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98章
深夜的貝沙灣。
將陳棠苑送回家後,莊律森重新折返車內,拆開手機卡槽更換sim卡,又從副駕手套箱內取出一副藍牙耳機。
靜候片刻,手機在約定時刻應聲響起,他目光掃過屏幕上彈出的一串虛擬號碼,按下掛斷,不緊不慢地離開停車場。
獨自走出電梯,莊律森解鎖指紋打開房門。
今晚沒有月光,室內一片清冷黯淡,網絡電話掐準時間,分毫不差地再次打進來,振動的嗡響在黑夜中被清晰放大。
莊律森戴上一邊耳機,接通來電,一道經過處理的機械嗓音夾着電流聲,沙沙地傳出來:“sir.”
他應了一聲,直奔主題道:“講。”
車鑰匙被放在玄關處,莊律森下意識地擡手去解襯衣的第一顆釦子,又在摸到空蕩的頸部時才反應過來,自己今日並未着正裝。
多年的習慣一時還不好改掉,他動作稍頓,隨手撥亮牆頂的一排軌道燈,目不斜視地穿過主廳走向露臺。
隨着推門而出的動作,溼涼的海風摻着水汽灌進來,將上衣吹得翻飛鼓動。
藍牙耳機裏的聲音還在繼續。
“恆業集團旗下某間子公司的前高級經理,兩年前因涉嫌內幕交易被判入獄27個月,但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被陳淮柯陷害,替人頂包入獄。”
“不過……”電話那頭話音一頓,“不過他沒有證據,最後還被陳淮柯反告誹謗,賠償了訴訟及律師費用。”
“陳淮柯方面迴應,對方是在濠城輸了大錢,走投無路,才偷偷利用內幕消息交易公司股份,被檢舉揭發後開始瘋言瘋語。”
“sam,我請你不是來陪我講午夜故事會。”莊律森彎着指節在扶欄上敲了敲,出聲道,“說重點。”
“那人於兩個月前刑滿出獄,本來已經安安靜靜,不知怎麼最近又跳起來,頻繁在網絡上發佈自己在恆業就職時期接觸過的不合法交易,還說要重新向法院申訴,爲自己洗冤。”
“真有不合法交易,爲什麼不檢舉至icac,卻要在網絡上發佈?”莊律森問,“背後支持他的人是誰?”
“目前暫時還未查清。”機械聲抱歉道,“不過他所講內容應該基本屬實,有媒體想跟進報道,被陳淮柯花大價錢公關下來,還準備用陳三的花邊新聞來轉移關注。”
“什麼花邊新聞。”
“無非就是那些風流韻事,女明星,紅顏知己,婚外情。雜誌已經在排版,本週六就會出刊。”
sam說完,忍不住補了一句疑問:“陳家最近是得罪了什麼人?似乎不夠太平。”
“不一定是同一撥人。”莊律森淡聲道,“他們那個位置,盯着看的不要太多。”
“是。”sam收起好奇心,請示問,“那我們……?”
莊律森無聲地敲着手指,默然思考片刻。
他側身背向扶欄,目光轉回室內,在看到半截魚尾歪倒在地毯上的鯊魚抱枕時頓了頓。
被軌道束燈點亮的屋子裏,處處填充着陳棠苑的痕跡。
她養在水裏的玫瑰,她買的幾何落地畫,甚至她用過還未收進櫃子裏的馬克杯。
清冷單調的裝潢增添出色彩,好像一回頭就會有人撲上來,溫軟的身軀鑽進他懷裏,伴着輕快的笑。
莊律森蹙起的眉峯緩平下去,被夜風吹涼的眼眸重新染上溫度。
電話那頭的人還在等待回覆,他離開露臺,彎腰將抱枕重新靠回沙發一角,道:“那就幫幫陳總。”
週六一早,斜密的秋雨在不知不覺間飄了滿城,白霧絮絮,帶來些許涼意。
上午半個繁忙的工作日,所有路過街頭報攤、駐足便利店收銀臺一側報刊架的港城市民,注意力都不可避免地被本期新出街的《星娛週刊》所吸引。
無需花錢購買,即使目光只是短暫停留,也能從封面上笑鬧的男女與香豔的標題裏認識本次桃色新聞的男主角,正是恆業集團的董事總經理之一,陳家最小的兒子陳淮琛。
同時網絡上也有多個娛樂賬號齊聲跟進,開始細數陳淮琛婚前婚後被曝過的多情往事。
富豪多風流,桃色新聞的女主角又是名不見經傳的娛樂圈十八線,連作品都沒一個,喫瓜路人看過即過,感嘆者有,嘲弄者有,但並未引起太廣泛的討論。
直到有粉絲數龐大的微博營銷號發出一則匿名網友的投稿,分享了一段約40秒的車內激吻小視頻。
知情人士在投稿裏寫道:那算什麼,陳淮琛可是連自己太太的好閨蜜都不放過,前腳才陪陳範玉珍燭光晚餐,後腳就跟江婉玉滾到車裏去了哦。
視頻發佈數小時後即被刪去,又被手快的網友下載保存,各種截圖在社交軟件上頻繁傳播,發酵成熱門話題。
網上討論得如火如荼之際,三陳太與江氏姐妹恰好在一同出席慈善活動。
最後的媒體拍照環節,公關甚至來不及上臺告知,就有消息靈通的媒體當場舉手搶問。
“三陳太同江小姐果真情同姊妹,不單止珠寶首飾可以換着戴,連老公都可以共享。”
臺上笑容滿面的三陳太聞言臉色一變,顧不上儀態,厲聲斥道:“你是哪間報館?公共場合胡言亂語,不知道要負法律責任?”
