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童子
“仙君,你們真的就要走了嗎?”陳如意戀戀不捨地說。
他好不容易有機會偷懶,可這才渾水摸魚了沒幾天,等謝歸途他們一走,他又得被師姐抓回去參加修煉了。
“我和師弟這些天打擾你們了,”謝歸途拍了拍陳如意的肩膀,順手替他把腦袋上插歪了的木簪扶正,“也有勞你關照。”
眼下楚風臨隨時都有入魔的風險,他本來也不放心把楚風臨一個人留在太阿宮。
須彌山盛會已經結束,凌霄子前輩很快就會趕回太阿宮。
他的徒弟玉虛子看不出楚風臨什麼問題,但修爲更高的凌霄子道長就未必了。
這件事耽擱不得。謝歸途只能儘快帶楚風臨一起離開,尋找阻止他入魔的辦法。
眼下,太阿宮自己內部都亂成一團,玉虛子也不便多作挽留,便讓陳如意來送送他們。
“我最近在寫一個新話本,還等着寫完之後讓你看看呢……九霄城的風景這麼好,我師姐煉得丹藥這麼好喫,你們真的不再留幾天?”陳如意眨着眼睛說。
“日後修煉不要偷懶,我跟玉虛子道長都等着你成功築基的消息。”謝歸途一眼就看破了陳如意小腦袋瓜裏面在想什麼,“你要是真的想讓我看你的話本,等你寫完,可以寄一份到雁北來給我。”
陳如意撇了撇嘴,艱難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好吧,爲了今年能夠順利築基,他還是儘快迴歸正軌修煉吧。
陳如意在懷裏摸了半天,也沒找到什麼體面一點的東西可以當做禮物,只摸出了一袋糖和一冊話本。
“吶,仙君,這個送給你吧。”
謝歸途接過來一看,正是他還沒看完的那本《修仙後四個元嬰期大佬都獨寵我》。
陳如意手裏的這冊書頁格外的皺,倒不是因爲他小氣,而是因爲他把原稿都送了出來。
謝歸途隨手一翻,注意到扉頁上還有“陳如意”三個字的親筆簽名,寫得歪歪扭扭,如同春蚓秋蛇。
不過話說回來,陳如意可能確實有點寫話本的天賦。
謝歸途抽空翻閱了一部分,《修仙後四個元嬰期大佬都獨寵我》這個話本,講的是一個資質奇差的普通凡人因爲機緣巧合,誤打誤撞拜入仙門。隨後因爲一系列鬧劇般的誤會,他被掌門誤認爲了天生道骨、不世奇才,門派裏的四個元嬰期大佬爭先恐後向他示好,搶着要收他爲徒的故事。
謝歸途無聊時翻閱了幾次,發現這故事竟然寫得還挺有意思,不知不覺間就看了小半本。
“你留了底稿嗎?”謝歸途抖了抖泛黃的書頁,嘗試着把它捋平整。
“有的有的。”陳如意忙說,“我託我師侄用複製術幫我複製了許多冊,有的是!”
如此一來,連請人抄錄和印刷的費用都省下來了。
謝歸途點點頭,收下了他的話本:“我只看了個開頭,寫得不錯,挺有意思的。”
至少陳如意在寫話本這方面的天賦,肯定比在修仙這方面要強許多。
有備無患,萬一到時候這小子在修仙界實在混不下去了,發展個副業也未嘗不可。
謝歸途提醒他說:“不過,如果你要把話本發表出來,記得取個筆名,別讓其他人發現了。”
太阿宮宮規嚴厲,凌霄子前輩更是出了名的嚴師出高徒。他們大概是不會允許陳如意築基不成,還不務正業寫話本的。
“嗯嗯!”陳如意生平第一次得到別人的讚譽,這可把他高興壞了。
要知道他雖然一直有寫話本的志向,但這還是他第一次有勇氣把自己的作品分享給別人看。
以他的經驗來看,他不被罵個狗血淋頭就已經不錯了,沒想到竟然還得到了謝仙君的賞識!
