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119〗
門內有人高聲喝道，“進。”
顧庭恩站在椅子上，正翻找着之前看到的想看的一本書。
顧喻深推門進來，又反手關上了門。顧庭恩只是在梯子上稍轉過上半身，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什麼事？”
“我要去B市，和您說一聲。”
“B市？”顧庭恩低聲默唸了一遍，又馬上反應過來。“沈亦要開學了？”
“是的，我要和他一起回去。”
顧庭恩眯着眼睛看向他，顧喻深也不肯後退半步。父子倆就這樣各據一角的對峙了半天。
許久後，顧庭恩才轉過了身，繼續在書架上翻找着。
書本磕碰木架發出沉悶的聲響，顧喻深下意識的把父親的沉默理解成了拒絕。
他正準備說什麼，就見顧庭恩手上舉着本書，扶着梯子準備往下下。
“過來扶着。”顧庭恩看了一眼杵在原地的顧喻深，面露不悅。
後者站在梯子不擋人的一側，先接過了顧庭恩手中的書，接着扶穩了梯子。
顧庭恩摘下了架在鼻樑的眼鏡，疲憊的揉了揉眉心。
“我知道了。”顧庭恩擺了擺手，“少在我面前晃，看着就心煩。”
顧喻深一時倒是沒反應過來。
一向沒有表情的臉竟然出現了鬆動的裂縫。
顧庭恩看着傻掉了的親兒子，氣更不打一處來，聲音裏也染上了幾分怒氣。
“你還杵在這幹什麼？”
顧喻深被這一句喚回了理智，又恢復了平常雲淡風輕的模樣。“那我先走了。”
顧庭恩點點頭，轉身又坐回到位子上。
離開的那刻，顧喻深手搭在把手上，卻遲疑了一下。
顧庭恩有些心煩，壓着脾氣冷聲問了一句，“還有事嗎？”
“沒了。”顧喻深摁下了門把手，門也隨着打開。“謝謝爸。”
道謝的聲音很輕，如果不仔細聽，還以爲是風的低語。
父子倆相見的時候，不是吵架就是沉默，這一句道謝，像是墜入空谷的炸彈，激起一聲巨響。
但巨響之下，卻是一大片難填的溝壑。
顧喻深穿了一身黑色的毛呢大衣，好看之下是生人勿近的禁慾。如果說哪裏有點違和的話，大概就是手上拉着的貼着奧特曼的行李箱，和被長輩塞得鼓鼓囊囊的口袋。
沈亦正被蕭珊拉扯着，後者執意要將存有鉅額的銀行卡強行塞到沈亦的口袋裏。
“阿姨，這真的使不得！”沈亦緊捂着自己的口袋，恨不得能揉到身子裏去。“這要讓我媽知道了她會打斷我的腿的。”
“什麼使得使不得的，跟我還客氣什麼。”蕭珊摁住沈亦的手，語重心長的勸解道，“你離家那麼遠，我們又不能照顧你們，多拿些錢就多些保障。”
“不用不用，已經很保障了。”沈亦空出來的手飛快地在屏幕上操作着，將微信餘額舉到蕭珊視線平齊的位置。“我媽特意多給了我一個月的生活費，再加上我之前存的，養活兩個我都夠了。”
“這纔多少，才五位數。”
沈亦：“？”
什麼叫做，才五位數。
沈亦表示不解。
但蕭珊聽不到此時此刻沈亦的心聲，她憐愛地看着面前的晚輩，繼續說道。“乖，不要害怕。這件事你不說我不說，誰又能知道呢？”
沈亦再找不到什麼拒絕的話，他求助地看向後側方站着的男人。
對方手裏提着一袋風乾了的香腸，看向他的眼神裏也藏着愛莫能助。
唐笑鶴還抓着顧喻深的手，眼眶紅的像是下一秒能掉出眼淚來。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沈戰先將唐笑鶴半抱在懷裏，打破了這沉重的傷感氣氛。
一直沉默的顧庭恩看了一眼腕錶，也附和道，“讓孩子們走吧。”
他上前一步，看着沈亦，目光最終落到了顧喻深的身上。
顧喻深也望着他，透過他深邃的目光，他似乎能看出顧庭恩藏着想對他說的話。
是那些說不出口的話。
沈戰先看出來父子倆的彆扭氣氛，出來打圓場。他拍了拍自己的親生兒子，語重心長的囑咐道，“出門在外，你和小顧要互相幫襯着，知道嗎？”
沈亦堅定的點點頭。
“少給小顧添點麻煩。”沈戰先補充道。
“……？”
上了車，沈亦頭伸出窗外，朝着車外的人用力的揮了揮手。
被紅着眼睛地唐笑鶴一掌塞回了車裏。
車子平穩的向前開着，顧喻深面色如常，專注的看着前方的路況。
沈亦縮在副駕駛上，看着後視鏡裏越來越小的人們。
車載廣播正悠悠的放着舒緩的歌謠。
天氣回暖，最近正是花開的季節，掉落的花瓣撐着溫柔的春風，在空曠的街道上跳着舞。
這是一個很好的春天。
紅燈停。
顧喻深側頭看着望向窗外若有所思地沈亦，抓住了對方垂在座位上的手。
“怎麼了？”沈亦回頭看他，笑着問道。
“沒什麼。”顧喻深嘴上這樣說着，握着他的力道又重了幾分。
沈亦沒再繼續追問，只是也反握住他的手。
顧喻深覺得最近的自己有些患得患失。
就像剛剛，他明明擡手就能摸到對方的臉，兩個人的距離明明那麼近。
他卻沒由來的生出了一股下一秒就要失去對方的錯覺。
“快綠燈了。”沈亦捏了捏顧喻深的手指，喚回對方神遊的思緒。“該往前開了。”
顧喻深沒說話，沉默的發動了車子。
車子隨着車流向前駛去。