記者看她尚不知情,攤了攤手,露出同情一笑。
三陳太在記者“好心”遞上的手機裏看完激吻視頻,神情尷尬地僵住,簡直生動詮釋了何謂“進退維谷”。
她隨即藉口身體突發不適匆匆離場,突發全程卻已被攝影機完整拍錄,成爲下一版的娛樂頭條。
與此同時,桃色新聞的男主角陳淮琛對着網絡上傳得滿坑滿谷的視頻、截圖,在總裁辦公室內來回暴走。
陳淮琛急道:“這,分明是不知多少年前的事,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跟風曝出來?什麼人如此沉得住氣?”
大陳總面無表情地簽着眼前的文件,頭也未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也許是那江氏自導自演也未可知,這種身份敏感的女人你還要碰。”
“大哥,你信我,事情不是視頻裏拍的那樣。”
“我信你有用?不如問問你太太信不信。”
陳淮琛暴走的腳步一頓,頹喪道:“早知道會變成這樣,當初就不該拿我的花邊新聞做煙霧彈。”
大陳總擡眼冷冷一睥:“或者你更想去坐監?還是希望公司因你被停牌調查?”
陳淮琛瞳孔猛地一縮。
大陳總道:“目前還不清楚那個人怎麼有底氣跑出來東講西講,也不確定他手裏有沒有具體證據。”
“你最好祈禱這些料足夠吸引眼球,讓他們不要分太多精力關注陳年舊事。”
“是。”陳淮琛焦躁地抓了一把頭髮,慶幸地想,好在老太太近日去了廟裏禪修,不太理會外界事。
他話音一頓,又不甚確定地問:“哥,你說,那個瘋人背後,有沒有可能是……陸家那個……”
“莊律森?”大陳總嘴角一哂,道,“且不說他有沒有這個本事,假如他還想娶陳棠苑,就不會希望陳家倒臺。”
陳淮琛皺起眉:“哥,你真的相信他想娶陳棠苑?他接近陳棠苑,只是因爲陸司麟正與陳棠苑頻繁往來,他不過是不希望陸家如願。”
“那就由他們去爭,我們坐收漁利。”
“可是,老太太那邊……”
“行了。”大陳總不想再討論,擡手道,“還是先操心記者發佈會上的道歉,想想如何挽回自己的公衆形象。”
陳棠苑一整日都無心工作。
看到江氏姐妹又又又全網翻車,本該是件喜聞樂見的事,可另一位領銜主演竟是自家長輩,多少就有些,笑不出來。
她心情複雜地反覆刷新社交軟件,屢次強迫自己熄滅屏幕重新執起畫筆,卻始終控制不住再次探向八卦的手。
直到刷出三陳太在慈善活動上被記者追問的最新視頻,小舅媽那副由惱火轉爲無地自容的尷尬模樣。
陳棠苑不由自主地“嘶”了一聲,咋舌道:“天吶。”
一個最要面子,最愛對外展露家庭美滿畫面的人,苦心經營的恩愛表象被丈夫與好姊妹當衆撕毀。
她已經可以想象出交際圈中的貴婦們嘲諷的表情。
“苑苑?怎麼了。”
莊律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她身邊。
手機中的視頻還在循環播放,陳棠苑縮小頁面:“沒事。”
“嗯。”他並未追問,只是順手將她落在臉頰邊的髮絲拂回耳後。
看他就要重新坐回去,陳棠苑不便與外人分享的八卦之魂按捺不住,問:“看今天的微博了嗎?”
