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故人來
門口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早就驚動了清風閣裏的人,紅衣女子扭着腰肢走出來,卻見站在門口的人竟是顧九歌。想到顧九歌與慕涼的交情,清風忙行了個禮。
清風上前道:“小姐,這女子傷的似乎不輕,不若先將她扶到雅間裏去吧。”
顧九歌聞言點了點頭,幾人合力將地上已經撐不住昏迷過去的女子扶到了二樓雅間裏。
繪秋去請大夫,清風也去準備熱水和乾淨的衣裳,房間裏便只剩下顧九歌一人了。
她坐在牀頭,擡手顫抖着撫上那女子的臉,動作溫柔的爲她擦拭去臉上的髒污,最後露出一張清秀俏麗的小臉來。她眸中似起了一層水霧一般,眼前女子的容顏漸漸生動起來。
有些被埋藏在心底的零散記憶慢慢活躍起來。
“你就是歌兒表妹吧?”
顧九歌揚起一張脂粉厚重的臉,冷冷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清瘦女子。她素衣輕帶,粉黛薄施,整個人像是純淨池水裏的夏荷,乾淨清爽,瞧着便讓人心神安穩。
顧九歌翻她一眼,懶懶散散地問道:“你是何人?爲何喚我表妹?”
“這是將軍府的少夫人,趙秉夜趙公子的夫人林落施。”不等林落施回答,便聽到桃花捏着聲音說道,眼中滿是嫌惡之意,道:“不知道是哪個窮鄉僻壤裏出來的,偏偏入了趙小公子的眼,放着滿城貴家千金不要,非要娶她。”
桃花說完還不忘鄙視地看她一眼。
顧九歌聞言也細細地打量起她來,她和將軍府早就斷了,當初趙秉夜成親的事她也只是聽說,並沒有出席婚宴。她倒是沒想到,將軍府的人竟也能接受這樣一個沒有身份背景的媳婦。
“表妹,祖母近日身子越發的不好了,整日唸叨着想要見你。你看看能不能隨我回去,看看祖母?”見桃花這般公然侮辱自己,林落施倒也不惱,像是沒有聽見一般,依舊笑着看向顧九歌問道。
“我與將軍府早無來往,說這些做什麼。你有時間在這裏和我廢話,不如早些回去照顧她。”顧九歌懶懶地回了一句便起身往屋裏走去,林落施見狀想要追上來,卻被桃花一把推倒在地。
“走遠些!這裏是相府,可不會像將軍府那樣把你當作寶貝!”
桃花罵罵咧咧地進了屋,兩個丫鬟連拖帶拉將林落施趕出了相府。畫面一轉,漫天大雪。
“臣婦林氏求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林落施一下一下重重地磕在地上,額頭上早已經是血肉模糊,鮮血滴落在雪地上,趁着純白的顏色,耀眼刺目。
她的聲音淒厲不堪,但是守在門口的宮人們像是沒有聽見一般。久居深宮,早已練就一副鐵石心腸。
林落施的嗓音嘶啞難聽,在這寂靜的雪夜裏顯得格外詭異可怖。
“臣婦林氏求見皇后娘娘!”
在她僵持了三個時辰之後,未央宮的大門終於緩緩打開。彼時已經是皇后的顧九歌扶着桃花的手款款出來,女子鳳袍加身,再加上數年沉浮歷練,她早就不是當初那個目中無人愚蠢囂張的顧九歌了。
“皇后娘娘!求您高擡貴手,饒了將軍府滿門吧!”見顧九歌出來,林落施忙膝行幾步上前,狠狠地磕了一個頭,罷了這才擡頭看向顧九歌求饒道。
許是天氣太冷了,她的眼眶明明通紅,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那些悲傷絕望,似乎早已被這寒冷的天氣凝固在了眸子裏。
“你胡說些什麼?”顧九歌冷聲道。
林落施搖了搖腦袋,強迫着自己清醒,轉而擡眸道:“皇后娘娘,當初陛下借將軍府的勢力登上帝位,如今卻想着過河拆橋,他生怕將軍府擁兵自重,所以想要屠將軍府滿門!皇后娘娘!即便您與將軍府已無情誼,但是你的骨子裏畢竟還留着一半將軍府的血啊!你不能看着將軍府滿門被屠而無動於衷!”