楚風臨跟在他們身後,看見謝歸途和一個十三四歲的道童站在一塊兒——陳如意靈力全無,並不像是太阿宮修士,更像是個年紀稍大了一些的道童。
一般出身名門的世家修士都自視甚高。在他們眼中,修爲和地位卑微的道童、劍童不過是僕人,不屑於跟他們閒聊。
但謝歸途不會。相反,他不知爲何,還與這小道童關係挺親密。
兩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聊的投機了,那道童竟然還不知好歹地去拉謝歸途的手——很不幸,謝歸途似乎很討厭和旁人有直接的身體接觸。
作爲謝歸途的師弟,連楚風臨都從來沒拉到過師兄的手。
眼看着那小道童抓了個空,楚風臨蹙着的眉心這才舒展開了一些。
師兄還是那個師兄。
誰也別想碰他一根手指頭。
楚風臨坐在馬車上出神,等了一會兒,謝歸途終於來了。方纔那個道童已經離開了。
“師兄,剛纔那個人是誰?”楚風臨問。
謝歸途笑道:“你早上問起過的那位‘師祖’。”
楚風臨一頭霧水地扭頭去看,可這時候馬車已經行動了起來,背後的景物隨着車輪的滾動不斷後退,漸行漸遠,根本看不見什麼“師祖”了。
哪裏來的師祖。
他剛纔看到的,分明就是個築基都未成的道童而已……
另一邊,馬車駛離了許久,陳如意回去的路上還在樂呵呵地傻笑。
太好了。
他決定找再找師侄幫忙複製一些,把這個話本發行出去。
爲了避免驚擾百姓,仙門有規定,出行時非必要不御劍。
謝歸途要去做的事情不便讓其他人知道,於是便僱了輛馬車,一連趕了幾天的路,終於在日暮時分到達了蜀地。
兩人忙着趕路,沿途舟車勞頓。
楚風臨身體抱恙,大概是很累了,這會兒竟然睡着了。
這時候,馬車恰好途經一段不太平整的山路,車輪不知撞到了什麼東西,重重地顛簸了一下。
睡夢中的少年身體也隨之一晃,緩緩往側邊倒了過去,慢慢地滑到了謝歸途這邊。
謝歸途面前擺着一張牛皮地圖,原本正在研究着,忽然感覺到肩膀一沉。
偏頭一看,小師弟的腦袋已經靠在了他肩上。髮梢蹭得他脖頸癢絲絲的,還有一隻胳膊也虛虛地搭到了他的腿邊。
謝歸途無言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有推開,把目光收了回來去,繼續潛心研究他面前的這張地圖。
大乘期修爲的靈獸雖然難找,但不是完全沒機會。
蜀地多山,山中多精怪,再加上自古和外界不相通,或許會有藏在深山裏的道行高深的靈獸。
這樣的靈獸多半都被當地認作鄉野散仙供奉,像什麼狐仙蛇仙的,多打聽打聽就能找到一些線索。
不過眼下最大的難題是,謝歸途自己也剛到大乘修爲,再加上靈力尚未恢復。哪怕和楚風臨聯手,想要對付這樣一隻修爲與他相近的靈獸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入了蜀地,地勢也變得陡峭起來。
山路愈發崎嶇不平,他們僱的馬車沒法再往前了。
直到這時候,謝歸途才把師弟叫醒了。
“妄行……醒醒,下車了。”
楚風臨被他晃了晃,慢悠悠睜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師兄的臉。師兄俯身喊他起牀的樣子,竟然有一絲難得的溫柔。
自己這是做了哪門子美夢?
少年略微動了一下,就感覺到自己腦袋地下枕着的並不是冷硬的木板,而是某種溫熱柔軟的東西——看這個姿勢,他竟然是睡了在師兄的大腿上。
這樣的認知實在是令人受寵若驚,口乾舌燥。
——他一定是還沒醒。
楚風臨還以爲自己是在做夢,險些又把眼睛閉了回去。
直到謝歸途有點不耐煩地把他拉了起來,他才喫驚地發現,師兄竟然真的讓自己睡在他腿上了,還睡了這麼一路。
此時的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謝歸途沒空體會師弟那點萌動的少男春心,他正在發愁要不要乾脆御劍過去算了。
幸而這個時候,有個拉柴火的老漢帶着小孫女路過,聽說了他們的窘境之後,大方地表示能順路把他們帶到附近的鎮上。
晚霞浸沒了雲層,把謝歸途的一襲白衣也染成了金色。
“你們不像是本地人,是第一次來吧?”老漢問道。
“不是。”謝歸途說,“我們是雁北人,第一次來此地。”
“噢,雁北來的。”那老漢駕着牛車,慢慢悠悠地說,“……這裏叫做南棲山,據說是古時候曾經有人看見過鳳凰棲息在這裏,纔有了這樣一個名字。
謝歸途擡頭看去,這座南棲山果真比其他的山都要高,都要陡峭。
在半山腰,還建有一座氣派的神廟,前來供奉的人絡繹不絕。
看着那神廟,他的眼睛亮了一下:“老人家,那邊的是什麼廟?”
