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五十五章
在她的印象中,白晴明一直都是一位清淡如水的雅人,即便他自嘲些什么,那也只是他自己的谦虚客套,像一個中年期大妈那样插手别人的感情世界——天啊,這谁?
……真的是安倍晴明嗎?
短短几秒钟,铃弥的眼神就经历了震惊,不敢相信,怀疑,平静,看着陌生人的几次变换。白晴明将這一切都收入眼中,不由苦笑。他揉了揉铃弥的头发,叹气道:“你不喜歡的话,那就算啦,当我沒說過吧。”
不,不能当沒听到過啊。
然而白晴明已经推着她,慢慢地将铃弥押到了门口,温柔缱绻地說:“好啦,别纠结這些细节了。我們出门转一转吧。或者說,你想化個妆换身衣服再出去?我喜歡女孩子穿的更清丽一些。”
铃弥很想說,她其实刚从外面回来。
但白晴明坚持,显然沒有人能拧得過白晴明的。她被這位大阴阳师轻声哄几次,就晕乎乎地换上了漂亮衣服和头饰,茫然地离开了惠比寿的神域,走在人间的道路上。
夜已深。
一轮弯月高悬晴空。
路上行人极少,入目之处皆是残垣断壁,被水流冲击腐蚀過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辨。偶尔的,還有几声残破的乌鸦鸣叫飘過来。铃弥原本還离白晴明有半米的距离,在不小心踩碎一根白骨后,她立刻扯着白晴明的袖子,半步也不肯远离了。
大典太光世還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身影森然,偶尔還能看见他碎发下的红色眼瞳,在黑夜裡幽幽地发光。
……总觉得,今晚過后,京都又要多了些恐怖的怪谈了。
“铃弥。”
“嗯?”
白晴明停了下来,两人面前横了好几具白骨。虽然试图复活的八岐大蛇已经被白晴明打败了,然而那些已经死去的人,那些已经遭受的伤害,都不会恢复到未曾发生的模样。白晴明转過头,平和地說:“你之前会昏迷,是因为,你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嗯。
诶诶诶?
铃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就這么說出来,不要紧嗎?”
她也不是笨蛋,自然能够看出,大家对于她仍活着的时候的那些事情的回避,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总之,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避而不谈,铃弥也只能将一切的迷惑都掩埋在心中——但她也沒想到,白晴明会這样直白地說出来。
“很惊讶?”
“……是有点。”
“嗯,我原本也准备将這些死死地瞒着你的,但情况总是在变化的,不是嗎?”白晴明叹了一口气,“如果真的想将這些假象完全的延续下去,至少,我和大天狗,甚至惠比寿和源博雅都应当消失在你面前,這一点,我甚至還沒有杀生丸做的好。”
“消失在……我面前?”
“因为我們认识……不对,应当說,你认识我們。”白晴明温和地笑笑,“只要我們仍然生活在你身边,就随时都有可能,将你過往的记忆重新唤醒。”
“那……不好嗎?”铃弥困惑地皱眉,“我也不想忘了你们啊。”
“别着急别着急,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白晴明被铃弥突然提起来的音量吓到了,他慌张地伸出手,环住铃弥的肩膀,一下比一下更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听我說下去好嗎?”
“抱歉。”
“沒关系。冷静下来了嗎?如果走累了的话,我們可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休息一会儿。”
铃弥摇摇头,拒绝了白晴明的建议。白晴明也沒有坚持,他思考了一会儿,再度开口:“我們先从神灵永不能說出口的禁忌开始說起吧。你知道,神器本质上都是不能正常进入轮回的魂魄,那么,是什么导致他们和其他灵魂不同呢?”
“……什么?”
“是错误的死亡。”
這個词组的搭配未免有些可笑過头了,铃弥试图勾了勾嘴角,然而沒能如愿地露出微笑来。白晴明低着头,叹了一口气,月色在他长发上散发着柔软清亮的光:“說起来也会让人觉得困扰,死亡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如何還会有正确和错误之分呢……但如果将死亡视作,所有生命在世界上所必然经历的一环,那么,凡是在這個過程中脱轨了的人类,就是神器最初的原型。”
白晴明将契约神器的咒文开头背诵给铃弥听:“给予无处可去,无法逝去的你归去之地。”
“无处可去,无法逝去……”铃弥下意识地重复着。
忽如其来的泪水充斥进了她的眼眶。
白晴明又感到很无奈,在短短几分钟的聊天中,数次发生了预料之外的情况。毕竟,同白晴明站在這片夜空之下的人,并不是意志坚不可摧的战士,只是一個无辜枉死的少女。他只能弯下身,认真地盯着铃弥的眼眶,用纤细的手指轻柔地刮去她的泪水:“别哭了,你還有我們在你身边啊……”
“我沒事,你继续說。”
白晴明无可奈何地看着铃弥,她似乎沒有意识到,自己在坚持這番话的时候,和大天狗平日裡口是心非,看着倒有几分相似之处,既然铃弥坚持,白晴明自然是惯着她:“脱轨的情况有很多,横死,被妖怪吃掉,凡是脱离了正常的生老病死,都有可能成为神器的胚胎。”
“我也是……横死的嗎?”
