外傷好解決,可治療內傷還是要對症下藥,光喫這些補藥可能沒什麼用,我還是再請師姐過來替你們看看吧。”
謝歸途守了小師弟大半夜,好不容易纔等到他退了燒,此時窗外的天已然大亮。
“我沒什麼大礙,勞煩再替我師弟看一看吧。恐怕他體內的屍毒還沒拔除乾淨,昨天燒了一晚上。”他點頭道。
謝歸途跟着陳如意出了門。
兩人沿着青石板路一路走來,夾道兩側都是高大的竹林,碧綠成蔭,曲徑通幽。置身於此,恍然有種隱居世外的意境。
這裏是太阿宮深處,幾乎沒有外人打擾。他們一路走來,偶爾能看見幾個身着太阿宮道袍的弟子。
那些弟子穿着和陳如意形制相同的道袍,背後端正地印有黑白的八卦紋案,綢緞般絲滑的衣料是竹葉一般的翠色,與這竹林美景十分相襯。
九霄城裏剛剛出了那麼大的事,太阿宮弟子們不能閒着,個個都是行色匆匆,神情戒備。
有的手執天蓬尺,有的揹着桃木劍,還有的腰間插着令旗,各色法器片刻都不敢離身。
然而,這些行色匆匆的道士們,在即將和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竟忽然紛紛停下腳步,對陳如意行了個禮。
“師叔。”那些弟子恭敬地行罷了禮,又匆匆扭頭走了。
謝歸途奇怪地看了一眼領頭那弟子——分明是個悟道期的修士,已經有三四十歲的年紀,卻管陳如意這麼個築基都還沒成的半大孩子行禮。
反觀陳如意,這小子好像對此已經習以爲常了,只是極爲敷衍和隨便地應了一聲。
謝歸途按耐着疑惑,隨他一同繼續往前。
兩人還沒走出門,迎面又遇上了個元嬰期的修士。那元嬰修士望見他們,立即熱情地對着陳如意喊了聲:“師祖。”
陳如意穿着不合身的寬大道袍,頭頂插着木簪,揹着兩隻手,一聲也不吭。
在這一刻,他的形象竟然莫名有些高深莫測了起來。
謝歸途不由得重新打量了他一番。他再次確認了,眼前的陳如意周身半點靈力流轉的跡象也沒有,的的確確是個連築基期都還未到的毛頭小子。
謝歸途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剛纔那位元嬰期的道長,怎麼會管你叫你師祖?”
“嗯?”陳如意這才如夢初醒地偏過頭來,有些呆滯地摸了摸鼻子,剛纔那點高深莫測的影子頓時當然無存了。
“……”謝歸途忍不住在心中扶額。
什麼高深莫測,原來這小子是在發呆走神。
這時候,陳如意才反應過來謝歸途剛纔問了什麼,不好意思地說:“噢,那是因爲我師父的輩分高,連帶着我的輩分也就高了。”
“你師父?”
看不出來,面前這資質平平的小弟子,竟然還是某位前輩高人的弟子。
謝歸途饒有興趣地問他:“尊師是?”
陳如意撓撓頭說:“我師父是凌霄子,您知道嗎?”
聽到這個答案,謝歸途略微詫異。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凌霄子便是太阿宮宮主。謝歸途多年前曾在須彌山見過他,是個快兩百歲的老者,頭髮花白,須長過膝,修爲深不可測。
想不到,陳如意的師父竟然是凌霄子道長。
謝歸途奇道:“我聽說,凌霄子前輩很多年沒收過徒弟了。”
難不成眼前這平平無奇、目光呆滯的傻孩子,其實是什麼骨骼清奇、天賦異稟的修仙奇才?
陳如意:“咳咳,仙君,說起來不好意思,凌霄子其實就是我曾祖父……我天資愚鈍,遲遲築不成基,他老人家急了,親自來指導我。”
“……”謝歸途如夢初醒,忽然想起了什麼,脫口而出道,“哦,原來是你啊!”
凌霄子道長的確已經有五十年的時間沒有收過新徒弟了,他老人家唯一一次破例收徒,根本不是看中那徒兒骨骼清奇、天縱奇才,只是想把他那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曾孫努力扶上牆而已。
聽謝歸途的口氣,像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
陳如意略顯喫驚,又有點不帶掩飾的沾沾自喜。他小心翼翼地問:“仙君,您該不會早就知道我了吧?難不成,我在你們北斗劍派那邊也這麼有名嗎?”
