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亞彌尼喝着牛奶,心裏如此想着。
不愧是能夠在前政府那艘岌岌可危的破船上,也能站穩跟腳,守護橫濱長達數十年的政客。夏目漱石這種人,算是歹竹裏出好筍。
亞彌尼特地瞭解過這個人,他這一生可謂是波瀾壯闊,他年輕的時候也是激進派,在現實的漩渦之中,也依舊懷着一顆積極進取不曾言敗的心,簡單來說,就是個憤怒青年。這並不是一個好詞,但詞性這種東西,得看這個詞是用在哪裏。
前政府確實是爛到根下幾十米了,在那些人眼裏,夏目漱石就是一個毒瘤。然而他厲害就厲害在,作爲一個讓統治階層恨得牙癢癢的毒瘤,他依舊在政府體系裏順風順水的浪了這麼久,不僅在政界裏享有很高的地位,人脈也很廣,誰也不會去動他。
夏目漱石非常喜歡提攜有才能的後輩,不論出身。他這種提攜並非是爲了積攢自己的政治資本更進一步,而是真心認爲有才能的人站得高了,對這個國家是一件好事——這個想法很好,也確實發揮了一定的作用,然而作用非常有限,因爲政壇太髒了,乾淨人進去,不染一身腥很難全須全尾的走出來。
這種髒,只能靠幾代人共同去努力,才能看到清明的一天。靠一個人之力,靠一代人之力短時間門的見效,是不可能的。
可以說,夏目漱石一生都在身體力行的批判着前政府,但他本身也存在着一定的時代和環境侷限性。出生於這個國家,喫的一米一慄皆是這片土地裏土生土長的。雖然他積極的學習着國外的先進經驗,將其改良成符合本土國情的模式……然而,依舊是逃不開那個圈子根深蒂固潛移默化的影響。
他畢竟歲數大了,經歷過的事情多,他經歷了資本主義的欣欣向榮,經濟飛躍,也見到了帝國主義的腐朽不堪,更見證了舊政府的倒臺和新政府的建立。
這已經不是三朝老臣,而是跨越了三個時代。換一個人過來,早就掉進溝裏不得翻身。
所以他受到的這份影響不是他想改變就能改變的。後面可能是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的性格才平和下來,趨向於進取的保守派,也就是進步的保守主義。
所以在新政府建立之後,認爲自己是上個時代的老古董遺留物的夏目漱石,纔會現在就決定隱退,這比夏目原先的計劃要早了好幾年。
像夏目這種人不少,這也是亞彌尼一直對身邊人強調的,人不能固步自封。人的眼界和自身的發展,除了自身的天賦才能之外,也與身處的環境有莫大的關係。在井底待久了,就算本身有着絕羣的天賦,放到外面的世界,也只是一隻井底之蛙。
這也是日本不會誕生超越者的原因,結城信一可不是日本的超越者,他只是一個外來者製造出來的念力體。
橫濱成爲租界城市,五大國的博弈戰場,對和國不是好事,但也絕對稱不上一件壞事——他們離世界的本質如此之近,近乎一步之遙。
夏目漱石看到了結城信一身上的不穩定性,他所指的,結城信一過於年輕,並非是指他不堪重任不可靠,而是年輕往往就代表着一個標籤:無定性。
少年老成之人是有,但人體自然結構的發育,在結城信一這個年紀,十來歲到二十來歲的少年與青年時期,是接收新事物最快也最容易被影響,萌發出自身思想的年齡段。
但凡結城信一再大上十歲,夏目漱石都可以安心的退休,笑看着這個國家的改革、這個國家的變化和全新的發展。
但偏偏他太年輕了,而他的手法也過度的激進,縱觀歷史甚至是未來,再也見不到像他這麼亂來的人。就連默默守護這個國家千年之久,不讓之毀滅於咒靈之手的天元,也都是如此評價的。
他正式上位纔多久?即便是從他從政的那一年算,就當他早在從政的第一天起就開始佈局好了,算起來纔多少年?四年不到,十年爲一輪,他連半輪都沒有走完。
這種情況是非常危險的,他辦到了前面無數代人合力都無法辦到的壯舉,他讓日本這個從封建社會轉到資本主義,又倒退成帝國主義的千年國家,徹底消失在歷史恆河之中。
如今,所有能影響到他的因素都不復存在,掌舵着這艘新船,他若是稍微方向有點偏移,沒有任何人有能力站出來制止他、勸阻他,只能夠跟着他一塊兒覆滅。可是這艘船並非是他一個人的私船,而是一整個國家的國民!
夏目漱石敢在這種時候跳出來,給結城信一使絆子,也是做好了一旦被發現就屍骨無存的覺悟。難道你還能說這位老者做得不夠嗎?他賭上的何止是自己的命,也是背後那些與他同進退之人的命!
