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长乐馆
马车辘辘而行,越行越繁华,晋阳城的热闹喧嚣并不因落雪而有所收敛,反而借着這如萤飞舞的雪花,更添几分奢华与情韵。马车就在一家馆肆前停下来。
“這是晋阳城最大的秦楼楚馆了。”令狐嘉树赞叹着說:“這气派不输于世家大族的宅邸。”
“這就是长乐馆?”
“是。”令狐嘉树的脸上呈现出微妙的笑容:“這裡是晋阳——其实是天下,最大的销魂窟,全天下的王孙公子都赶着来的逐笑欢场,巨商大贾都云集聚拢的输财之处。”
“那倒该会会。”
“要不会会?”
韩高靖瞧了一眼那马车,令狐嘉树也立即意会,知道是碍着车裡的顾云津,他便歪在车座上,露出浪荡公子哥的散漫样子:“這倒是不方便了。可惜了,听說大公子也在裡面呢。”
“韩纪勋在這?”
“的确在這裡。大公子代替冀侯来参加天子校猎,别的沒做什么,這歌馆楼台倒是日日光顾。”
“哦,我們兄弟许久不见了。”韩高靖露出一個饶有兴味的笑容来。
“那……這個怎么办?”令狐嘉树立即坐起身来,却向身后车子睨了一眼。
韩高靖笑的讳莫如深,下马挥开车帘对着裡面的云津道:“戴上帷帽,下车!”
令狐嘉树瞧着“长乐馆”的匾额笑容异样,随即翻身下车,率先向馆内走去,這倒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因为作为韩高靖的校尉,他必然要做先驱打探其中虚实,以确保将军的安全。
云津一下车就见面前是一條宽大的街道,街道北面是一座三重高楼,楼上灯火辉煌,歌吹管笛声声入耳,上面题曰“长乐馆”,三個大字,笔力不凡,竟是晋阳大书画家司马南池先生手书。
见门前来了客,且衣饰不凡,裡面早有管事的率几個仆从恭恭敬敬地来相迎。虽是烟花之地,然而管事与仆从言谈行礼皆如世族大家的管家家仆,礼貌周全而又不卑不亢。不等人吩咐,早有仆从将他们的车马拉着去了侧面街巷的后院中妥善安置。
云津被韩高靖拉着,不由自主地向馆内走去:“這什么地方?”
“秦楼楚馆。”韩高靖目不斜视地說。见云津听了有抗拒之意,便拉紧了她:“這裡与普通歌馆不同,裡面的女子言谈举止不下于名门闺秀。”
云津倒是不抗拒了,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在平中坊马车裡的尴尬情形,红了脸,好在那帷帽遮掩了她一脸窘态。然而云津毕竟不是個扭捏的小儿女,便悄悄地问:“那你拉我来干什么?”
“帮我個忙。”
這样說着已经来到大厅,云津发现此处虽然灯火明亮,陈设华美,但却阒无人声。并沒有云津想象的令人尴尬的莺莺燕燕和在此欢谑作乐的客人拉拉扯扯的情形。倒是见到仆婢俨然,俱各垂手侍立,规规矩矩地,连声咳嗽也无。云津觉得自己来的不是烟花之地,倒好像是哪家豪门府第。這正是此类销魂之地生意开始的时候,也有陆陆续续走进来的豪强贵人、王孙公子,一进来便有仆从恭敬地引至二楼或者三楼的雅间中去,并不在此逗留。此间的烟花女子固然并不抛头露面,而王孙公子也并不孟浪,個個都俊雅有礼。
云津十分不解,便偷眼觑向那些来客,暗中打量起来。她不由感叹那些权贵与王孙大概在家裡也未必如此循规蹈矩吧。那他们到這裡来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来這裡学规矩的?
