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林翰和段斐的交際手段
林翰長嘆一聲,感慨道:“我在這世間已無至親之人,歲寒五友于我而言,猶如親人一般。彭家大婚,乃是我歲寒五友的義兄義姐的大喜,我亦算半個彭家人,彭族長更是我的義父。只因彭族長遭司馬典三人苦苦相逼,受盡羞辱,我才與他們三人立下賭約,從而贏得慶牧靈山脈和太禾山脈,我志在教訓他們。這靈山脈於對我而言,無多大利益,然對彭家之發展,卻大有益處。聽聞段前輩如今正在鞏固元嬰期境界,想必不久之後,便會舉行元嬰長老大典。我身上沒有什麼好禮物,唯有將這慶牧靈山脈可作賀禮。段家馬上晉升爲越凌國大修仙家族,恰好需要靈山脈,這慶牧靈山脈作爲賀禮,倒也很合適。我與前輩今日一見如故,前輩說不好意要,那就太見外了。倘若前輩尚有其他需求,不妨直言,我在前線任職,或可幫前輩略盡綿薄之力。”
段斐被林翰這番情真意切的話語感動的有些難以推辭了,急忙應道:“既是楚道友一番美意,這慶牧靈山脈,我便卻之不恭了。道友,我確有一些材料和靈藥的需求,既然道友在前線,以道友風神盟大英雄之威名,或許真能爲我尋得一些。”
段斐又怎會不知林翰的深意?段正慶等三人先有羞辱威逼彭族長之舉,林翰教訓他們實屬應當,他們這是咎由自取。然而,林翰此舉,卻讓段斐的顏面有些受損。故而,林翰將到手的慶牧靈山脈,在段斐舉辦元嬰期慶典之際,讓彭家親自呈送給段斐。如此一來,段斐不僅挽回了些許顏面,段家也能收穫慶牧靈山脈的利益。這正是林翰與段斐之間的禮尚往來,化解了仇恨,二人還能在越凌國修仙界留下一段美談。
至於夏殷泰和司馬典,只能怪他們二人得罪了彭家和林翰,落得如此下場也是活該。司馬典以慶牧靈山脈換取性命,已經算走運了。若非如此,林翰當日定然會取司馬典的性命。
林翰見段斐有資源需要自己幫忙尋覓,自然洞悉對方有意與自己結交,那先前的仇怨也已經煙消雲散。於是,林翰豪爽地說道:“前輩,請將所需的靈藥和材料列個清單予我,我身上尚有一些靈藥和材料,看看能否對的上。”言罷,又親自爲段斐斟滿三杯靈酒。
段斐見林翰如此爽快,旋即取出一張獸皮紙,以手指尖輕施法術,在獸皮紙上羅列了十餘種靈藥,另還有二十餘種材料。
而後,他將獸皮紙遞予林翰,笑道:“這些靈藥和材料也不算太過稀有,道友在前線若是得閒,不妨順道幫我找找。下次再來。下次請道友蒞臨萬嶽宗做客,將其帶給我即可。”
林翰接過目錄單,仔細端詳起來。而段斐則自顧自地品味着靈酒,那陶醉的模樣,彷彿置身於仙境的之中。
半盞茶的時間轉瞬即逝,林翰微微皺起眉頭,沉聲道:“前輩所需的這些靈藥和材料,雖非鳳毛麟角,然亦非輕易可找到的。我身上恰好有三樣,權當贈給前輩了,其餘的,我會繼續託人尋覓。”
段斐原本正沉醉於靈酒的醇香之中,聽聞林翰有三樣相贈,不禁喜出望外,高聲道:“哦,楚道友竟有三樣?看來道友當真是個不可多得的能人,我果真沒有看走眼。”
林翰嘆息一聲,無奈道:“哎!不瞞前輩,我原本不止有這三樣的,只是其餘的資源皆已被我變賣。”
段斐聞言,當即大驚失色,驚叫道:“不止三樣?竟被道友變賣了?”說話間,段斐的臉色滿是惋惜之色。
(一會我繼續寫)
詩曰:大有唐王降敕封,欽差玄奘問禪宗。堅心磨琢尋龍穴,着意修持上鷲峯。邊界遠遊多少國,雲山前度萬千重。自今別駕投西去,秉教迦持悟大空。卻說三藏自貞觀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蒙唐王與多官送出長安關外。一二日馬不停蹄,早至法門寺。本寺住持上房長老,帶領衆僧有五百餘人,兩邊羅列,接至裏面,相見獻茶。茶罷進齋,齋後不覺天晚,正是那:影動星河近,月明無點塵。雁聲鳴遠漢,砧韻響西鄰。歸鳥棲枯樹,禪僧講梵音。蒲團一榻上,坐到夜將分。衆僧們燈下議論佛門定旨,上西天取經的原由。有的說水遠山高,有的說路多虎豹,有的說峻嶺陡崖難度,有的說毒魔惡怪難降。三藏鉗口不言,但以手指自心,點頭幾度。衆僧們莫解其意,合掌請問道:“法師指心點頭者,何也?”三藏答曰:“心生,種種魔生;心滅,種種魔滅。我弟子曾在化生寺對佛設下洪誓大願,不由我不盡此心。這一去,定要到西天,見佛求經,使我們法輪迴轉,願聖主皇圖永固。”衆僧聞得此言,人人稱羨,個個宣揚,都叫一聲“忠心赤膽大闡法師”,誇讚不盡,請師入榻安寐。