“是南棲山的山神廟,在這裏特別有名,大家都說非常靈驗。”老漢依然是慢悠悠地說道。
“我們就是剛從神廟裏回來的。我這小孫女最近夢魘的厲害,我帶她去拜了拜山神……你們要是哪天得了空,也可以去拜拜,看看到底靈不靈。”
剛纔上來的時候,他們就注意到牛車的後面放了些香燭供果一類的東西,看樣子老漢和孫女果真是剛剛祭拜完山神回來。
謝歸途微笑着點了點頭。
老漢的好意他心領了,但謝歸途是北斗劍派的弟子,不能隨便拜來路不明的山神。
他們北斗劍派和雁北一帶供奉的是北斗神君,也就是兩千多年前謝家飛昇的那一位先祖。謝歸途的佩劍“橫空”,正是這位北斗神君的遺物。
謝歸途心裏一動,問道:“老人家,你知道這位南棲山山神是什麼來歷嗎?”
老漢思考了片刻:“山神嗎?相傳,南棲山裏的這位山神爺曾經是一位道士。他一生都在這南棲山中修煉悟道,死後就化爲了這裏的山神,永遠守護着這座山頭。”
這並不是個跟精怪有關的傳聞。謝歸途略有一點失望。
架牛車的老漢似乎也看出他們氣度不凡,半開玩笑地說:“看你們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尋常人家的貴公子,倒像是修仙的。”
楚風臨有幾分好奇地問:“你知道修仙的人是什麼樣子?”
他們分明已經把劍藏了起來,這樣一個普通的趕牛老漢竟然還能猜得出他們的來歷。
只見那老漢自豪地答道:“當然知道,我親眼見過的,我甚至還見過北斗劍聖呢……我祖上就是雁北人,二十年前魔族屠城,幾乎把我全家都殺了,正是北斗劍聖救了我的命。”
“北斗劍聖?”
謝歸途和楚風臨面面相覷。這正是他們師父蕭無涯的名號。
“是了。”老漢搖頭嘆氣說,“我兒子也因此落下了病,前兩年就去世了,就剩下我和椒椒爺孫兩個相依爲命。”
叫做椒椒的小女孩吮着手指,害羞地躲在爺爺身後不出來,只用一雙小鹿般靈動的眼睛充滿好奇地看着他們。
謝歸途朝她溫和地笑了笑,摸了摸兜,發現有陳如意塞給自己的糖,便拿出來給了她一把。
一扭頭,發現楚風臨也在盯着自己看,謝歸途就順手往他嘴裏也塞了一顆。
指腹像雲一樣輕柔地擦過他的嘴脣,少年用舌尖壓着那粒糖,默默地別過了頭去,不吭聲了。
耳朵尖上逐漸沾染的的色彩,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這漫天紅霞映出來的。
“你們看我這小孫女的根骨怎麼樣,能不能把她帶回去修仙?”老漢半開玩笑地問道。
不過他也知道,仙門裏真正能說上話的大都是些鬍子花白的長老,面前這兩個年輕人肯定也只是普通的小弟子。
“普通小弟子”謝歸途微微一笑,溫和地看着那個小女孩,沒說話。
椒椒一邊喫着糖,一邊從牛車後面的柴火堆裏翻一本叫做《練氣入門》的圖譜。
這本圖譜已經被翻的破破爛爛的,上面還用墨炭做了許多的記號。
老漢似乎曾經有過修仙夢,可惜七八十歲了還沒築基成功,現在便把這個夢想託付給了小孫女。
隨着椒椒翻動書頁的動作,謝歸途瞄了一眼,便看出來這根本不是什麼練氣入門的教材,裏面的內容大部分都是瞎畫的。
“這圖譜並非是《練氣入門》,上面畫的都是一些普通操練的把式……按照這個方法來練,或許能夠強身健體,但想築基是絕對不可能的。”謝歸途在民間見過不少用假圖譜、假法器牟利騙錢的事,便提醒了他。
“原來是本假圖譜!”