云津這样顾盼神游间,韩高靖早察觉出她的异动,大约也猜出了她心中的疑惑,便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笑着說:“這些男人不是傻子,在這裡的雅间裡他们一個個衣冠楚楚的,在這裡雅够了,一旦到了后面那個楼裡,那就沒有衣冠,只有禽兽。”
多亏了那帷帽,否则云津听了這令人无地自容的话只怕早拔腿就跑了,饶是如此,也不觉倒吸一口气,要不是韩高靖拉的紧她就不愿往前走了。
裡面侍者早就上前推薦雅间了,有临水的,有照花的,有观月的,有听风的,有看雪的,有摘星的,有汤沐的,有品酒的……每一样都极尽舒适与雅洁,情趣与实用,既可取乐,又可议事,還可观景。
然而令狐嘉树却都不感兴趣,自顾自道:“我們是冀侯世子——平北将军的客人,請通传吧。”
那侍者便請他们三人在厅中雅座少待,又命看茶,早有别的侍者悄悄上了三楼雅间去通传。
韩纪勋并不知道是何人冒称他的客人,然而也并不說破,听了侍者的描述,已经猜了個七七八八,于是亲自出来迎接,才到二层的楼梯口便高声道:“是高靖来了嗎?”
云津虽隔了面纱,对于韩纪勋的容貌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也不由地赞叹世间竟有如此美男子,只见那韩纪勋眉似刀裁、目似寒星,龙准高鼻,身材高挑合度,一身宝蓝色缎袍,衬的他益发地都雅高贵,英俊无匹。
从前云津只觉得令狐嘉树相貌之美无人能及,是個翩翩浊世佳公子,谁知一见了冀侯家的嫡公子——一品平北将军韩纪勋,却又别是一种高贵挺拔之貌,其气质端华更胜令狐嘉树。至于他的兄弟——韩高靖,相貌本也英武刚毅,堪称美男子了,但比之乃兄便显得粗疏许多。這韩纪勋光华照人、举世无双,就连云津心裡也不由起了钦羡之意,只觉上天独独钟情此人,将万物精华只集于此一人之身,观其容貌,一时竟忘了身外事。
韩高靖却以云津从未见闻過的漫不经心的神态向韩高靖行了见长兄之礼:“不见兄长久矣,思慕已极。不知是否扰了兄长雅兴。”
“呵呵,我還以为你大概這辈子不想见我呢。沒想到還有今日,我們兄弟就该好好叙叙,我這正好有两個不错的美人。”韩纪勋一脸的矜贵之气,却也一脸的懒散。
云津只觉得奇怪,一個人脸上竟有這两种极不相合的神情,而更奇的却是這两种相悖的神色又能恰如其分地令這個人更加风雅起来。
韩高靖却一边拉着云津向楼梯口走去,一边趁着众人都瞩目于正在寒暄的令狐嘉树和韩纪勋时,低下头向云津耳边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這是晋阳最大的密史暗馆,一切听我行事。”
云津心中一震,身子微微异样,韩高靖已然察觉,便将她拉至身前,语气缓缓地說:“過来见過冀侯世子。”
云津会意,忙上前行了屈膝礼。
那韩纪勋正和令狐嘉树寒暄着,一眼瞥见前来行礼的云津,见此女虽戴着帷帽,然身段绰约,意态袅娜,显然是個佳人,便立刻向韩高靖意味深长地笑了。
韩纪勋所在的“佳月阁”之妙并不在室内陈设的舒适精雅,更在于绝佳的赏景设计。
此时虽是雪夜,但三面轩窗全都开了,如果不是下雪的话,就可以赏极天星月之妙了,今日虽然并无星月可赏,却刚好可以一边饮酒闲话,一边赏今冬初雪,更是雅的紧。且阁外湖塘之上另起一三层高亭,此亭从湖水中拔起,与岸边有雕花栈道相接,池边花木繁茂,奇石假山林立,并不因是冬天而略显萧疏,人立池边,不见踪影。而亭分三层,以阶砌盘旋蜿蜒而上,共分三层,每一层都刚好与楼齐。韩纪勋這一层刚好正对着此亭最高处,是天字号第一雅阁,当然价钱也是天字号第一贵。
此时便有一舞姬手持红梅,着大红舞衣当空起舞,宛似天上仙子、月中姮娥,极尽柔曲之姿,尽展曼妙之态,举手投足,无不尽善尽美。而演奏则只以箫伴奏相和,幽幽箫声与翩跹舞姿,再加上空中白雪飘散,一时之间,人与景与声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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