早又是竹敲殘月落,雞唱曉雲生。那衆僧起來,收拾茶水早齋。玄奘遂穿了袈裟,上正殿,佛前禮拜,道:“弟子陳玄奘,前往西天取經,但肉眼愚迷,不識活佛真形。今願立誓:路中逢廟燒香,遇佛拜佛,遇塔掃塔。但願我佛慈悲,早現丈六金身,賜真經,留傳東土。”祝罷,回方丈進齋。齋畢,那二從者整頓了鞍馬,促趲行程。三藏出了山門,辭別衆僧。衆僧不忍分別,直送有十里之遙,噙淚而返,三藏遂直西前進。正是那季秋天氣,但見:數村木落蘆花碎,幾樹楓楊紅葉墜。路途煙雨故人稀,黃菊麗,山骨細,水寒荷破人憔悴。白紅蓼霜天雪,落霞孤鶩長空墜。依稀黯淡野雲飛,玄鳥去,賓鴻至,嘹嘹嚦嚦聲宵碎。
師徒們行了數日,到了鞏州城。早有鞏州合屬官吏人等,迎接入城中。安歇一夜,次早出城前去。一路飢餐渴飲,夜住曉行,兩三日,又至河州衛。此乃是大唐的山河邊界。早有鎮邊的總兵與本處僧道,聞得是欽差御弟法師上西方見佛,無不恭敬,接至裏面供給了,着僧綱請往福原寺安歇。本寺僧人,一一參見,安排晚齋。齋畢,吩咐二從者飽餵馬匹,天不明就行。及雞方鳴,隨喚從者,卻又驚動寺僧,整治茶湯齋供。齋罷,出離邊界。
這長老心忙,太起早了。原來此時秋深時節,雞鳴得早,只好有四更天氣。一行三人,連馬四口,迎着清霜,看着明月,行有數十里遠近,見一山嶺,只得撥草尋路,說不盡崎嶇難走,又恐怕錯了路徑。正疑思之間,忽然失足,三人連馬都跌落坑坎之中。三藏心慌,從者膽戰。卻纔悚懼,又聞得裏面哮吼高呼,叫:“拿將來!拿將來!”只見狂風滾滾,擁出五六十個妖邪,將三藏、從者揪了上去。這法師戰戰兢兢的,偷眼觀看,上面坐的那魔王,十分兇惡,真個是:雄威身凜凜,猛氣貌堂堂。電目飛光豔,雷聲振四方。鋸牙舒口外,鑿齒露腮旁。錦繡圍身體,文斑裹脊樑。鋼須稀見肉,鉤爪利如霜。東海黃公懼,南山白額王。唬得個三藏魂飛魄散,二從者骨軟筋麻。魔王喝令綁了,衆妖一齊將三人用繩索綁縛。正要安排吞食,只聽得外面喧譁,有人來報:“熊山君與特處士二位來也。”三藏聞言,擡頭觀看,前走的是一條黑漢,你道他是怎生模樣:雄豪多膽量,輕健夯身軀。涉水惟兇力,跑林逞怒威。向來符吉夢,今獨露英姿。綠樹能攀折,知寒善諭時。準靈惟顯處,故此號山君。又見那後邊來的是一條胖漢,你道怎生模樣:嵯峨雙角冠,端肅聳肩背。性服青衣穩,蹄步多遲滯。宗名父作牯,原號母稱牸。能爲田者功,因名特處士。
這兩個搖搖擺擺走入裏面,慌得那魔王奔出迎接。熊山君道:“寅將軍,一向得意,可賀!可賀!”特處士道:“寅將軍丰姿勝常,真可喜!真可喜!”魔王道:“二公連日如何?”山君道:“惟守素耳。”處士道:“惟隨時耳。”三個敘罷,各坐談笑。
只見那從者綁得痛切悲啼,那黑漢道:“此三者何來?”魔王道:“自送上門來者。”處士笑雲:“可能待客否?”魔王道:“奉承!奉承!”山君道:“不可盡用,食其二,留其一可也。”魔王領諾,即呼左右,將二從者剖腹剜心,剁碎其屍,將首級與心肝奉獻二客,將四肢自食,其餘骨肉,分給各妖。只聽得嘓啅之聲,真似虎啖羊羔,霎時食盡。把一個長老,幾乎唬死。這纔是初出長安第一場苦難。
正愴慌之間,漸漸的東方發白,那二怪至天曉方散,俱道:“今日厚擾,容日竭誠奉酬。”方一擁而退。不一時,紅日高升。三藏昏昏沉沉,也辨不得東西南北,正在那不得命處,忽然見一老叟,手持拄杖而來。走上前,用手一拂,繩索皆斷,對面吹了一口氣,三藏方蘇,跪拜於地道:“多謝老公公!搭救貧僧性命!”老叟答禮道:“你起來。你可曾疏失了甚麼東西?”三藏道:“貧僧的從人,已是被怪食了,只不知行李馬匹在於何處?”老叟用杖指定道:“那廂不是一匹馬、兩個包袱?”三藏回頭看時,果是他的物件,並不曾失落,心才略放下些,問老叟曰:“老公公,此處是甚所在?公公何由在此?”老叟道:“此是雙叉嶺,乃虎狼巢穴處。你爲何墮此?”三藏道:“貧僧雞鳴時,出河州衛界,不料起得早了,冒霜撥露,忽失落此地。見一魔王,兇頑太甚,將貧僧與二從者綁了。又見一條黑漢,稱是熊山君;一條胖漢,稱是特處士,走進來,稱那魔王是寅將軍。他三個把我二從者吃了,天光才散。不想我是那裏有這大緣大分,感得老公公來此救我?”老叟道:“處士者是個野牛精,山君者是個熊羆精,寅將軍者是個老虎精。左右妖邪,盡都是山精樹鬼,怪獸蒼狼。只因你的本性元明,所以喫不得你。你跟我來,引你上路。”三藏不勝感激,將包袱捎在馬上,牽着繮繩,相隨老叟徑出了坑坎之中,走上大路。