老漢一聽,鼻子都快氣歪了:“怪不得我練了整整六十年都還沒練出靈核來……一本假圖譜竟然還敢五兩銀子賣給我,我非得找那騙子算賬去不可!”
謝歸途有些無奈地一笑。
六十年過去,都不知道把這假圖譜賣給他的人究竟還在不在了。
話說回來,竟然有人拿着假圖譜堅持修煉了六十年。相比之下陳如意那小子三十歲沒築成基的事,都顯得不那麼滑稽了。
“修不成靈核,也未必是壞事。”謝歸途只能安慰那老漢說。
這話說的不假。
且不論在外面替人除妖捉鬼,在危險之中艱難討生活的散修,就是像他們這樣名門正派的弟子,日子也算不上好過,年紀輕輕就殉職的不在少數,未必能像老漢這樣安度晚年。
謝歸途默默看向楚風臨。
後者已經把臉轉到了另一邊,看着遠處的羣山,舌尖還在不住地回味剛纔那顆糖的滋味。
謝歸途看着他弧度漂亮的側臉,微微垂下了眼眸。
說起來,楚風臨能進入北斗劍派,也像是冥冥之中註定的。
雖說是他在冰天雪地裏把這小子撿了回來,但當時的他也只有十三歲,很多事情無法做主。
仙門要收弟子,舉薦、應試、複試,各種程序冗雜繁多,誰家的孩子要是能有緣拜入仙門,那可是祖墳冒青煙的事,家裏面比中了狀元還高興。
像楚風臨這樣一無背景,二無靠山,靈根屬性並不適合練劍,還完全沒有修煉經驗的庸庸衆人實在是一抓一大把。
按照常理,這小子本來應該在海選時走個過場就滾蛋。可偏偏當時考覈的師叔看中了他,楚風臨才得以破格留了下來。
用師叔的話來說,他很像自己的一位故人。
那老瞎子又看不見,哪裏知道什麼像不像,別人只當他神神叨叨的毛病又犯了。
直到很久以後,謝歸途才知道師叔口中的那位故人究竟是誰。
牛車在一處山腳下停了下來。
山腳下有一個小鎮,夜幕降臨之後,沿街兩側的商棧酒樓燈火通明,仍舊熱鬧非凡。
沿途的山路上連間破屋子都沒有,謝歸途還以爲他們今晚只能在馬車上湊合着過夜了。
看着眼前的街巷,他說:“沒想到在這樣的深山之中,竟然還藏着這樣熱鬧的小城鎮。”
看樣子,他們今晚應該不至於太無聊。
老漢給他們指路:“這是南棲山附近最大的一個鎮子,有不少酒樓和客棧。你們沿着這條街往裏走走,就能找到住的地方。”
椒椒一路上都悄悄地看着他們,看兩個哥哥要走了,依然害羞不吭聲,只是拽着爺爺的衣角,默默地伸出一隻小手晃了晃,向他們揮手道別。
謝歸途謝過了那趕車的老漢,又和這小丫頭道了別,帶着楚風臨下了車。
下車以後,兩人按照老漢的指示往裏走。
“餓了吧?”謝歸途問師弟。
他自己已經有了上境修爲,不是必須要進食,但對楚風臨而言,喫飯還是很必要的。他身體還沒康復,又是在長身體的年紀。
謝歸途打算先帶他找個地方喫飯,順便打聽一下附近有沒有發生過什麼怪事。
就這樣,兩人走進了這條街上看起來最熱鬧的一家酒樓。
這家酒樓規模很大,足足佔據了獨棟的四層高樓,外面掛滿了精緻的燈籠,大門上掛着寫有“清風樓”字樣的牌匾。
店裏店外,客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謝歸途只是想找個熱鬧一些的地方,方便打聽一些事。可進了門以後,才發現這酒樓熱鬧得有點嘈雜了。
“這裏會不會太鬧了一些,要不然換一家?”謝歸途提議說。
但楚風臨卻是個喜歡熱鬧的,他已經就地坐下了:“師兄,不用麻煩了。”
時間不早了,兩人乾脆就在這清風樓裏坐了下來,點了慢慢一桌子菜,專心喫飯。
