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二零零四年的第一場雪
這種差異並不是指規模和權力的大小,而是體現在一把手的絕對權威上。
衆所周知,鄉鎮黨政一把手,只有一個,那就是黨委書記。
因爲攤子相對小,所以不需要市縣那樣複雜的分工,黨委書記基本上是黨政大權一把抓。其所掌握的權力涵蓋幹部安排、經濟財權等各個方面,而鄉長就像是普通幹部一樣,在書記的領導下工作,很難有獨立決策權。
鄉長都是這樣,副鄉長就更不用說了。
梁惟石從來不打沒有準備的仗,在提前向老領導請教的同時,他還通過太和縣委組織部的關係,對吳紅星其人做過了解。
縣委組織部的謝副部長用詞挺委婉也挺正面,評價吳紅星‘老成持重’‘資深望重’,在十里鄉的地位‘舉足輕重’。
但梁惟石能聽得出來,‘老成持重’可能是說‘因循守舊’,‘資深望重’可能就會‘倚老賣老’,‘舉足輕重’也可能意味着‘勢力龐大’。
這個時期的鄉鎮,出現‘土皇帝’的情況十分常見。
大都是憑藉根深枝茂的家族勢力,長期把持着地方權力,任上面派誰來,都得入鄉隨俗守規矩,真要是鬧僵了,他們可能連縣裏的賬都不買。
吳紅星還談不上‘土皇帝’,但在十里鄉肯定是說一不二的存在。
所以,梁惟石想要順利開展工作,首要的條件就是必須獲得黨委書記吳紅星的支持。
如果對方不支持,甚至處處爲難他妨礙他,那他就只能向上級申請換人——把吳紅星換掉!
……
第二天一早,吳紅星盤腿坐在自家炕頭上,一邊嚼着幹豆腐,一邊喝着白酒。
昨天藉着給新來副鄉長接風的理由,從中午一直喝到了晚上,算是喝了個盡興,按照他的習慣,早飯必須再喝點兒透一透。
黨辦主任馮木生就住在附近,媳婦又沒在家,所以也過來蹭口飯喫。
“咱們的梁副鄉長怎麼樣了?”吳紅星讓老婆給馮木生添了雙筷子,隨口問了一句。
“昨個兒回去睡了好幾個點兒。剛纔聽大奎說,今兒一早就帶着辦事員劉波兒走村串戶做調查去了。”馮木生喝了口酸菜湯,笑嘻嘻地回道。
吳紅星端着酒碗的手停了下來,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倒像是個幹實事兒的!
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長勁兒,手裏又有幾分真把式?
……
二零零四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得更早一些。
梁惟石騎着不知是幾手的舊摩托車,帶着自己的辦事員劉波,頂着揚揚灑灑的小雪,一共走訪了三個村落。
“這三個村兒,是咱們十里鄉貧困村中的特困村,人均年收入只有三百多,種地是唯一的經濟來源,但您也看見了,這裏大都是鹽鹼地,能種植莊稼的耕地只有實際土地的四分之一。別說賣餘糧了,填飽肚子都勉強……”
辦事員劉波兒是一個二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個子不高,圓臉小眼睛,還留着土裏土氣的齊劉海。
別看人其貌不揚,說話辦事卻相當伶俐,對梁副鄉長提出的一些問題都能對答如流,而且還能揣摩出梁副鄉長的大致心思。
看着大片幾乎寸草不生的鹽鹼地,看着附近一排排陳舊簡陋的房屋,又看着坑坑窪窪的村路上,放羊歸來的孩子……
這三個村子,沒有電,沒有自來水,大人爲了生計發愁,孩子也上不起學,連穿的衣服都打着大塊的補丁。
梁惟石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語言,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上一世他經常聽到扶貧攻堅的報道,他所在單位也有過對口扶貧的任務,然而,不親自去這些貧困鄉村的人家走一走看一看,你就永遠不會切身體會到‘貧困’二字的真正含義。
對比現在的所見所聞,回想起上一世的二零二一年,國家宣佈脫貧攻堅戰取得全面勝利,梁惟石才真正明白,這近二十年來,在每一處沒有硝煙的脫貧戰場上,那些肩負扶貧重任,紮根於貧困山村,致力於地方脫貧事業的基層英雄,是何其的偉大!
梁惟石覺得自己遠遠達不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思想境界,但‘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他應該還是能做到的。
騎着舊摩托車,帶着辦事員劉波兒,突突突地趕回了鄉政府宿舍。
着忙吃了幾口方便麪,在散發着昏黃光芒的燈泡下,梁副鄉長拿出筆記本,對,是真正的筆記本兒,手執鋼筆刷刷刷地寫起了今天的調查走訪總結。
沒人給他任務,他只是習慣性地對每一天的工作進行記錄。
人這一生,終究要做些有意義的工作。
如果你只知道貪圖享樂,那麼當你老了,你一定會覺得當初的選擇,是多麼的正確……
梁副鄉長也想享樂,但他認爲獨樂樂不如衆樂樂,他想讓那些生活艱難的村民可以一起樂,那樣,他一定會感到一種特別的‘快樂’!
寫完總結,他又把前段時間收集的關於十里鄉特產、資源狀況資料找了出來仔細翻看。
‘扶貧工作’是省委‘加快新農村建設’目標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沈副市長髮展雲峯經濟的工作重點。
而對梁惟石來說,更是容易幹出成績的優勢項目。
他很清楚,老領導宋啓賢所說的‘會幹實事兒’,這個‘會幹’,指的不只是‘幹得出彩’,還有更重要的一層意思——‘得讓上級領導看得見!’
不然,就相當於白乾!
……
雲峯市政府。
沈晴嵐從市委開完會回來,就一直坐在辦公室批閱文件。
現在市長邱萬軍借病假爲由完全當起了甩手大掌櫃,所有待審批、待決定的事項,一股腦全都交給了她。連開大會都讓她代爲主持。
批完最後一份文件,沈晴嵐輕吁了一口氣,雙手扶額閉目養了會兒神,忽然她又想起工業園區籌備計劃章程的事,下意識地開口召喚道:“惟石,過來一下。”
話一出口,沈晴嵐不禁就是一怔,隨後她緩緩轉頭,看向暮色沉沉的窗外,眼中閃動着複雜的神色。
鄉村的生活很苦,工作很難。也不知道,惟石在那邊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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