卻將馬拴在道旁草頭上,轉身拜謝那公公,那公公遂化作一陣清風,跨一隻朱頂白鶴,騰空而去。只見風飄飄遺下一張簡帖,書上四句頌子,頌子云:“吾乃西天太白星,特來搭救汝生靈。前行自有神徒助,莫爲艱難報怨經。”三藏看了,對天禮拜道:“多謝金星,度脫此難。”拜畢,牽了馬匹,獨自個孤孤悽悽,往前苦進。這嶺上,真個是寒颯颯雨林風,響潺潺澗下水。香馥馥野花開,密叢叢亂石磊。鬧嚷嚷鹿與猿,一隊隊獐和麂。喧雜雜鳥聲多,靜悄悄人事靡。那長老,戰兢兢心不寧;這馬兒,力怯怯蹄難舉。三藏捨身拚命,上了那峻嶺之間。行經半日,更不見個人煙村舍。一則腹中飢了,二則路又不平,正在危急之際,只見前面有兩隻猛虎咆哮,後邊有幾條長蛇盤繞。左有毒蟲,右有怪獸,三藏孤身無策,只得放下身心,聽天所命。又無奈那馬腰軟蹄彎,即便跪下,伏倒在地,打又打不起,牽又牽不動。苦得個法師襯身無地,真個有萬分悽楚,已自分必死,莫可奈何。卻說他雖有災迍,卻有救應。正在那不得命處,忽然見毒蟲奔走,妖獸飛逃;猛虎潛蹤,長蛇隱跡。三藏擡頭看時,只見一人,手執鋼叉,腰懸弓箭,自那山坡前轉出,果然是一條好漢。你看他:頭上戴一頂艾葉花斑豹皮帽,身上穿一領羊絨織錦叵羅衣,腰間束一條獅蠻帶。腳下一對麂皮靴。環眼圓睛如弔客,圈須亂擾似河奎。懸一囊毒藥弓矢,拿一杆點鋼大叉。雷聲震破山蟲膽,勇猛驚殘野雉魂。三藏見他來得漸近,跪在路旁,合掌高叫道:“大王救命!大王救命!”那條漢到跟前,放下鋼叉,用手攙起道:“長老休怕。我不是歹人,我是這山中的獵戶,姓劉名伯欽,綽號鎮山太保。我才自來,要尋兩隻山蟲食用,不期遇着你,多有衝撞。”三藏道:“貧僧是大唐駕下欽差往西天拜佛求經的和尚。適間來到此處,遇着些狼虎蛇蟲,四邊圍繞,不能前進。忽見太保來,衆獸皆走,救了貧僧性命,多謝!多謝!”伯欽道:“我在這裏住人,專倚打些狼虎爲生,捉些蛇蟲過活,故此衆獸怕我走了。你既是唐朝來的,與我都是鄉里。此間還是大唐的地界,我也是唐朝的百姓,我和你同食皇王的水土,誠然是一國之人。你休怕,跟我來,到我舍下歇馬,明朝我送你上路。”三藏聞言,滿心歡喜,謝了伯欽,牽馬隨行。
過了山坡,又聽得呼呼風響。伯欽道:“長老休走,坐在此間。風響處,是個山貓來了,等我拿他家去管待你。”三藏見說,又膽戰心驚,不敢舉步。那太保執了鋼叉,拽開步,迎將上去。只見一隻斑斕虎,對面撞見,他看見伯欽,急回頭就走。這太保霹靂一聲,咄道:“那業畜!那裏走!”那虎見趕得急,轉身輪爪撲來。這太保三股叉舉手迎敵,唬得個三藏軟癱在草地。這和尚自出娘肚皮,那曾見這樣兇險的勾當?太保與那虎在那山坡下,人虎相持,果是一場好鬥。但見:怒氣紛紛,狂風滾滾。怒氣紛紛,太保衝冠多膂力;狂風滾滾,斑彪逞勢噴紅塵。那一個張牙舞爪,這一個轉步回身。三股叉擎天幌日,千花尾擾霧飛雲。這一個當胸亂刺,那一個劈面來吞。閃過的再生人道,撞着的定見閻君。只聽得那斑彪哮吼,太保聲哏。斑彪哮吼,振裂山川驚鳥獸;太保聲哏,喝開天府現星辰。那一個金睛怒出,這一個壯膽生嗔。可愛鎮山劉太保,堪誇據地獸之君。人虎貪生爭勝負,些兒有慢喪三魂。他兩個鬥了有一個時辰,只見那虎爪慢腰鬆,被太保舉叉平胸刺倒,可憐呵,鋼叉尖穿透心肝,霎時間血流滿地。揪着耳朵,拖上路來。好男子!氣不連喘,面不改色,對三藏道:“造化!造化!這隻山貓,彀長老食用幾日。”三藏誇讚不盡,道:“太保真山神也!”伯欽道:“有何本事,敢勞過獎?這個是長老的洪福。去來!趕早兒剝了皮,煮些肉,管待你也。”他一隻手執着叉,一隻手拖着虎,在前引路。三藏牽着馬,隨後而行,迤行過山坡,忽見一座山莊。那門前真個是:參天古樹,漫路荒藤。萬壑風塵冷,千崖氣象奇。一徑野花香襲體,數竿幽竹綠依依。草門樓,籬笆院,堪描堪畫;石板橋,白土壁,真樂真稀。秋容蕭索,爽氣孤高。道旁黃葉落,嶺上白雲飄。疏林內山禽聒聒,莊門外細犬嘹嘹。伯欽到了門首,將死虎擲下,叫:“小的們何在?”只見走出三四個家僮,都是怪形惡相之類,上前拖拖拉拉,把只虎扛將進去。伯欽吩咐教:“趕早剝了皮,安排將來待客。”復回頭迎接三藏進內。彼此相見,三藏又拜謝伯欽厚恩憐憫救命,伯欽道:“同鄉之人,何勞致謝。”坐定茶罷,有一老嫗,領着一個媳婦,對三藏進禮。伯欽道:“此是家母、山妻。”三藏道:“請令堂上坐,貧僧奉拜。”老嫗道:“長老遠客,各請自珍,不勞拜罷。”伯欽道:“母親呵,他是唐王駕下差往西天見佛求經者。適間在嶺頭上遇着孩兒,孩兒念一國之人,請他來家歇馬,明日送他上路。”老嫗聞言,十分歡喜道:“好!好!好!就是請他,不得這般,恰好明日你父親周忌,就浼長老做些好事,念卷經文,到後日送他去罷。”這劉伯欽,雖是一個殺虎手,鎮山的太保,他卻有些孝順之心,聞得母言,就要安排香紙,留住三藏。
