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碎玉之恨

作者:馮蘊裴厥
一個背叛姐妹的人,可恥且不可信。

  如果不是苑嬌,馮蘊掌握不了林娥那些隱私的事情。

  “將軍有一句話是對的,只有死人才能閉嘴。”

  阿樓看着女郎平靜的面孔,沒由來地抖了一下。

  苑嬌人如其名,是個看上去嬌裏嬌氣的小娘子,很是勢利眼。初入大營時,她跟着林娥欺負馮蘊,小心思也不少,後來看馮蘊得勢,馬上就調轉風向投誠馮蘊……

  這樣的人,嘴巴如何守得嚴?

  阿樓咬了咬牙,“那小人即刻去辦。”

  馮蘊看着他,笑了下。

  人真的是可以鍛鍊的,以前的阿樓瘦弱膽小,殺只雞都要閉着眼睛,現在他雖然也很怕,但有膽色辦事了。

  馮蘊道:“苑嬌有個嗜賭好鬥的兄長,打小就欺她、打她,爲償還欠下的賭債,甚至攛掇父母把她賣給鴇子,苑嬌對他恨之入骨……”

  微微一頓,她道:“不要讓她一個人上路,免得孤單。”

  阿樓察覺到主子眼裏懾人的冷光,心跳得突突的。

  這狠啊!

  還是那個木訥溫暾被人稱蠢的十二孃嗎?

  阿樓拱手行禮的姿態,比平常更爲恭敬了幾分。

  “小人明白。”

  馮蘊沒有再說什麼,撐着傘慢慢走回院子。

  在她的背後,兩個侍衛拖着林娥的屍體往田野裏走,裹身的草蓆都沒有一張,一身豔骨軟綿綿搭在土坑上,淒涼下場……

  ——

  從田莊出來,裴獗直奔北雍軍大營。

  左仲跟在他後頭,察覺到將軍情緒不佳,大氣都不敢出。

  回到營房,裴獗在中軍帳裏尋找片刻,從一個紫檀木匣子裏找出一塊玉佩,遞給左仲。

  左仲正要伸手來接,裴獗卻鬆開了手。

  玉佩摔到地上。

  砰的一聲,碎成了三塊。

  左仲嚇得臉色一變。

  這塊玉,是太后殿下找白馬寺的高僧開過光的,是一塊平安玉。當日將軍連下三城,太后專程差人送來,並帶話說,此玉可保佑將軍平安,戰無不勝,無病無災。

  這玉摔碎了,那可得了?

  左仲脊背一涼,立馬抱拳,單膝跪地。

  “將軍恕罪,屬下一時不查……”

  “我摔的。”裴獗沒有看地上的碎玉,冷聲吩咐左仲。

  “快馬送去中京,交還太后。”

  又道:“並請太后治罪方福才,下毒傷人罪。”

  左仲愕然擡頭,打量裴獗的臉色。

  一片冷寂,沒有商量的餘地。

  左仲拱手應下,“屬下即刻去辦。”

  三塊碎玉摔得不太平整,通體瑩綠,是難得的珍品,左仲小心翼翼地撿起來,找一張黃紙包上,心裏很是糊塗。

  好好的玉佩,爲什麼摔碎?

  將軍將其帶給太后,是要表達什麼呢?

  —

  “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中京洛城,嘉福宮裏的李桑若攤開掌心,看着三塊碎玉,俏目透紅,隱隱已有淚光。

  “他這是在提醒我,給我敲警鐘呢……”

  “他要那個賤妾,他護犢子了!不讓我再動他的人。”

  “你說說,他的心,爲什麼這樣硬?”

  年輕太后的聲音,一句比一句尖利。

  方公公額頭冒着細汗,盤算着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想着自己給林娥的那包藥,整個人戰戰兢兢。

  “殿下,這,這中間定有誤會,將軍……可,可能受了那個賤妾的挑唆,錯怪了殿下……”

  “誤會?”李桑若猛地掉頭,目光淒厲地盯住他。

  “我送的玉他都不要了,你說是什麼誤會?我誤會他什麼了?褻瀆皇權,不尊太后,他裴妄之就沒把我放在眼裏!”