一個身穿鵝黃色薄紗的姑娘用一雙端着托盤,施施然地從紗簾後走來,給他們端來了本店的招牌菜。
“這是薑汁魚片。這是火腿鮮筍。這是雞絲蘑菇湯……”
謝歸途拿起一雙銀箸,夾了塊薑汁魚片送入口中。魚片嫩滑,嚐起來滿口鮮香。
“手藝不錯,怪不得這酒樓生意這麼好。”他讚許地說。
飲食對高位的修仙者來說雖然不是必要,但比起吸收天地精華爲生,謝歸途更願意喫飯。
這清風樓雖然比不上仙門宴會上的山珍海味,但勝在食材新鮮,烹調之後別有一番風味。
楚風臨坐在他對面,乖乖地拿勺子喝着師兄給他點的一大碗冰糖燕窩羹。
謝歸途一邊喫,沒忘了一邊打量着周圍。
這清風樓和尋常的酒樓稍有不同,負責上菜的並不是店小二,而是一些風情萬種的姑娘。
姑娘們個個身着花色薄紗,露着香肩和脖頸,比穿粗布麻衣的店小二要賞心悅目的多。而周邊幾桌客人似乎也對此習以爲常,招呼着她們倒酒。
謝歸途還是第一次來到此地,想不到這裏民風竟然如此開放。
一頓飯還沒喫完,已經有六七個姑娘笑臉相迎,過來給他們倒酒。
也不知道這酒樓是不是有什麼賣酒的任務,被依次婉拒了以後,依然不死心,又來幾個。
見他們依然不要,過了一會兒,又換了兩個嬌俏的青年端着酒壺過來。
看着面前似乎塗了些脂粉的嬌俏青年,謝歸途無奈地再次拒絕道:“謝謝,我們不喝酒。”
這家清風樓什麼都好,就是推銷起酒來的時候也太不擇手段了。
一個濃妝豔抹的中年女人默默地站在二樓,低頭看着下面的情況。
方纔倒酒被拒絕的兩個青年上了樓,朝她走過去,在她耳邊竊竊私語着什麼。
“……他們還是不要?”她抖了抖手裏的色彩豔俗的帕子,用兩隻手指掂着,“真是怪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客人。你們說,怎麼會有年輕男子到清風樓裏來玩,卻只吃飯不喝酒,也不要人作陪,只顧着埋頭喫飯?”
總不能是他們家的飯菜太好吃了吧?
但是看那兩個客人點了那麼一大桌菜,也不像是玩不起的樣子。
那中年女人一揮帕子,便說:“罷了,我親自去問問吧。”
“什麼,這裏是……?”
聽了面前這中年女人的話,謝歸途才反應過來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
謝歸途的臉色實在是有些繃不住了,忍不住請教她:“既是風月之所,爲什麼要起個‘清風樓’這樣的名字?”
中年女人以帕掩面,衝他挑了挑右邊眉毛,嘻嘻笑道:“‘風’,是風花雪月的風,‘清’,是糾纏不清的清……清風樓這個名字,豈不是恰到好處?”
“……”提到清風二字,他只能想到月明風清、兩袖清風之類的正經字眼,卻沒想到居然還能這麼解釋。
謝歸途只能心虛得看了一眼坐在他對面的楚風臨。只希望這小子聽不懂纔好。
謝歸途自幼修行,遠離塵世,沒能及時認出此處是煙花之地。
他自己誤打誤撞進來也就算了,楚風臨還小,怎麼能帶他來這種地方?
“看樣子,你們不是本地人吧。怎麼,兩位小郎君還是第一次到這樣的地方來玩?”
中年女人一眼就看出了年輕人的侷促,反而覺得有趣,似乎有心要逗逗他們,便以一種極爲妖媚的姿態在旁邊的空椅子上滑坐了下來。
她嘻嘻笑道:“你們二位知不知道,爲什麼我們家是這條街上最熱鬧的一家店?”
看那兩位客人茫然的眼神,很顯然是不知道的,於是她俯身靠近,神神祕祕地壓低了聲音說道:
“因爲最近半年來,南棲山附近發生了一大堆童子失蹤的事件。”
“童子失蹤?”