車子開了兩天一夜，沈亦在路上吃了睡，睡了喫。
顧喻深曾打趣他，“你讓我想起了某種動物。”
彼時沈亦正撕扯着一塊外酥裏嫩的雞排，聞言停頓了一下，大腦遲鈍的思考着顧喻深的話。
在反應過來對方拐着彎罵他是豬以後，他賭氣的轉過了身，留給對方一個無情的背影。
顧喻深閉了嘴，沒有繼續火上澆油。
還沒到報道的日子，校園門口都是冷冷清清的。
保安室裏坐着一個看門的大爺，端着個搪瓷杯子，屋子裏迴盪着廣播中傳出來的戲曲。
剛睡醒的沈亦努力的瞪大着他的眼睛，然後又支撐不住的倒回椅背上，在趕赴下一場夢境之前下了指令。“先回家吧。”
顧喻深將蓋在他身上的衣服又往上扯了扯，才重新又發了車。
沈亦醒來的時候，天邊已經綴滿了似火般的晚霞。
車子也不知道停了有多久，引擎蓋上落了兩片略微枯萎的花瓣。
坐着睡到底是不舒服，他動了動，低頭看手機的顧喻深馬上看了過來，“醒了？”
“嗯。”剛起牀的少年聲音還有些啞，沈亦請了清嗓子，才繼續說道。“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不叫我起來。”
“不着急，想着讓你多睡一會兒。”顧喻深看了一眼腕錶，“你先醒回神，一會再下去。小心着涼。”
沈亦點點頭。
無所事事的沈亦打開了外賣軟件。
“這大學還沒開，都沒什麼好喫的外賣。”沈亦苦惱的放下手機，看向顧喻深。“你晚上給我下餃子喫唄。”
“好。”
“我還想喝你上次給我做的那個湯。”
“好。”顧喻深應了下來，“但家裏應該沒有新鮮的菜了，咱倆得去趟超市。”
沈亦比了個OK的手勢。
因爲時間的緣故，超市裏擠滿了下班回家的人。
沈亦和顧喻深慢悠悠的穿梭在他們中間，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這邊顧喻深正跟着阿姨們認真的挑着土豆，那邊沈亦就被對面的糖果區吸引了目光。瞧着顧喻深沒注意到他，悄悄的往購物車裏丟了好幾條巧克力。
顧喻深剛稱好了土豆，回身就看見剛剛說要去買西紅柿的某人此刻正混在小孩堆裏，衝向了薯片區。
他淡定的將挑好的蔬菜丟進購物車裏，然後加快了步伐向沈亦走去，熟練的抓住了沈亦的後脖頸，將人往反方向拖。
沈亦掙脫不得，只能隨着他向後走。
懷裏還抱着一袋超大包的薯片。
多虧了沈亦，顧喻深多買了一大袋子計劃之外的東西。
他看着長到不可思議的購物小票，想不通是哪裏出現了問題。
明明沈亦只是離開了他的視線範圍一小會兒，車子裏怎麼就會多出八塊巧克力、兩大袋果凍、四罐旺仔牛奶、一聯AD鈣、三袋薯片、四盒奧利奧的？
他看向身邊的沈亦，對方似乎沒有察覺，此刻正喜滋滋的拎着他的零食袋，美美的哼起了歌。
他看着對方的這幅傻樣，沒忍住，氣的笑了出來。
沒有眼力見的沈亦以爲對方也很高興，笑的眯起了眼睛。
顧喻深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奪過了沈亦手中的零食袋子，丟進了儲物間，然後落了鎖。
彎腰換鞋的沈亦震驚的看向此刻正挽着袖子的顧喻深，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不過顧喻深也沒打算向他解釋什麼，他挽起了袖子，略皺着眉看着落了一層薄灰的屋子。
沈亦挪到他身邊，心裏窩着火，面上卻陪着笑。
“你瞧這屋子髒的，嘖嘖嘖。”他邊打量着屋子邊搖搖頭，“但是沒事兒，有我呢！我陪你一起收拾。
顧喻深沉默的看着他。
“儲物間都是東西，肯定最難打理，這樣，你把鑰匙給我，我去替你打掃。”他拍了拍胸脯，“真誠”的攤開了手掌，“保證打掃的乾乾淨淨。”
顧喻深垂眸看向他的手，思索了半天，將一塊灰色的抹布丟到他手中。
他看出了沈亦的不滿，在對方張嘴之前，說道。
“你去收拾臥室，一會兒我去檢查。”接着他又一字一句的補充道，“務必要幹！幹！淨！淨！”
沈亦憤怒的攥緊了抹布。
“你什麼時候收拾完，我們什麼時候喫飯。”顧喻深看了一眼腕錶，“我說到做到。”
沈亦愣了一瞬，屢戰屢敗的過往在他腦海中走馬觀花似的過了一遍。
他心不甘情不願的衝上了樓。
藍星，夏國。
腫瘤科病房，瀰漫着醫院獨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單人間，設施俱全，溫馨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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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對於孑然一身的路遙來講，卻是無人問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撐到現在，但也只是多受幾天罪罷了。