說話間,不覺的天色將晚。小的們排開桌凳,拿幾盤爛熟虎肉,熱騰騰的放在上面。伯欽請三藏權用,再另辦飯。三藏合掌當胸道:“善哉!貧僧不瞞太保說,自出孃胎,就做和尚,更不曉得喫葷。”伯欽聞得此說,沉吟了半晌道:“長老,寒家歷代以來,不曉得喫素。就是有些竹筍,採些木耳,尋些乾菜,做些豆腐,也都是獐鹿虎豹的油煎,卻無甚素處。有兩眼鍋竈,也都是油膩透了,這等奈何?反是我請長老的不是。”三藏道:“太保不必多心,請自受用。我貧僧就是三五日不喫飯,也可忍餓,只是不敢破了齋戒。”伯欽道:“倘或餓死,卻如之何?”三藏道:“感得太保天恩,搭救出虎狼叢裏,就是餓死,也強如喂虎。”伯欽的母親聞說,叫道:“孩兒不要與長老閒講,我自有素物,可以管待。”伯欽道:“素物何來?”母親道:“你莫管我,我自有素的。”叫媳婦將小鍋取下,着火燒了油膩,刷了又刷,洗了又洗,卻仍安在竈上。先燒半鍋滾水別用,卻又將些山地榆葉子,着水煎作茶湯,然後將些黃粱粟米,煮起飯來,又把些乾菜煮熟,盛了兩碗,拿出來鋪在桌上。老母對着三藏道:“長老請齋,這是老身與兒婦,親自動手整理的些極潔極淨的茶飯。”三藏下來謝了,方纔上坐。那伯欽另設一處,鋪排些沒鹽沒醬的老虎肉、香獐肉、蟒蛇肉、狐狸肉、兔肉,點剁鹿肉乾巴,滿盤滿碗的,陪着三藏喫齋。方坐下,心欲舉箸,只見三藏合掌誦經,唬得個伯欽不敢動箸,急起身立在旁邊。三藏念不數句,卻教“請齋”。伯欽道:“你是個念短頭經的和尚?”三藏道:“此非是經,乃是一卷揭齋之咒。”伯欽道:“你們出家人,偏有許多計較,喫飯便也念誦唸誦。”
吃了齋飯,收了盤碗,漸漸天晚,伯欽引着三藏出中宅,到後邊走走,穿過夾道,有一座草亭。推開門,入到裏面,只見那四壁上掛幾張強弓硬弩,插幾壺箭,過樑上搭兩塊血腥的虎皮,牆根頭插着許多槍刀叉棒,正中間設兩張坐器。伯欽請三藏坐坐。三藏見這般兇險醃髒,不敢久坐,遂出了草亭。又往後再行,是一座大園子,卻看不盡那叢叢菊蕊堆黃,樹樹楓楊掛赤;又見呼的一聲,跑出十來只肥鹿,一大陣黃獐,見了人,呢呢癡癡,更不恐懼。三藏道:“這獐鹿想是太保養家了的?”伯欽道:“似你那長安城中人家,有錢的集財寶,有莊的集聚稻糧,似我們這打獵的,只得聚養些野獸,備天陰耳。”他兩個說話閒行,不覺黃昏,復轉前宅安歇。
次早,那閤家老小都起來,就整素齋,管待長老,請開啓唸經。這長老淨了手,同太保家堂前拈了香,拜了家堂。三藏方敲響木魚,先念了淨口業的真言,又唸了淨身心的神咒,然後開《度亡經》一卷。誦畢,伯欽又請寫薦亡疏一道,再開念《金剛經》《觀音經》,一一朗音高誦。誦畢,吃了午齋,又念《法華經》《彌陀經》。各誦幾卷,又念一卷《孔雀經》,及談苾洗業的故事,早又天晚。獻過了種種香火,化了衆神紙馬,燒了薦亡文疏,佛事已畢,又各安寢。
卻說那伯欽的父親之靈,超薦得脫沉淪,鬼魂兒早來到東家宅內,託一夢與合宅長幼道:“我在陰司裏苦難難脫,日久不得超生。今幸得聖僧,唸了經卷,消了我的罪業,閻王差人送我上中華富地長者人家託生去了。你們可好生謝送長老,不要怠慢,不要怠慢。我去也。”這纔是:萬法莊嚴端有意,薦亡離苦出沉淪。那閤家兒夢醒,又早太陽東上,伯欽的娘子道:“太保,我今夜夢見公公來家,說他在陰司苦難難脫,日久不得超生。今幸得聖僧唸了經卷,消了他的罪業,閻王差人送他上中華富地長者人家託生去,教我們好生謝那長老,不得怠慢。他說罷,徑出門,徜徉去了。我們叫他不應,留他不住,醒來卻是一夢。”伯欽道:“我也是那等一夢,與你一般。我們起去對母親說去。”他兩口子正欲去說,只見老母叫道:“伯欽孩兒,你來,我與你說話。”二人至前,老母坐在牀上道:“兒呵,我今夜得了個喜夢,夢見你父親來家,說多虧了長老超度,已消了罪業,上中華富地長者家去託生。”夫妻們俱呵呵大笑道:“我與媳婦皆有此夢,正來告稟,不期母親呼喚,也是此夢。”遂叫一家大小起來,安排謝意,替他收拾馬匹,都至前拜謝道:“多謝長老超薦我亡父脫難超生,報答不盡!”三藏道:“貧僧有何能處,敢勞致謝!”伯欽把三口兒的夢話,對三藏陳訴一遍,三藏也喜。