謝歸途終於放下了筷子,盯着她看,似乎是希望她繼續說下去。
餘光瞟到對方終於表現出了一些興趣,她便嘻嘻一笑,繼續說道:
“是呀。最開始,失蹤的都是小孩子,後來更大一些的單身漢也有。總之,所有失蹤者都是童子……因此,所以許多客人爭先恐後涌入我們這清風樓來消費,擺脫童子之身,尋求安全。”
“……”還能這樣尋求安全,這是謝歸途沒想到的。
沒等他再問,中年女人又步步緊逼道:“爲了安全考慮,我建議你們還是選一個吧……如果不喜歡姑娘的話,我們這也有小倌,都是個頂個的俊俏。”
謝歸途沉默了。
眼前的老鴇雖然是爲了生意,胡說八道,有誇張的成分。但這誇張的坊間流言中往往真假摻半,可能有幾分是真的。
確實有許多精怪喜歡喫童子肉。雖然不能保證一定是他們要找的那種,但總歸是有了幾分線索。
中年女人見他們不答話,奇道:“你們到底喜歡什麼樣的?”
謝歸途悄悄瞄了一眼楚風臨,目光匯聚,就發現師弟也在看他。
他們沒有辦法照顧清風樓的生意,但謝歸途掏了錢銀子。
“請你幫我再打聽一下近來童子失蹤的那件事。”
女人的眼神在他身上逡巡片刻,恍然大悟。“難道你們……是來降妖除魔的道士?”
她連忙又把銀子推了回去,一改剛纔嘻嘻哈哈的態度,嚴肅道:
“如果你們真的是來捉妖的,本店不收你們的銀子,只求你們幫幫忙。”
從那清風樓出來,楚風臨忍不住問道:“師兄真的打算管這事嗎?”
謝歸途坦然道:“嗯。”
管,怎麼能不管。
他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就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什麼事都敢摻合。
這樣的回答確實符合他的人設。
楚風臨單純地問道:“可是師兄,你剛纔不是說還有要緊的事嗎?”
謝歸途看了他一眼,心道:傻瓜,這不就是我說的要緊事嗎?
但他只是搖搖頭,高深莫測地說:“助人爲樂,就是最要緊的事。”
說完之後,他忽然覺得一陣肉麻。
但還真是自己年輕時候能說得出口的傻話。
楚風臨點點頭,似乎也很相信這是師兄會說的話。
據那老鴇所說,最近的一個失蹤案就發生在附近的何家。
何家是當地一個有名有姓的大家族,早年間經商起家,有個比尋常人家大上百倍的宅院。
然而就在上個月,何家唯一的孫子忽然丟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何家老太爺急得團團轉,發佈重金懸賞,還僱了上百個人到處尋找,卻至今還沒找到。
到了何家的宅院門口,謝歸途先繞着外圍仔細檢查了一圈,並沒發現有明顯的妖邪入侵的痕跡。
“失蹤案便是在這宅院裏面發生的嗎?”謝歸途問道。
聽說他們是來幫忙的道長,何家的老太爺親自招待了他們,請他們到正堂裏坐下,吩咐下人趕緊端茶倒水。
何老太爺自己則給他們講述起了這件事情的經過:
“一開始我們只是發現阿寶半夜夢遊,以爲是一般的夢魘,就請了大夫來治。可是請了好幾個有名的大夫,都沒治好……”
阿寶便是何家小孫子的乳名。
“夢魘?”謝歸途微微眯起眼睛。能使人被噩夢纏繞的精怪有很多,光聽這樣的描述,他暫時沒法判斷是什麼東西在作祟。
“是的,一開始只是普通的夢遊,下人一叫他就醒了。但是過了幾天,情況就越來越嚴重了。每到半夜,阿寶都會夢遊,怎麼也叫不醒,嘴裏一直唸唸有詞,有時候還會跳一些奇怪的舞……”
何老爺子描述起當時的場景,還拍着胸脯,表現得有些後怕:“我見過一次,阿寶夢遊時跳的舞,簡直不像人類能做到的,就好像……就好像是一條蛇一樣,一邊跳還一邊往外走。”
“然後呢?”謝歸途說,“您的孫子最後是怎麼失蹤的?”
“最後我們迫不得已,只能把孩子的手腳都綁住,門窗封好,不讓他跑出去。可是有一天,下人們疏忽了,打了個盹,醒來的時候就發現家裏的門窗全部開着,孩子已經不見了……”
何家老太爺拄着柺杖,顫顫巍巍,說到了激動處,再三強調說:“如果你們能找到我那可憐的小孫子,老朽一定重金感謝二位!重金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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