“是的,”謝歸途誠懇地說,“挺有名的,你是凌霄子前輩的曾孫。”
凌霄子道長就只有這麼一個曾孫,自然是傾注了一腔心血悉心教導,靈丹妙藥隨便喫,天材地寶隨便取用。
名師出高徒,他以往教出來的徒弟個個都是道門翹楚。可唯獨這個陳如意資質實在是太差,後來三十多歲了還努力奔走在築基的路上,成爲了凌霄子道長教學生涯中濃墨重彩的一筆黑歷史。
——至於三十多歲還沒築基的陳如意本人,也難以避免地淪爲了修真界的一大笑柄。
謝歸途略帶同情地看了陳如意一眼。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小子恐怕至少還要在他曾祖父的眼皮子底下努力向着築基衝刺二十多年。
但陳如意自己渾然不知。
他還在高興地搓着手,沉浸於自己已經名揚修仙界的喜悅之中,完全沒察覺到謝歸途眼神裏的那一絲絲同情是怎麼回事。
九霄塔就矗立在九霄城的正中心。
塔身周圍布有嚴密的結界,暗金色光芒不斷涌動着,猶如一面金色的巨網,將這座邪氣沖天的怪塔完全圍住。
這結界的存在,使得沒有開靈識的普通人無法發現這座高塔。一旦他們靠近塔底,腳步和視覺就會不自覺的產生偏差,無論怎麼走都會與之擦肩而過。
所以問起城中的人時,大家都知道九霄城這個名字起源於一座塔,但是至於這座塔長什麼樣子,建在何處,一概不知。
很少有人知道這座塔就在城中,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謝歸途和陳如意一同來到九霄塔下的時候,附近已經聚集了許多身着道袍的太阿宮弟子,正在清理現場。
目光所及之處一片狼藉,血跡斑駁,塔身的石牆上有許多刀劈劍砍的痕跡,牆角處堆着許多來不及運走的破碎的磚石……各種遺留痕跡都在證明着這裏曾發生過一場惡戰。
周圍忙碌的太阿宮弟子們都在焦頭爛額,唯獨陳如意表現出了他這個年紀特有的天真爛漫。
他對這些充滿危險的事非但沒有恐懼,反而對這“案發現場”充滿了好奇心,左看看右看看。
“仙君,你能不能給我詳細講講你斬妖除魔的場面——”陳如意正想讓謝歸途好好給他講講當時的情境有多威風,一回頭,卻發現剛纔還在他身後的謝歸途卻已經不見了。
“……仙君?”
在陳如意走神的時候,謝歸途已經獨自繞着九霄塔轉了大半周。
通常的鎮妖塔都是用具有淨化作用的靈石建造,九霄塔也是一樣。可要建成這般規模,耗資巨大,整個修仙界也沒幾個門派出手如此闊綽,能有這般財力。
謝歸途邊走邊觀察,注意到九霄塔的入口處已經被封印住了。金色的封印上滿是古樸神祕的咒文,散發着太陽一樣瑩瑩的光芒。
看得出來,施術者的修爲不在自己之下。
謝歸途邊看邊走,走走停停。等他繞着走完了一圈,已經過了半柱香的時間。
這時候,塔下已經聚集了另外一羣道士,陳如意正在和他們交談。
爲首的是一位女道,手持拂塵,仙風道骨。
因爲陳如意年紀太小,謝歸途第一次聽他提起自己師姐的時候,下意識就以爲是個年輕女子。
等得知陳如意是凌霄子的門徒後,他纔想起來——凌霄子門下徒弟衆多,女道卻只有一位。
謝歸途沒想到,陳如意那小子口中的“師姐”竟然是一百多歲的玉虛子道長。她的年紀比謝歸途的師父還要大許多。
不過修道之人,駐顏有術,玉虛子道長的頭髮雖然完全花白,卻並不顯得蒼老,背影看起來依然位仙風道骨。
謝歸途心想:方纔看見九霄塔入口處的封印,大概就是她的手筆。
凌霄子這唯一的曾孫雖然爛泥扶不上牆,但其他的徒弟都很成器,尤其是這位玉虛子道長。凌霄子前輩對她十分倚重,現在年紀大了,門中的大小事務許多都交給她來打理。
九霄城中出了這樣的亂子,玉虛子的臉色不太好看。
“蘭玉。”
她看見了謝歸途,臉色稍微緩和了一點,朝他微微頷首:“你已步入了大乘境。恭喜。”
太阿宮和北斗劍派同屬七大門派之一。
謝歸途作爲北斗劍派的首座弟子,免不了作爲北斗劍派的招牌跟着師父出席各種場合,這些大門派的長老們基本都認得他。
他剛剛突破大乘境的修爲,玉虛子前輩就知道了,想來是在替他檢查傷勢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
謝歸途也無意隱瞞,正要回禮,一旁的陳如意卻已經咋咋呼呼地驚叫起來:“什麼?大、大乘修爲?”