莊律森搖頭道:“我沒有微博。”
陳棠苑:“哦……”
意外又不意外。
他問:“那我現在註冊一個?”
“還是別了。”她擺起手,小聲嘀咕,“也不是什麼光彩事。”
陳棠苑掃了一眼已過正午的時間,才驚覺自己喫瓜竟然喫得如此忘形。她低頭去看面前線條描得一團亂的手稿,把廢稿扯出來揉成一團,瞄準桌邊的廢紙簍,扔出一個乾脆的拋物線。
廢稿之下,卻還壓着另一幅未完成的人物素描。
莊律森被突然暴露在案臺上的素描吸引去注意力,拾起畫紙一角放到眼前細看。
畫紙上,細膩的筆觸勾出一個坐在窗邊的男性輪廓,五官與細節還未完全填充,但從垂頭閱讀的姿勢與簡單的衣飾中也能看出她在畫誰。
陳棠苑臉色一亂:“啊啊啊啊!你怎麼,隨便亂看人家的東西!”
陳棠苑已經忘了這回事,立刻站起來要搶,被他敏捷地按在懷裏動彈不得。
生怕脆弱的畫紙在纏鬧中被扯壞,莊律森擡手錯開她的突然撲襲,將畫放回原位,笑道:“好了,不看。”陳棠苑晃着他,命令道:“馬上忘掉!”
莊律森勾起脣,配合地應着:“好。”
陳棠苑於事無補地將畫紙翻面蓋起來,哭喪着臉:“本來是驚喜的。”
莊律森努力忍住笑,身體向後倚着桌沿,兩條長腿稍稍分開,將她固定在臂彎中近近地貼着。
“現在也是。”
陳棠苑垂着眼,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他衣服上的圖案,隔了一會,才道:“要不是那天向里奧打聽,我都不知道你的生日才過不久。”
她悻悻的,有些哀怨:“森森仔,你什麼都不講,我一點都不瞭解你。”
莊律森在她話裏怔愣住,撫着她的發頂,解釋道:“不是故意不講,連我自己都沒有注意。”
他滿不在乎地笑笑:“我從來不過生日。”
陳棠苑驟然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在無意識地揭他的傷口。
他的生日,可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日子。
她的呼吸一滯,迅速浮起懊悔。
而在她開口前,他的吻已經搶先落下,輾轉印刻在她脣上,阻止了她的道歉。
他彎脣看着她:“不是說,我是你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陳棠苑用力點頭:“對呀。”
莊律森道:“那就行了。”
那怎麼行呢。
陳棠苑鼻子不自覺地一酸。
他又問:“苑苑還想知道什麼?我現在講。”
陳棠苑想要緩解氣氛,輕佻地颳着他的臉頰:“那就說,你有多愛我。”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促狹,指尖描摹着她的脣線。
“只用說的,可能不太夠。”
陳棠苑居然沒有臉紅,甚至豪邁地接話:“好呀,那你把衣服脫了。”
莊律森眸色一沉,下意識地鬆開她,不甚確定地問:“在這裏?”
“怎麼啦?不可以?”
陳棠苑卻莫名的來勁,竟還開始自己上手,卷着他的衣襬就要向上掀。
被寬鬆的上衣遮住的腹肌與人魚線隱隱約約露出一截,又被他迅速按下。
莊律森輕籲一口氣,捉着她不安分的手,剋制地阻止道:“苑苑,別鬧。”
陳棠苑縮回手,看他一副即將被輕薄的樣子,彎腰笑個不停。
“幹嘛這麼緊張。”
陳棠苑總算笑夠,從他懷中退出來,俯身自某個放樣衣的寬抽屜裏取出一個印着字樣的純色紙盒。
莊律森看着被捧到他眼前的盒子,微微一怔:“這是?”
“你的回禮。”
陳棠苑掀開盒蓋,露出被玻璃紙包裝好的湖藍色襯衣:“那天在西貢就講過嘛,袖釦可不算禮物。”
“其實衣服早就做完了,就是刺繡耗了太多時間。”
陳棠苑得意地撫了撫襯衣領角處兩朵精緻立體的紅、白玫瑰,又扁扁嘴道:“本來想把素描畫完,再一起拿出來的,既然今天被看到了……”
繪圖設計前,她在各種男裝款式間搖擺了很久。
她對研究不深,這類定製正裝對量體與剪裁要求過高,她沒有把握在拿不到具體數據的情況下縫製出貼合的版型。
最後認爲復古風的古巴領短袖襯衣是他衣櫃裏絕不會出現的一件休閒單品,縫製的難度也相對更小。
她展開襯衣,在他眼前晃晃:“也不知道合不合身,試試?”