他做的已經夠多了。
但夏目漱石沒有預料到,整個世界也無人能夠預料到……那位鷹派領頭的結城信一,那位震驚世人的竊國者——他可不是第一回幹這種事。
熟練工和新手是不一樣的,新手遇到的所有問題,在熟練工面前就是幼稚到三歲小孩都不該犯的錯。在別人眼裏,結城信一至今沒翻車,沒遭到阻礙,一方面是他拳頭夠大和他是一個天生政治天賦點滿的不世天才,一方面也是他的運氣真的好。
兩者的佔比是一半一半。國家不是私企,不是你跟着政策走、自身決策英明不曾犯錯就能蒸蒸日上,影響一個國家進退的因素太多,太過複雜。
若是哪天他這個運氣變差了,那結果也只能是翻車。
可也說了,結城信一是熟練工,對比他在獵人世界裏竊取的那些國家,他也曾經在那些國家中翻得很慘烈,命都換了好幾條,可後面也算熬過來了。
將那些經驗放在和國,放在這麼一個小國家裏,結城信一甚至可以打包票——這車要是翻了,我拉着全世界一塊兒陪葬,因爲他們開掛!不是我菜,是他們掛開得太大了,已經不是影響遊戲體驗了,是直接把遊戲的核心也拆得七零八落了!
視野放在現在。一切盡在亞彌尼的掌控之中。
亞彌尼作爲心命師,最讓人忌憚的點,就在這件事中發揮得淋漓盡致。他提前預判到了像夏目這類人的反應,乃至於世界上那麼多冷眼旁觀等着他翻車之人的反應,而事實卻是——一切都是他故意的。
世界上最讓人忌憚的一種人,不是那種十惡不赦的惡徒,而是十全十美之人。
所以如此恐怖的心命師,有了弱點——因爲重情,他徹底斷絕了成爲最強超越者的機會,後半生都要爲這個失誤埋單。
所以如此運籌帷幄的超越者·竊國者,有了弱點——他的手段過於激進,激進到讓世人都不會相信他的政權能夠長久。
作爲亞彌尼的本體喫到了甜頭——鐘塔侍從和師門願意做他的隱性靠山,只要不是涉及到原則問題,基本能兜底,比如他那個‘第八個背叛者’的身份就被人家大手一揮,抹掉了。
同時,在圈子裏,只要不是涉及自身的利益,大家都願意給他一點小便利,畢竟他翻得太慘烈了,你不能跟一個‘殘疾人’太計較吧,做人得大度一點!
後者這種不牢固的便利,給亞彌尼帶來的好處也已經多到能讓他做夢都笑醒了。
而作爲念力體的結城信一,他也喫到了甜頭。這不——夏目漱石破釜沉舟,直接帶着他的班底白送了!
別看亞彌尼在這裏還能夠淡定的喝奶,在臨時總統府裏的結城信一,突然把自己一個人關在了辦公室,笑得前仰後合。
——有兩個馬甲就是好!體驗感太爽利了!
結城信一能夠給政府大換血,但也不能全換掉,能用的總要留下來用吧,換掉了能讓誰頂上去?就算是新一批的工具人學成了,他們也需要磨礪幾年十幾年才能夠真正派上用場。
而夏目漱石的班底——絕大多數都是前政府遺留下來的可用之人!人品才華都是過關那種。
像這種人,光靠強權是不能讓他們全心全意的投誠,他們可以爲你所用,但出十分力,跟出十二分力,效果可是不一樣的。
出十二分,那可是在熬自身的骨血!若不是爲了信念和理想,誰會亂熬啊?誰不想長命百歲壽終正寢啊?
“有個問題。”亞彌尼說。
夏目漱石微笑示意他不用顧忌,隨便問。
“爲什麼你不先去找結城信一。雖然我對政治這一套沒啥天賦,也沒心思去涉足,撇去他私德有虧,總體上做的還挺像樣的吧。”
一個延續了上千年的國家,即便踏入現代社會,出身也將人牢牢的固定在各個階層之內。因爲這種國情,誕生了一代又一代愚昧的、盲從、思想僵化的國民。
上一個從低賤之民晉升爲執掌日本之人——豐臣秀吉,他的政權也僅僅是持續了一代,便被世族取代。而這已經是兩百多年前的老黃曆。
日本歷史從古至今,也就只出了豐臣秀吉這麼一個人。此後,即便是德川幕府倒臺,進入了新時代,政權也都是流走在上層社會之中,與底下的平民沒有一點干係。
所以,結城信一的成功纔會讓新政府煥發出前所未有的活力——那些苦於自身無法晉升的國民們,找到了脫胎換骨的希望。由此,新政府纔會獲得如此多的民心,這艘船才能夠在這麼快的時間門,就正常運轉航行。
而這樣的一個人,爲什麼夏目漱石卻越過了對方?連與他當面談一次都沒有——若是他提出來的話,考慮到他過往的功績和他掌握的政治資源,結城信一不可能不接見,甚至給他一個功臣的虛名頭銜,青史留名也是無可厚非。
衆所周知,結城信一對有才能之人,做實事之人是非常禮遇的。
夏目漱石直接忽略了私德有虧這四個字。甚至腦海裏是直接將這個詞語給消音掉。
他低着頭,看着面前已經轉冷的咖啡,這杯美式咖啡,很苦,並不符合他的口味,送上來後,就靜靜地看着它從冒熱氣,再到化爲更苦的冰涼。
“爲什麼啊……爲什麼呢?”