早供給了素齋,又具白銀一兩爲謝。三藏分文不受。一家兒又懇懇拜央,三藏畢竟分文未受,但道:“是你肯發慈悲送我一程,足感至愛。”伯欽與母妻無奈,急做了些粗麪燒餅乾糧,叫伯欽遠送,三藏歡喜收納。太保領了母命,又喚兩三個家僮,各帶捕獵的器械,同上大路,看不盡那山中野景,嶺上風光。行經半日,只見對面處,有一座大山,真個是高接青霄,崔巍險峻。三藏不一時,到了邊前。那太保登此山如行平地。正走到半山之中,伯欽回身,立於路下道:“長老,你自前進,我卻告回。”三藏聞言,滾鞍下馬道:“千萬敢勞太保再送一程!”伯欽道:“長老不知,此山喚做兩界山,東半邊屬我大唐所管,西半邊乃是韃靼的地界。那廂狼虎,不伏我降,我卻也不能過界,你自去罷。”三藏心驚,輪開手,牽衣執袂,滴淚難分。正在那叮嚀拜別之際,只聽得山腳下叫喊如雷道:“我師父來也!我師父來也!”唬得個三藏癡呆,伯欽打掙。畢竟不知是甚人叫喊,且聽下回分解。
且不言天神圍繞,大聖安歇。話表南海普陀落伽山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靈感觀世音菩薩,自王母娘娘請赴蟠桃大會,與大徒弟惠岸行者,同登寶閣瑤池,見那裏荒荒涼涼,席面殘亂;雖有幾位天仙,俱不就座,都在那裏亂紛紛講論。菩薩與衆仙相見畢,衆仙備言前事。菩薩道:“既無盛會,又不傳杯,汝等可跟貧僧去見玉帝。”衆仙怡然隨往。至通明殿前,早有四大天師、赤腳大仙等衆,俱在此迎着菩薩,即道玉帝煩惱,調遣天兵,擒怪未回等因。菩薩道:“我要見見玉帝,煩爲轉奏。”天師邱弘濟即入靈霄寶殿,啓知宣入。時有太上老君在上,王母娘娘在後。
菩薩引衆同入裏面,與玉帝禮畢,又與老君、王母相見,各坐下,便問:“蟠桃盛會如何?”玉帝道:“每年請會,喜喜歡歡,今年被妖猴作亂,甚是虛邀也。”菩薩道:“妖猴是何出處?”玉帝道:“妖猴乃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石卵化生的。當時生出,即目運金光,射衝斗府。始不介意,繼而成精,降龍伏虎,自削死籍。當有龍王、閻王啓奏,朕欲擒拿,是長庚星啓奏道:‘三界之間,凡有九竅者,可以成仙。’朕即施教育賢,宣他上界,封爲御馬監弼馬溫官。那廝嫌惡官小,反了天宮。即差李天王與哪吒太子收降,又降詔撫安,宣至上界,就封他做個‘齊天大聖’,只是有官無祿。他因沒事幹管,東遊西蕩。朕又恐別生事端,着他代管蟠桃園。他又不遵法律,將老樹大桃,盡行偷喫。及至設會,他乃無祿人員,不曾請他,他就設計賺哄赤腳大仙,卻自變他相貌入會,將仙餚仙酒盡偷吃了,又偷老君仙丹,又偷御酒若干,去與本山衆猴享樂。朕心爲此煩惱,故調十萬天兵,天羅地網收伏。這一日不見回報,不知勝負如何。”菩薩聞言,即命惠岸行者道:“你可快下天宮,到花果山打探軍情如何。如遇相敵,可就相助一功,務必的實回話。”惠岸行者整整衣裙,執一條鐵棍,駕雲離闕,徑至山前。見那天羅地網,密密層層,各營門提鈴喝號,將那山圍繞的水泄不通。惠岸立住,叫:“把營門的天丁,煩你傳報:我乃李天王二太子木叉,南海觀音大徒弟惠岸,特來打探軍情。”那營裏五嶽神兵,即傳入轅門之內。早有虛日鼠、昴日雞、星日馬、房日兔將言傳到中軍帳下。李天王發下令旗,教開天羅地網,放他進來。此時東方纔亮,惠岸隨旗進入,見四大天王與李天王下拜。拜訖,李天王道:“孩兒,你自那廂來者?”惠岸道:“愚男隨菩薩赴蟠桃會,菩薩見勝會荒涼,瑤池寂寞,引衆仙並愚男去見玉帝。玉帝備言父王等下界收伏妖猴,一日不見回報,勝負未知,菩薩因命愚男到此打聽虛實。”李天王道:“昨日到此安營下寨,着九曜星挑戰,被這廝大弄神通,九曜星俱敗走而回。後我等親自提兵,那廝也排開陣勢。我等十萬天兵,與他混戰至晚,他使個分身法戰退。及收兵查勘時,止捉得些狼蟲虎豹之類,不曾捉得他半個妖猴。今日還未出戰。”說不了,只見轅門外有人來報道:“那大聖引一羣猴精,在外面叫戰。”四大天王與李天王並太子正議出兵,木叉道:“父王,愚男蒙菩薩吩咐,下來打探消息,就說若遇戰時,可助一功。今不才願往,看他怎麼個大聖!”天王道:“孩兒,你隨菩薩修行這幾年,想必也有些神通,切須在意。”