莊律森仍在錯愕地怔愣着,神情裏寫滿受寵若驚。
“唔,其實不脫也可以。”陳棠苑解開釦子,一邊自言自語道,“古巴領襯衣內搭t恤也很合適。”
她稍稍撫平摺痕,繞到莊律森身後,示意他伸手。
他配合地照做,默默任她替他理了理領口,退開幾步抱着手臂欣賞成品。
他哪怕只作爲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形作品展示架,也是理想的。寬肩窄腰,肌肉線條分寸剛好,蘊含着成熟男性的力量。
穿商務正裝時是一絲不苟的英倫紳士,換作復古休閒風,又可以是毫無違和感的哈瓦那文藝青年。
陳棠苑欣賞完畢,滿意地笑起來,幾步蹦回去,環着他的腰。
“想不到我還能有徒手量身的技能。”她簡直得意地翹起尾,順勢捏了一把他腰上的肌肉。
“森森仔。”她歪頭看着他,笑嘻嘻的,“你可是我唯一一個男裝定製客戶。”
她直白又熱烈,目光灼灼地與他交錯。
“……苑苑。”
莊律森心跳快得幾乎穩不住,輕撫着她的臉頰,側頭去吻蹭她的眼角。
陳棠苑自小受寵,身邊朋友大多也樂於遷順她,旁人的好意她總能接受得心安理得。
可他卻不一樣。她的一點點贈予,尚不及他爲她做過的半分,他看起來卻已經像無端收受了莫大的恩賜,不知該如何應對。
陳棠苑神經一跳,手指插在他發間輕順,像在安撫一隻才被好心收留的小動物,不知道用什麼方式才能讓一個漂泊已久的靈魂確信,這裏今後就是他的家。
如何給戀人安全感。
想不到她有天也要面對這個世紀難題。
陳棠苑勾着他的脖子,語氣輕鬆道:“收工了,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
直到被方靖莘問起,她才驟然發現,他們居然沒有一起去看過電影。
話一講出來,立刻被質疑,究竟是不是一對合格的戀人。
方靖莘敲着桌子:“就算是豪門合約夫妻,每個月也還會撥些時間一起喫飯看電影,維護並不存在的感情關係吧?你們居然……不對勁。”
陳棠苑後知後覺地擰起眉:“對噢。”
方靖莘:“是不是你家莊先生不夠有戀愛經驗,不太知道安排這些?我看他也不太像是浪漫的人。”
“要不你就照着網上流傳那些戀人必做的一百件事,自己主動些吧。”
“誰說的,他很好!”陳棠苑立即反駁,“說出來,怕你要被酸死。”
方靖莘看她炸毛維護的樣子,忍俊不禁道:“好吧好吧,我倒要看看你們平時都做些什麼。”
陳棠苑又被問住,託着腮仔細回憶:“好像的確沒做什麼,應該說,還來不急做什麼,時間就過去了。”
這下輪到方靖莘無言以對,只差沒把“戀愛使人降智”打在頭頂。
……
陳棠苑收回思緒,彎了彎眼角。
她轉頭倒還真的悄悄去搜索了所謂的“戀人必做”。
分明是些很俗套幼稚的事情,她一條條翻閱下來,居然也感覺到樂在其中,想要與他一件件做完。
陳棠苑要去看電影,莊律森當然也由她。
電梯里人不多,她挽着他的手,把頭倚在他手臂上,對着電梯門上的反光鏡再次欣賞自己的設計作品。
v字開領的設計將他的頸部修飾得愈發修長,雅痞的復古風稍稍中和了氣質裏的銳利感。
莊律森過去的確沒有嘗試過這類不夠正式的短袖襯衣,看她始終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問:“好看嗎。”
“唔。”陳棠苑收回視線,擡起下巴看他,“當然好看。”
他彎脣笑笑,不由自主地擡手摩挲着領口的玫瑰刺繡。
離開電梯廳走向停車場的途中,她卻又突然心生惡劣,將他扯得腳步一滯,攀在他耳邊氣息吹拂着。
“可是又很想幫你脫掉。”
作者有話說:
鑑於有些人反覆作死,電影又沒得看了。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卷卷八月卷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七月50瓶,闌予38瓶,清霽7瓶。
*icac:廉政公署
*:全定製西裝。
*icac:廉政公署
*:全定製西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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