此刻，路遙躺在病牀上，怔怔望着牀頭櫃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盡全力卻無法讓身體離開病牀。劇痛和衰弱，讓這原本無比簡單的事情成了奢望。
這時，一道幸災樂禍的聲音響起：“表哥~你真是狼狽呢。連喝口水都得指望別人施捨。”
一位英俊的年輕男子悠閒坐在病牀前，翹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縫。
“你求求我，我給你喝口水如何？”
路遙面無表情，一言不發。自從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幫親戚的嘴臉已經見多了，不差這一個。
男子起身，將水杯拿在手裏遞過來，“表哥別生氣，我開玩笑的，你對我這麼好，餵你口水還是能辦到的。”
說完話，他將水杯裏的水，緩緩倒在路遙蒼白消瘦的臉上。
被嗆到，路遙無力的咳嗽幾聲，好在少量的水流過嗓子，讓他有了幾絲說話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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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鑫，爲什麼？我從未得罪過你。你去星盟國留學，還是我資助的！”
張鑫將水杯放下，不緊不慢的說：“誰讓你這麼古板呢，只是運點感冒藥罷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計的攔着。”
路遙臉上閃過一絲瞭然之色，道：“張鑫你這垃圾，狗改不了喫屎。將感冒藥運到國外提煉毒品……咳咳……”
張鑫理了下領帶，笑道：“你別血口噴人啊，我可是國際知名企業家。這次回國，‘省招商引資局’還打電話歡迎我呢~”
路遙嘆了口氣，現在的自己什麼都做不了，索性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安靜等待死亡的到來。
但張鑫卻不想讓眼前飽受病痛折磨、即將離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說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實呢，我這次回國主要就是見你一面，告訴你一聲——你的癌，是我弄出來的~”
路遙陡然掙開眼，“你說什麼！”
張鑫笑眯眯的掏出個鉛盒打開，裏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飾物，僅有巴掌大小，中間是隻眼睛似的圖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這是我親手送你的，貨真價實的古董。我在裏面摻了點放射性物質，長期接觸就會變成你現在這副鬼樣子。”
路遙馬上認出來，這是自己很喜歡的一件古物，天天擺在書桌上，時不時的把玩，沒想到卻是要人命的東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別激動~表哥，我西裝很貴的。”張鑫輕鬆拿掉路遙的手，小心的捏起鉛盒，將放射性飾物塞進他懷裏。
“我趕飛機，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這個當做紀念吧，有機會再去你的墳頭蹦迪~”
說完話，張鑫從容起身離開。臨走前，還回頭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時的神態動作居然有些嬌媚。
保鏢很有眼力勁，趕緊打開病房門。同時用無線耳麥聯絡同事，提前發動汽車。
路遙只能無力的癱在牀上，渾身皆是鑽心剜骨般的劇痛，還有無窮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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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劇痛漸漸消失，只剩麻木，路遙隱約聽到過世的雙親在喊他。
就在路遙的身體越來越飄，即將失去意識時，胸口突然陣陣發燙，將他驚醒。
從懷中摸出那三角形飾物，發現這玩意變得滾燙無比，還在緩緩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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