好太子,雙手輪着鐵棍,束一束繡衣,跳出轅門,高叫:“那個是齊天大聖?”大聖挺如意棒,應聲道:“老孫便是。你是甚人,輒敢問我?”木叉道:“吾乃李天王第二太子木叉,今在觀音菩薩寶座前爲徒弟護教,法名惠岸是也。”大聖道:“你不在南海修行,卻來此見我做甚?”木叉道:“我蒙師父差來打探軍情,見你這般猖獗,特來擒你!”大聖道:“你敢說那等大話!且休走!喫老孫這一棒!”木叉全然不懼,使鐵棒劈手相迎。他兩個立那半山中,轅門外,這場好鬥:棍雖對棍鐵各異,兵縱交兵人不同。一個是太乙散仙呼大聖,一個是觀音徒弟正元龍。渾鐵棍乃千錘打,六丁六甲運神功;如意棒是天河定,鎮海神珍法力洪。兩個相逢真對手,往來解數實無窮。這個的陰手棍,萬千兇,繞腰貫索疾如風;那個的夾槍棒,不放空,左遮右擋怎相容?那陣上旌旗閃閃,這陣上鼉鼓鼕鼕。萬員天將團團繞,一洞妖猴簇簇叢。怪霧愁雲漫地府,狼煙煞氣射天宮。昨朝混戰還猶可,今日爭持更又兇。堪羨猴王真本事,木叉覆敗又逃生。這大聖與惠岸戰經五六十合,惠岸臂膊痠麻,不能迎敵,虛幌一幌,敗陣而走。大聖也收了猴兵,安扎在洞門之外。只見天王營門外,大小天兵,接住了太子,讓開大路,徑入轅門,對四天王、李託塔、哪吒,氣哈哈的喘息未定:“好大聖!好大聖!着實神通廣大!孩兒戰不過,又敗陣而來也!”李天王見了心驚,即命寫表求助,便差大力鬼王與木叉太子上天啓奏。
二人當時不敢停留,闖出天羅地網,駕起瑞靄祥雲,須臾徑至通明殿下,見了四大天師,引至靈霄寶殿,呈上表章。惠岸又見菩薩施禮,菩薩道:“你打探的如何?”惠岸道:“始領命到花果山,叫開天羅地網門,見了父親,道師父差命之意。父王道:‘昨日與那猴王戰了一場,止捉得他虎豹狼蟲之類,更未捉他一個猴精。’正講間,他又索戰,是弟子使鐵棍與他戰經五六十合,不能取勝,敗走回營。父親因此差大力鬼王同弟子上界求助。”菩薩低頭思忖。
卻說玉帝拆開表章,見有求助之言,笑道:“叵耐這個猴精,能有多大手段,就敢敵過十萬天兵!李天王又來求助,卻將那路神兵助之?”言未畢,觀音合掌啓奏:“陛下寬心,貧僧舉一神,可擒這猴。”玉帝道:“所舉者何神?”菩薩道:“乃陛下令甥顯聖二郎真君,見居灌洲灌江口,享受下方香火。他昔日曾力誅六怪,又有梅山兄弟與帳前一千二百草頭神,神通廣大。奈他只是聽調不聽宣,陛下可降一道調兵旨意,着他助力,便可擒也。”玉帝聞言,即傳調兵的旨意,就差大力鬼王齎調。那鬼王領了旨,即駕起雲,徑至灌江口,不消半個時辰,直至真君之廟。早有把門的鬼判傳報至裏道:“外有天使,捧旨而至。”二郎即與衆弟兄,出門迎接旨意,焚香開讀。旨意上雲:“花果山妖猴齊天大聖作亂。因在宮偷桃、偷酒、偷丹,攪亂蟠桃大會,見着十萬天兵,一十八架天羅地網,圍山收伏,未曾得勝。今特調賢甥同義兄弟即赴花果山助力剿除。成功之後,高升重賞。”真君大喜道:“天使請回,吾當就去拔刀相助也。”鬼王回奏不題。
這真君即喚梅山六兄弟,乃康張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將軍,聚集殿前道:“適才玉帝調遣我等往花果山收降妖猴,同去去來。”衆兄弟俱忻然願往。即點本部神兵,駕鷹牽犬,搭弩張弓,縱狂風,霎時過了東洋大海,徑至花果山。見那天羅地網,密密層層,不能前進,因叫道:“把天羅地網的神將聽着:吾乃二郎顯聖真君,蒙玉帝調來擒拿妖猴者,快開營門放行。”一時,各神一層層傳入,四大天王與李天王俱出轅門迎接。相見畢,問及勝敗之事,天王將上項事備陳一遍,真君笑道:“小聖來此,必須與他鬥個變化。列公將天羅地網,不要幔了頂上,只四周緊密,讓我賭鬥。若我輸與他,不必列公相助,我自有兄弟扶持;若贏了他,也不必列公綁縛,我自有兄弟動手。只請託塔天王與我使個照妖鏡,住立空中。恐他一時敗陣,逃竄他方,切須與我照耀明白,勿走了他。”天王各居四維,衆天兵各挨排列陣去訖。