“嗯。”
“那還不错。”
這算哪门子的不错啊。
“总比被妖怪吃掉要好些吧,那样也实在是……太可怕了。就算死,如果是一瞬间什么感觉都沒有的死掉,总比在濒死时挣扎很久,什么痛苦都经历過了再死去要好多了。”
白晴明一点也不想就着這個话题发散下去。
他转而道:“……你的情况更复杂一些,但請容许我在此先略過不谈,再往下下去,恐怕就要触碰某些不可明說的领域了。相信我,你不会想看到自己变成怪物的。”
“沒关系,晴明大人請继续吧。”
按照目前的话题,铃弥以为白晴明会顺着神器說下去,提到更多原本不应当神器所知晓的隐秘。但白晴明压低了声线,却說起了另外一個事情:“你知道八岐大蛇嗎?”
当然知道。
毕竟那位远古的妖魔,为了复活,几乎毁了半個京都。铃弥并未亲身经历,但也知道惠比寿是因为何事而崛起的,同样,据說也有大半的武神从高天原落下,只为和那位远古的可怕妖魔生死搏斗。hτtps://m.1叁八tΧΤ.иeΤ
数百位传世的神灵陨落。
上千位守城的阴阳师消逝。
大地震颤,流血漂橹。原本代表着這串岛屿上的文明之光的京都,几乎崩毁成了一片废墟,更让人忍不住去遐想,那是怎样惊天动地的大战。
——她参加了嗎?
——她有帮助那些生死之战的人类、神灵和式神過嗎?
不知道,想不起,她的過去只有空白。
白晴明清澈的声音缓慢地在铃弥耳畔响起,仿佛风吹過山谷时群林呼啸地应和:“……八岐大蛇在上古时就已经被斩杀了,它的魂魄被打散,身躯被杀死,残存的痕迹被镇压进阴界的最深处——按照常人的理解来看,八岐大蛇早就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然而它還想复活。”
“是的,复活。”白晴明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下,似乎因为心情复杂,用词也有些潦草,“虽然這样說好像有些自曝其短,但其实……很长一段時間,我都想不明白它到底凭借什么能复活,它的死亡是如此彻底,彻底到几乎沒有任何东西残留下来。同样的,作为肆掠人间的妖魔,也不会有任何思念试图将它呼唤回人间的——现在的你可能很难理解,但在我看来……在整個阴阳术的理论中……”
白晴明顿了一下。
“整個世界都在拒绝它的复活。”
铃弥本以为白晴明会激动,会困惑,会不解,但最后他說完這番话的时候,竟然是不可思议的平静。铃弥下意识地去看白晴明,然而对方仰着头凝视弯月,月色的雾气中,白晴明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
铃弥只好說:“可它還是死了啊。”
白晴明嘴角的微笑随即变得苦涩:“是啊,它死了。但這并不是說它就在做无用功,只是现实发生的一系列的阻碍阻拦了它的复活。這個时候,我才意识到,其实复活最关键的关键在于……”
他回過头来,凝视着铃弥。
白晴明仍在浅浅地笑着,但眉宇间毫无笑意,只有凝儿不散的忧伤。明明只是在說,发生在京都不久前的大战,可铃弥总有种错觉,白晴明仿佛在问她:
“关键在于……”
“……有多想,活着回到人间?”
铃弥下意识地想要回答他,当然是,很想啊。
可下一秒,就在這句话即将从铃弥的口中滑出去之前,突然停住了。铃弥忽然意识到,那并不是一個能用量词来形容的“想”,那是足以扭转生死,改变世界的可怕意志。
這是一個承认了唯心的世界。
可从古至今,除了八岐大蛇以外,也不曾有哪個人类真的這样复活過。人的一生太浅薄,人的**太纷乱,沒有那么强不可扭转的意志去改变世界。
白晴明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不够,不够,只是這样的话,绝对不够。”
你对现世的思念与爱,目前而言,還绝对不够你从因为谬误儿毁灭的世界线裡脱离出来。仅仅只是這样,“他”所为了铃音勾勒出来,承载她所有的幻影,最终也会如同镜子破碎流水消逝的镜花水月般,晨雾般溃散不见。
纵横上千年,横跨两個世界。
已经举办過两次的虚假复生仪式的复活……
可女主人公的求生意志,始终不怎么强烈啊。白晴明在内心叹息着,当然,這也是她始终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真正被杀死的真相。可是,以目前进度而言,始终還不到摊牌的时刻。
谁都不能告知——
但为什么,为什么“他”就将真相告诉了自己呢?或者說,因为无论“他”還是他,都是安倍晴明嗎?白晴明知道尚未阴阳分离的安倍晴明曾经为八岐大蛇的复活做過应对,但和另一边为了铃音复活所做的准备对比起来……简直像是前者从来沒在他心上停留過一样。
既然如此,白晴明這边也不能功亏一篑。
谁都可以——
“去试着谈一场恋爱吧,铃弥。”
這简直就像一個馊得不能再馊主意。
但除此之外,白晴明已经无计可施,穷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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