  方公公嘴皮抖抖索索半天,撲通一聲跪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殿下,是老僕辦事不力,害得殿下被將軍誤會……”

  想了想,又硬着頭皮將腦殼往地下一磕,抽抽泣泣地道:“請殿下將老僕交給將軍發落,以消將軍心頭之氣……只要殿下得償所願,老僕……老僕死而無憾啊。”

  哼!李桑若冷冷地坐下來。

  “一個賤婢而已,他要多少,哀家就可以賞他多少。爲何偏生要這個馮十二孃?她到底有哪裏好?誘得他這般入魔,爲了她,殺害哀家所賜的姬妾,甚至摔壞哀家給他的玉……”

  方公公答不上來。

  一個殘缺不全的男子,能想出來的理由,也無非是爲美色而已。

  “是我不夠美嗎?”李桑若當真傷心了,她從來沒有在宮人面前這般失態過。淚目盈盈,欲哭不哭,那模樣看得方公公都心軟了。

  “太后絕豔過人,世間何人可比?”

  李桑若扭頭看他,笑得比哭還難看。

  “那他爲何拒絕哀家,偏要那賤婢?!”

  “……”

  方公公心下一陣突突,怦怦跳個不停。

  他雖然是太后的心腹內侍,但聽多了這樣的隱祕,也怕被她殺人滅口的啊。

  其實太后是很好哄的。

  方公公是嘉福殿裏最會哄太后的人。

  但這事,他也爲難。方公公後腦勺上都是汗水,絞盡腦汁才爲將軍找到一個藉口來安慰太后。

  “將軍本不重欲,又顧及殿下的身份,自然要守君臣大禮……但依老僕看,這麼多年,將軍身邊都沒個侍候的人,不是心裏惦記着殿下,是爲什麼?血氣方剛的男兒,心裏沒個人,又如何守得住?”

  “那她爲何突然收了馮十二孃這個賤婢?”

  太后暴怒,方公公說得結結巴巴。

  “說不定是這賤妾修習了什麼媚術,也是有的……”

  “是嗎?”李桑若的臉色好看了許多。

  仔細一想,確實是這般。

  以裴獗的爲人,要不是心裏有她,又如何會拼盡全力拖舉她的匡兒登上大位?

  要不是心裏有她,又如何會親口對她承諾,將爲匡兒的江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又如何會說出有他在一日,必會保他們“母子平安,江山永固”這樣的話?

  可他到底還是爲了一個女郎,要與她作對了。

  其實,李桑若並不在意裴獗有侍妾。

  這世間,哪個有本事的男子身邊沒幾個鶯鶯燕燕?

  令李桑若痛恨的是,裴獗把別的女子放在心坎上,寵着,護着,憐惜着,看得眼珠子似的,還不許她碰。

  李桑若的心,從來沒有這麼空。

  她想了許多理由來安慰自己,可空掉的地方就是填不滿……

  夜裏的油燈慢燃輕爆,方公公朝侍立在帳外的俏郎君使了個眼神。

  那俏郎君點頭會意,走到李桑若的面前,徐徐拜下。

  “殿下,可要小人陪您用些夜食,說說話……”

  “滾!”這個侍衛叫宋壽安,眉眼與裴獗有幾分相似,但身子清瘦,個頭也沒有裴獗高峻,但他已經是方公公找遍大晉,好不容易纔尋摸回來的人了。

  宋壽安在嘉福宮裏侍候的日子還不長。

  平常,他溫聲軟語地對太后殿下說幾句話,總能討得太后歡心,得些賞賜。

  哪知今日上去就觸了黴頭?

  宋壽安不敢大聲說話,弱弱低着頭,後退出去。

  “等等。”李桑若突然扭頭看着他。

  宋壽安受驚地擡眼,目光裏滿是怯意。

  這是李桑若最討厭他的地方。

  眉眼再像裴獗有什麼用?

  還不是一個慫包、懦夫,不見半點男兒氣概。

  裴獗何曾像他這般唯唯諾諾?

  裴獗何曾對她彎下過脊樑?

  李桑若心口一酸,眼眶便紅了。

  她想裴獗,想得快要死了。

  “方公公,給他找一套將軍服來。”

  方公公怔了怔,沒有覺出太大的意外。

  這不是太后殿下第一次這麼做了。

  有時候太后心情好,便會叫宋壽安穿上大將軍服,站在一片朦朧的光影裏,對她笑,或是說上幾句好聽的話……

  這一套方公公駕輕就熟,很快辦好。

  等宋壽安換好衣服,小心翼翼地走進來,方公公看一眼他的眉眼,心下不由嘆息。

  這人臉有六七分相近,氣質和裴獗卻天差地別,怎麼都教不會。

  方公公將油燈的燈芯壓掉一根,讓光線變得暗淡一些。

  他以爲仍像以前那樣,哄哄太后就好。

  不料,李桑若叫他,“你出去,領二十大板。”

  “殿下……”

  方公公苦着臉,眼淚都要下來了,躬着身子不停地求饒。

  “方纔不是說死而無憾嗎?這就怕了?”