這真君領着四太尉、二將軍,連本身七兄弟,出營挑戰;分付衆將,緊守營盤,收全了鷹犬,衆草頭神得令。真君只到那水簾洞外,見那一羣猴,齊齊整整,排作個蟠龍陣勢;中軍裏,立一竿旗,上書齊天大聖四字。真君道:“那潑妖,怎麼稱得起齊天之職?”梅山六弟道:“且休讚歎,叫戰去來。”那營口小猴見了真君,急走去報知。那猴王即掣金箍棒,整黃金甲,登步雲履,按一按紫金冠,騰出營門,急睜睛觀看那真君的相貌,果是清奇,打扮得又秀氣。真個是:儀容清俊貌堂堂,兩耳垂肩目有光。頭戴三山飛鳳帽,身穿一領淡鵝黃。縷金靴襯盤龍襪,玉帶團花八寶妝。腰挎彈弓新月樣,手執三尖兩刃槍。斧劈桃山曾救母,彈打羅雙鳳凰。力誅八怪聲名遠,義結梅山七聖行。心高不認天家眷,性傲歸神住灌江。赤城昭惠英靈聖,顯化無邊號二郎。大聖見了,笑嘻嘻的,將金箍棒掣起,高叫道:“你是何方小將,輒敢大膽到此挑戰?”真君喝道:“你這廝有眼無珠,認不得我麼!吾乃玉帝外甥,敕封昭惠靈顯王二郎是也。今蒙上命,到此擒你這反天宮的弼馬溫猢猻,你還不知死活!”大聖道:“我記得當年玉帝妹子思凡下界,配合楊君,生一男子,曾使斧劈桃山的,是你麼?我行要罵你幾聲,曾奈無甚冤仇;待要打你一棒,可惜了你的性命。你這郎君小輩,可急急回去,喚你四大天王出來。”真君聞言,心中大怒道:“潑猴!休得無禮!喫吾一刃!”大聖側身躲過,疾舉金箍棒,劈手相還。他兩個這場好殺:昭惠二郎神,齊天孫大聖,這個心高欺敵美猴王,那個面生壓伏真樑棟。兩個乍相逢,各人皆賭興。從來未識淺和深,今日方知輕與重。鐵棒賽飛龍,神鋒如舞鳳。左擋右攻,前迎後映。這陣上梅山六弟助威風,那陣上馬流四將傳軍令。搖旗擂鼓各齊心,吶喊篩鑼都助興。兩個鋼刀有見機,一來一往無絲縫。金箍棒是海中珍,變化飛騰能取勝。若還身慢命該休,但要差池爲蹭蹬。
真君與大聖鬥經三百餘合,不知勝負。那真君抖搜神威,搖身一變,變得身高萬丈,兩隻手,舉着三尖兩刃神鋒,好便似華山頂上之峯,青臉獠牙,硃紅頭髮,惡狠狠,望大聖着頭就砍。這大聖也使神通,變得與二郎身軀一樣,嘴臉一般,舉一條如意金箍棒,卻就如崑崙山頂上的擎天之柱,抵住二郎神。唬得那馬流元帥戰兢兢搖不得旌旗,崩芭二將虛怯怯使不得刀劍。這陣上,康張姚李、郭申直健傳號令,撒放草頭神,向他那水簾洞外,縱着鷹犬,搭弩張弓,一齊掩殺。可憐衝散妖猴四健將,捉拿靈怪二三千!那些猴,拋戈棄甲,撇劍丟槍;跑的跑,喊的喊;上山的上山,歸洞的歸洞:好似夜貓驚宿鳥,飛灑滿天星。衆兄弟得勝不題。
卻說真君與大聖變做法天象地的規模,正鬥時,大聖忽見本營中妖猴驚散,自覺心慌,收了法象,掣棒抽身就走。真君見他敗走,大步趕上道:“那裏走?趁早歸降,饒你性命!”大聖不戀戰,只情跑起。將近洞口,正撞着康張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將軍,一齊帥衆擋住道:“潑猴!那裏走!”大聖慌了手腳,就把金箍棒捏做繡花針,藏在耳內,搖身一變,變作個麻雀兒,飛在樹梢頭釘住。那六兄弟,慌慌張張,前後尋覓不見,一齊吆喝道:“走了這猴精也!走了這猴精也!”正嚷處,真君到了問:“兄弟們,趕到那廂不見了?”衆神道:“纔在這裏圍住,就不見了。”二郎圓睜鳳目觀看,見大聖變了麻雀兒,釘在樹上,就收了法象,撇了神鋒,卸下彈弓,搖身一變,變作個餓鷹兒,抖開翅,飛將去撲打。大聖見了,嗖的一翅飛起去,變作一隻大鶿老,沖天而去。二郎見了,急抖翎毛,搖身一變,變作一隻大海鶴,鑽上雲霄來嗛。大聖又將身按下,入澗中,變作一個魚兒,淬入水內。二郎趕至澗邊,不見蹤跡,心中暗想道:“這猢猻必然下水去也,定變作魚蝦之類。等我再變變拿他。”果一變變作個魚鷹兒,飄蕩在下溜頭波面上。等待片時,那大聖變魚兒,順水正遊,忽見一隻飛禽,似青鷂,毛片不青;似鷺鷥,頂上無纓;似老鸛,腿又不紅:“想是二郎變化了等我哩!”急轉頭,打個花就走。二郎看見道:“打花的魚兒,似鯉魚,尾巴不紅;似鱖魚,花鱗不見;似黑魚,頭上無星;似魴魚,鰓上無針。他怎麼見了我就回去了?必然是那猴變的。”趕上來,刷的啄一嘴。那大聖就攛出水中,一變,變作一條水蛇,遊近岸,鑽入草中。二郎因嗛他不着,他見水響中,見一條蛇攛出去,認得是大聖,急轉身,又變了一隻朱繡頂的灰鶴,伸着一個長嘴,與一把尖頭鐵鉗子相似,徑來喫這水蛇。水蛇跳一跳,又變做一隻花鴇,木木樗樗的,立在蓼汀之上。二郎見他變得低賤——花鴇乃鳥中至賤至淫之物,不拘鸞、鳳、鷹、鴉都與交羣——故此不去攏傍,即現原身,走將去,取過彈弓拽滿,一彈子把他打個踵。那大聖趁着機會,滾下山崖,伏在那裏又變,變了一座土地廟兒:大張着口,似個廟門,牙齒變做門扇,舌頭變做菩薩,眼睛變做窗櫺。只有尾巴不好收拾,豎在後面,變做一根旗竿。真君趕到崖下,不見打倒的鴇鳥,只有一間小廟,急睜鳳眼,仔細看之,見旗竿立在後面,笑道:“是這猢猻了!他今又在那裏哄我。我也曾見廟宇,更不曾見一旗竿豎在後面的。斷是這畜生弄喧!他若哄我進去,他便一口咬住。我怎肯進去?等我掣拳先搗窗櫺,後踢門扇!”大聖聽得,心驚道:“好狠好狠!門扇是我牙齒,窗櫺是我眼睛。若打了牙,搗了眼,卻怎麼是好?”撲的一個虎跳,又冒在空中不見。