陳如意雖然遲遲沒能築基,但是他對等級劃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畢竟這是每次考試都要考的。
所謂上境指的便是大乘、洞虛和化神三境。
比起上古時期大能遍地,現在修真界的勢力縮水了不少。
有百名下境修士,就勉強能稱作是個仙門;倘若有百名中境的修士,已經可以被稱爲名門望族了——畢竟很多門派百年都出不了一個上境的仙君,至於真正的飛昇成神,那更是兩千年間都未曾發生過的事了。
只要擁有了上三境的修爲,就能夠延長壽元,遠離衰老甚至遠離死亡,這引得大量的修仙者趨之若鶩。
但這種超乎常人的力量實在是難以掌握,絕大部分修士至死都沒辦法邁進上境的門檻,甚至有一半以上的人連中境都達不到。
太阿宮作爲修仙界有頭有臉的大門派,門中有四位大乘境長老,宮主凌霄子更是已經到了洞虛境的修爲。
陳如意知道,他日日都要面對的師姐玉虛子便是大乘後期的修爲。可雁北謝家的這位小仙君分明才二十歲出頭的年紀,竟然和他“芳齡”一百多歲的師姐玉虛子在同一個層級,實在是讓人喫驚。
陳如意對此十分羨慕,連忙請教:“謝仙君,你是幾歲築基成功的?我現在十三歲了,如果今年能築成算晚嗎?百歲之前還有機會成爲上境仙君嗎?”
謝歸途被他突如其來的一連串追問震懾住了,正不知如何回答,一旁的玉虛子似是嫌她這小師弟聒噪,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
“笨,蘭玉三歲就築基了,你三歲的時候還在泥巴地裏打滾呢。”
“師姐,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好漢不提當年勇……啊不對,英雄不問出處!”陳如意捏緊了拳頭,狠狠地發誓說,“反正……反正我今年一定會築基成功的!”
沒有天賦的修士很多,陳家這個小孫子更是個中佼佼者,出了名的廢柴。
看着他信心滿滿的樣子,謝歸途想起了前世聽聞這小子三十歲還沒築基成功的事,有點於心不忍。
“你最好是如此。”玉虛子像是聽慣了師弟說這樣的大話,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隨即她又嘆了口氣,對謝歸途道:
“蘭玉,這次多虧了你們,纔沒有釀成大禍。若是真的讓魔族毀壞了九霄塔,我們太阿宮也無顏面對這九霄城中的數十萬百姓了。”
她的神情有些惆悵,這兩日眉間一直沒有舒展開過。跟在她身旁的弟子看着她奔波操勞的樣子,忍不住插嘴:“長老不必自責,您已經盡心盡力了。我們仙門向來都是斬妖除魔、守護百姓的,這一次的罪魁禍首分明是魔族,九霄城的百姓不會責怪您的!”
跟着她忙活了許久的弟子也紛紛附和:“沒錯,長老不必自責。”
可玉虛子卻一甩拂塵,不住地搖頭。
“我太阿宮自開宗立派起,就把這鎮邪的九霄塔建在城中心。一來是因爲風水,二來是借用活人的陽氣鎮壓邪物……”
“但這樣做的隱患也極大,一旦塔裏的邪物跑了出來,城中的損失也必然慘烈,首當其衝遭殃的就是這九霄城中的百姓……”
“我們也不是沒有擔心過這個問題,但九霄塔自古以來就建在這裏,已經有幾百年點時間了,一直沒出過什麼太大的亂子……再加上挪動它也有不小的風險,我們也就一直心存僥倖,讓它維持着現狀了。”
衆弟子聽了,都低下了頭,陷入了沉默。
他們這些晚輩都還是頭一次知道,九霄塔竟然是這樣的情況。
玉虛子看向謝歸途,頷首說:“等師尊回來,我們就會一同商議,應該如何徹底解決掉這個隱患。”
“如此甚好。”謝歸途點了點頭。
太阿宮的道長們雖然都有些固執刻板,但說話算數,前世確實好好地把這件事解決了,他並不太擔心。
“只是晚輩覺得,此事還頗有些蹊蹺……玉虛子前輩,您覺得,魔族爲什麼要襲擊這九霄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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