  李桑若看他那模樣,嫌棄不已,“去吧。他說了,我不能不應。”

  方公公知道自己這頓板子免不了,又說了幾句表忠的話。

  李桑若的神思有些遊離,不耐煩了。

  “一會再罰,你先在外面守着。沒哀家命令,不許任何人靠近嘉福殿……”

  方公公略鬆口氣:“老僕省得。”

  他朝宋壽安遞了個眼神,默默退下。

  殿門合上,發出一聲悶響。

  李桑若坐在軟榻上,看着一身大將軍服卻滿臉惶恐的年輕男子,眼皮半闔,慢慢朝他招了招手,“你過來。”

  宋壽安凝滯片刻,朝太后默默挪步,“殿下……”

  他很害怕,太后一句話可以讓方公公挨二十大板,同時一句話可以誅他九族。

  然而,太后並沒有發怒,她只是輕輕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又徐徐朝下,一點點撫摸,像是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那個真正的大將軍。

  宋壽安的瞳仁微微收縮,紅了耳根。

  以前太后從不碰他的,從不。

  太后嫌棄他出身低賤,只是一個不入流的陶匠。

  但太后喜歡他的臉,常常會癡癡地看,目光裏流露出纏綿和眷戀。

  有時候,太后盯着他一看就是好半天,看得他心裏發毛,如上刑場。

  這樣的親密還是第一次。

  宋壽安心跳如雷,極其難耐。

  李桑若很喜歡他的心跳聲,貼耳上去感受片刻,問他:“入宮前,房裏有過婦人嗎?”

  宋壽安羞愧地搖頭。

  李桑若嗤笑一聲,“知道怎麼做嗎?”

  宋壽安盯着太后那雙變得奇異幽亮的眼睛,幾乎瞬間就懂得了太后問的是什麼意思,結結巴巴地道:“聽,聽人說過……”

  李桑若又是一聲嘲笑。

  “別人說有什麼用,得你自己有本事。”

  宋壽安低頭,“小人,小人……”

  呵!李桑若垂下眼,“來,哀家教你。”

  說罷她在那片堅硬的鎧甲上輕輕一推,起身繞過簾子走向內室,“來啊,侍候哀家沐浴。”

  玉容殿裏空無一人。

  宋壽安嚥了嚥唾沫,緊跟着走過去。

  簾帷春深,香衾寂靜,金爐裏青煙嫋嫋……

  不多一會兒便有嬌娥輕喚傳出。一遍遍喚,一遍遍喚,將軍,將軍啊,疼疼我,疼疼阿若呀……

  “我看到了,我看到將軍了……”她愉悅的,看到喜歡的大將軍野馬一樣闖進來,帶着千軍萬馬衝得她顫抖發顛。

  “將軍,你撞到阿若心上了。”

  “將軍呀……”

  方公公在殿外守着,不停地擦拭額頭的汗。

  太后守寡兩年了。

  年紀輕輕的女子,白天在殿上臨朝,和文武百官共商國事,到了夜裏,守着一座孤冷冷的嘉福殿,比那廟裏的尼姑還要清苦幾分。

  方公公不知該爲太后擔心,還是該爲她開心……

  這天太熱了!

  不知過了多久,方公公再得令入殿,太后殿下已經洗漱好,換了一身輕便衣裳,一臉潮紅,面色沉沉地走出來。

  那宋壽安滿臉狼狽地立在一側,不敢擡頭看人。

  李桑若平復好心情,緩緩坐到軟榻上,聲音帶點沙啞。

  “喚丞相入宮,哀家有要事相商。”

  丞相李宗訓是太后的親爹,本就是高門雋才,很得先帝賞識,是先帝最倚重的謀臣,在外孫小皇帝登基後,更是手執權柄,勢傾朝野。

  所謂太后執政,要謀術心計,還得這個生父。

  方公公心下了然,帶着宋壽安應諾退下。

  李桑若一個個靜靜坐了片刻,又將那三片碎玉拿出來看,神情悽苦不已,“你待我如此狠心,當真是有恃無恐,不怕我翻臉無情嗎?”

  第五更結束,明天見啦姐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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