真君前前後後亂趕,只見四太尉、二將軍一齊擁至道:“兄長,拿住大聖了麼?”真君笑道:“那猴兒才自變座土地廟哄我,我正要搗他窗櫺,踢他門扇,他就縱一縱,又渺無蹤跡。可怪!可怪!”衆皆愕然,四望更無形影。真君道:“兄弟們在此看守巡邏,等我上去尋他。”急縱身駕雲起在半空,見那李天王高擎照妖鏡,與哪吒住立雲端,真君道:“天王,曾見那猴王麼?”天王道:“不曾上來。我這裏照着他哩。”真君把那賭變化、弄神通、拿羣猴一事說畢,卻道:“他變廟宇,正打處,就走了。”李天王聞言,又把照妖鏡四方一照,呵呵的笑道:“真君,快去!快去!那猴使了個隱身法,走出營圍,往你那灌江口去也。”二郎聽說,即取神鋒,回灌江口來趕。
卻說那大聖已至灌江口,搖身一變,變作二郎爺爺的模樣,按下雲頭,徑入廟裏,鬼判不能相認,一個個磕頭迎接。他坐中間,點查香火:見李虎拜還的三牲,張龍許下的保福,趙甲求子的文書,錢丙告病的良願。正看處,有人報:“又一個爺爺來了。”衆鬼判急急觀看,無不驚心。真君卻道:“有個甚麼齊天大聖,纔來這裏否?”衆鬼判道:“不曾見甚麼大聖,只有一個爺爺在裏面查點哩。”真君撞進門,大聖見了,現出本相道:“郎君不消嚷,廟宇已姓孫了。”這真君即舉三尖兩刃神鋒,劈臉就砍。那猴王使個身法,讓過神鋒,掣出那繡花針兒,幌一幌,碗來粗細,趕到前,對面相還。兩個嚷嚷鬧鬧,打出廟門,半霧半雲,且行且戰,復打到花果山,慌得那四大天王等衆提防愈緊。這康張太尉等迎着真君,合心努力,把那美猴王圍繞不題。
話表大力鬼王既調了真君與六兄弟提兵擒魔去後,卻上界回奏。玉帝與觀音菩薩、王母並衆仙卿,正在靈霄殿講話,道:“既是二郎已去赴戰,這一日還不見回報。”觀音合掌道:“貧僧請陛下同道祖出南天門外,親去看看虛實如何?”玉帝道:“言之有理。”即擺駕,同道祖、觀音、王母與衆仙卿至南天門,早有些天丁力士接着。開門遙觀,只見衆天丁布羅網圍住四面,李天王與哪吒,擎照妖鏡立在空中,真君把大聖圍繞中間,紛紛賭鬥哩。菩薩開口對老君說:“貧僧所舉二郎神如何?果有神通,已把那大聖圍困,只是未得擒拿。我如今助他一功,決拿住他也。”老君道:“菩薩將甚兵器?怎麼助他?”菩薩道:“我將那淨瓶楊柳拋下去,打那猴頭;即不能打死,也打個一跌,教二郎小聖好去拿他。”老君道:“你這瓶是個磁器,準打着他便好,如打不着他的頭,或撞着他的鐵棒,卻不打碎了?你且莫動手,等我老君助他一功。”菩薩道:“你有甚麼兵器?”老君道:“有,有,有。”捋起衣袖,左膊上取下一個圈子,說道:“這件兵器,乃錕鋼摶煉的,被我將還丹點成,養就一身靈氣,善能變化,水火不侵,又能套諸物;一名金鋼琢,又名金鋼套。當年過函關,化胡爲佛,甚是虧他,早晚最可防身。等我丟下去打他一下。”話畢,自天門上往下一摜,滴流流,徑落花果山營盤裏,可可的着猴王頭上一下。猴王只顧苦戰七聖,卻不知天上墜下這兵器,打中了天靈,立不穩腳,跌了一跤,爬將起來就跑,被二郎爺爺的細犬趕上,照腿肚子上一口,又扯了一跌。他睡倒在地,罵道:“這個亡人!你不去妨家長,卻來咬老孫!”急翻身爬不起來,被七聖一擁按住,即將繩索捆綁,使勾刀穿了琵琶骨,再不能變化。
那老君收了金鋼琢,請玉帝同觀音、王母、衆仙等,俱回靈霄殿。這下面四大天王與李天王諸神,俱收兵拔寨,近前向小聖賀喜,都道:“此小聖之功也!”小聖道:“此乃天尊洪福,衆神威權,我何功之有?”康張姚李道:“兄長不必多敘,且押這廝去上界見玉帝,請旨發落去也。”真君道:“賢弟,汝等未受天籙,不得面見玉帝。教天甲神兵押着,我同天王等上界回旨。你們帥衆在此搜山,搜淨之後,仍回灌口。待我請了賞,討了功,回來同樂。”四太尉、二將軍依言領諾。這真君與衆即駕雲頭,唱凱歌,得勝朝天。不多時,到通明殿外,天師啓奏道:“四大天王等衆已捉了妖猴齊天大聖了,來此聽宣。”玉帝傳旨,即命大力鬼王與天丁等衆,押至斬妖臺,將這廝碎剁其屍。咦!正是:欺誑今遭刑憲苦,英雄氣概等時休。畢竟不知那猴王性命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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