他苦笑道:“因爲,我身後站着的是無數的國民啊。我,賭不起啊。”
這已經不是他個人之事了,而是涉及到整個國家安危之事了。不管這個國家是叫日本也好,叫和國也好,夏目漱石重視的不是國家政體本身,他真正重視的……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
“我不是覺得他做得不夠好,也不是自以爲自己喫多了幾年米,就能站在高處,批判着這個激流奮勇的年輕人。我欣賞他,仰慕他,尊敬他……在他身上,我看到了這個國家,這一潭烏黑的死水,開始流動,污泥被一桶桶的挖起倒掉,苔蘚被衝散,水下的植物也煥發了活力……活過來了。”
他的右手抓着一根精緻的柺杖,五指用力的攥緊,青筋暴露,骨節泛白。“就因爲如此,更因爲如此……不想看着如此美好的事物,只是曇花一現,眨眼即逝……橫濱是屬於和國的,無論如何都得奪回來,這個立場絕對不會變!我只是想……慢一點,穩妥一點……現在的橫濱,太危險了,而結城大人,如果他在對待本土上的方針上嚐到了甜口,並視爲可沿用的經驗,讓他用同樣的方法作用在橫濱……走不通的。即便是他放慢了腳步,也走不通的……”
所以說,他還太年輕。他賭不起的,是年輕這個詞代表的意義。恆古至今,不是沒有少年英主,但這些英主的背後都有明智的忠誠老臣扶持,將他引導成獨當一面的雄鷹。
可結城信一,他只有自己。他的身邊,沒有任何能阻攔他的人。他的決定,便是國家的決定。
即便是少年英主,也只能存在於封建時期的古代,守着一畝三分地,即將是與外國交戰,也頂多輻射到國土周邊的國家。
但時代是真的變了……高速發展的信息時代,讓以往的經驗都全部報廢。結城信一走的,是一條沒有借鑑的,開天闢地之路。
他也是需要摸索着才能過河的。
而橫濱,就是整個地球的縮影。稍一不慎,他便是拿和國這個玉石,去碰五大國這塊厚重的鋼板,結局只能是玉碎,被碾爲塵埃。
一滴眼淚,落在了冰涼的咖啡上,平靜的表面蕩起了漣漪。“我希望我這種做法,只是我一個人卑劣的、傲慢的、不自量力的、自私而狹隘的小人之舉,我願意因爲此事被清算,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受萬代謾罵……但有些事情,該做還是得做,總要有人去做。以他的能力,我造成的困境,最多最多也就拖個十年二十年,我希望他能夠成爲曠古絕倫的偉人,世世代代被人傳頌,所以……我來當這個醜陋滑稽的惡人!”
這個評價,不可謂不高。幾乎是將結城信一擺在了神壇之上。
夏目漱石擡起頭,一雙堅毅的雙眸,亮如白熾。“即便我的揣測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會發生,也要去賭!橫濱……不能成爲他的政治污點!就算沒有發生最壞的結果,就算只是一個小小的黑點,也不行!”
從根子上,就避開這個深坑!這便是夏目漱石,拿自己的人生作爲賭注而想達到的目的!
這片土地祈禱了上千年才誕生的英主,在他完全成長起來之前,不得有半點的耗損!
亞彌尼:“……”
歪了歪頭,看向了旁邊的道爾。並不意外的看到對方眼中的讚賞之色。道爾就欣賞這種意志堅定,爲理想獻身,甘願拿全部身家去賭的賭徒。
無關國籍與立場,這種心懷人民,心有大愛之人,值他人尊敬。
亞彌尼撇了撇嘴,對道爾說,“師祖祖~你知道嗎~信一他可壞了~不僅捏人家的小手手,摸人家的小臉蛋~在人家年少無知的時候,還要跟人家玩羞羞的遊戲哦~人家不肯~他說放心~他經驗可足了~不會痛的啦~”
夏目漱石:“……”
道爾:“……”他慢吞吞的起身,道,“我去去就來。”
夏目漱石連忙撲上去抱住了道爾的後腰:“道爾先生您別衝動啊!這一定不是真的,說不準是亞彌尼先生當時太小,聽錯了或者誤會了呢!結城大人或許xp有點獨特,但他絕對不是會做這種脅迫孩子的變態啊!再說了,亞彌尼先生又不是沒有反抗之力!他多強,您身爲師祖還能不清楚嗎?!”
道爾會聽嗎?不會,因爲——徒孫孫還是個孩子啊!
佔了徒孫孫這個頭銜,別說他現在十六歲,就算是六十歲,也只是個孩子啊!
亞彌尼吐了吐舌頭:“不是變態,是死變態。”
討厭啦,我就是蓋個工具人工廠,爲什麼你們這羣工具人還能腦補那麼多。當什麼偉人,做個獨權者不香嗎?
瞎貼什麼標籤呢!
還想着退休?想p喫呢!準你退休了麼?我覺得你還可以繼續奮鬥個二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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