她嘶聲喊道,神色痛苦不堪。
顧九歌聞言微微皺眉,雖然自從玄朗即位之後她就一直閉門修養,不問朝事,但她決不相信玄朗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你不要胡說了,陛下深明大義最重情義,他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顧九歌淡淡說道,言罷轉身就要進去。
“顧九歌!你表哥已經死了!我親眼看見他倒在我面前,我親耳聽到那個黑衣人承認自己是陛下派去的殺手,我親耳聽見他們說要覆將軍府滿門!顧九歌,當初是你以命相逼,將軍府才被迫答應幫助玄朗即位,可如今,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林落施聲嘶力竭的喊道,她艱難起身朝着顧九歌跑過去,但是剛走兩步便覺得胸口一痛。低頭望去,卻是一把匕首深深刺進她的心口。
是桃花,她美名其曰是保護皇后娘娘。
“顧九歌,我賤命一條死不足惜,我只求你護將軍府這一次。”林落施緊緊地抓着桃花的手,步步前進,任由那把匕首寸寸深入她的心臟。
顧九歌見狀神色終於有些鬆動,冷聲道:“你這又是何苦?”
“夫君待我如珍如寶,將軍府上下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忘恩負義。同樣,你也不能。”林落施啞聲說道,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她便已經失了力氣,重重地倒在地上。
“你多想了,陛下不會這樣做的。”望着她倒下去的身子,顧九歌開口沉聲說道。
她太相信玄朗了,只要是他說的,顧九歌都信。
未央宮的宮門一點點合上,林落施也慢慢閉上眼睛。
漫天大雪,遍地鮮血,好一番景象。
回憶戛然而止,顧九歌早已是淚流滿面。她安安靜靜地坐在牀邊,突然揚手狠狠扇了自己一把巴掌,白皙的臉上頓時落下一片紅印。
慕涼一進門就看到這樣的場面,不由得驚住了。清風忙彎腰退出,小心翼翼地帶上了房門。
“啪!”還沒等慕涼反應,顧九歌擡手又是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她的肩膀起伏劇烈,雖然極力壓抑着卻還是發出了痛苦的嗚咽聲。
慕涼閃身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對上的卻是一雙滿含淚意紅腫不堪的眸子。
“發生了何事?”慕涼低聲問道,方纔他收到了清風派人遞去的消息,一刻也沒耽誤便趕了過來,誰知道卻看到顧九歌這副模樣。
他從未見顧九歌這樣,即便是上次玄朗當着她的面殺了小福子,顧九歌卻也是惱怒更多。不像現在,她眸中那股深深的自責和恨意幾乎要將她自己淹沒了。
手腕被慕涼握在手中,顧九歌死死地咬着脣瓣,直到落了血也不肯鬆口。
她恨啊,當然恨了!恨自己當初爲什麼沒有相信林落施的話,恨自己爲何能這麼殘忍,眼睜睜地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如果當初她肯回將軍府看一眼,或許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了。
慕涼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情緒崩潰弄得手足無措,忙伸手撫上她的薄脣,輕用力捏住她的下巴,這才讓她鬆了口。
“慕涼……”
她聲音嘶啞喚了一聲,突然一頭扎進慕涼懷中極壓抑地哭出聲來。
見她終於哭出聲來,慕涼纔算是鬆了一口氣,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任她將所有情緒宣泄出來。
他輕撫後背爲她順氣,低聲道了一句,“我在呢。”
他的語氣太輕了,剛一出口便被顧九歌的哭聲淹沒了,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顧九歌終於緩過氣來。只是她左邊臉頰紅腫不堪,眼睛也猩紅的可怕。慕涼吩咐清風端水來給她稍稍整理一下,又命她去取了些冰塊回來。
將冰塊包在方帕中,慕涼動作輕柔地在她臉上紅腫的地上輕輕按壓滑過。兩人的距離極近,近到彷彿顧九歌一眨眼,長而微卷的睫毛就會撲在他臉上。
似乎是感覺到有些不適,顧九歌啞聲問道:“爲何不問我出了什麼事?”
“你不說,我不問。”慕涼沉聲應道,眸子緊盯着顧九歌的臉,溫柔細緻地爲她冰敷傷口。
“好了,戴上面紗應當看不出來。”敷了小半個時辰,慕涼這才輕聲交代道。
他放下冰塊,又將乾淨的帕子浸在水中,捏起一角,擡眸看向顧九歌道:“別動。”
顧九歌微微仰頭,靜看着半彎着腰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方纔……她怎麼會在慕涼麪前失了控呢?
兩人目光交接,似有什麼東西在顧九歌心中破土而出,晦暗不明卻熱烈,讓她忽略不得。正當顧九歌愣神的時候,慕涼突然俯身靠近,顧九歌心中一驚,又想到慕涼喝醉了的那個晚上。
難道他又要……
慕涼拿着手中的帕子輕輕地覆上顧九歌被咬破的薄脣,打斷了顧九歌的胡思亂想。手帕冰涼擦過傷口很是舒服,顧九歌漸漸放鬆下來,任由他給自己處理。偶爾慕涼的手指會碰到她的下巴,帶來一陣酥酥麻麻的感受。
“這女子是何人?”見她情緒已經完全安定下來,慕涼這纔開口輕聲問道,手上動作也跟着停了下來,讓她方便說話。
“故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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