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作者:風歌且行
溫浦長起初不大相信,一把將錦帕奪過來,仔細看了幾遍,發現這玩意兒確實是世子的,流雲錦是極其珍惜的料子,皇族特供,這種東西連奚京的名門望族都沒得門徑獲得。

  朝臣之中也只有謝家會用這樣珍貴的料子做錦帕。

  溫梨笙一下子掏出來兩條,着實把溫浦長驚了一把,他瞪着眼睛:“你怎麼會有世子的隨身東西?”

  “他給我的呀。”溫梨笙實話實說。

  雖然第一條是用來塞嘴的,還沾滿了沈嘉清的鼻血,不過後來被洗乾淨了。第二條曾經包過一口她實在咽不下去的老肉,當晚也被反覆洗了好幾遍,兩條錦帕都被溫梨笙收藏了下來。

  尋常東西她還真看不上眼,但這是謝瀟南,溫梨笙總覺得可能會有用處。

  “不成體統,明日將東西還回去!”溫浦長道。

  “我說要還給他的,就是在從賀家出去的那幾天,”溫梨笙頗是無辜道:“但他說如果我把他氣死了,就沒人帶我回郡城了,我覺得他可能不太想要了。”

  溫浦長一琢磨,不大對勁:“你確定你是跟他拉進關係,不是徹底激怒了他,惹了他的厭煩和記恨?”

  溫梨笙拿不準,想了半晌才說道:“應該不會吧,至少的我現在跟他說話啊什麼的,他不會兇巴巴的讓我閉嘴了。”

  溫浦長簡直不敢想自己這個女兒到底將世子招惹到了什麼地步:“我不是教你多多吹捧他嗎?”

  “我已經很努力的在吹捧了呀。”溫梨笙眨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

  沈雪檀聽到這裏就笑了,哈哈笑出聲的那種:“你爹真不是什麼好官。”

  溫浦長瞪他一眼,又對溫梨笙道:“笙笙,你往日在沂關郡捅的簍子都是小事,不關痛癢,但若是惹惱了這位世子,咱溫家可真是要完蛋的,你懂不懂?”

  溫梨笙道:“我知道啊。”

  豈止是溫家,到後面整個梁國都完蛋了。

  溫浦長把手中的錦帕放在桌上,朝沈雪檀看了一眼。

  沈雪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抓了一把瓜子在手中,慢悠悠的嗑着。

  溫浦長轉頭對溫梨笙道:“你只需記住,在世子離開沂關郡之前,絕不可與他交惡,若是實在與他相處不好就躲着點,聽到了嗎?”

  溫梨笙認真的點頭。

  溫浦長道:“還有你之前說若是跑去牛宅牛抄一百遍的《勸學》,今日你半夜出去我看你也沒什麼睡意,就別睡了,現在去房中抄吧。”

  猶如一個晴天霹靂,溫梨笙驚得瞪大眼睛:“爹——”

  “別叫我。”溫浦長冷聲道:“說什麼都沒用,言出必行,我會派人盯着你,若是偷懶明後三日頓頓白水煮菜。”

  沈雪檀道:“過了過了,小梨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溫浦長剜他一眼:“別多嘴。”

  沈雪檀只好閉嘴,對兒子揮了揮手:“回家吧傻兒子,那個什麼《勸學》,你也回去抄去。”

  一般這種時候,沈嘉清肯定是要跳出來辯駁的,但是有溫浦長在場,他選擇忍氣吞聲。

  自打小時候溫浦長將他關在屋子裏抄了三日的書之後,每回見到溫浦長他就打悚。

  沈嘉清起身恭恭敬敬的又向溫浦長行了一禮告辭,然後一刻沒有停留的離開了正堂。

  溫梨笙幾次想給自己求情未果,最後被下人左右架着回了房間,老老實實抄《勸學》去了。

  正堂中一時寂靜下來,沈雪檀嗑瓜子的聲音尤爲突出:“謝家在整個大梁的地位和名聲都非同凡響,官家之地等級差如此分明,你還讓小梨子多與那世子親近,就不怕出事?”

  溫浦長忽而負着手,微微仰頭也不知道在思考什麼,許久之後才緩緩道:“笙兒頑劣,沂關郡的人她誰都不懼,大大小小招惹個遍不聽管教。謝家人風骨峭峻,端重守禮,能教會笙兒一些沂關人沒有的東西。”

  “比如呢?”沈雪檀好奇。

  溫浦長沒有回答,而是瞪着他道:“你還在我家幹什麼?還不快滾!”

  沈雪檀起身,走到溫浦長旁邊將瓜子塞到了他的手中:“你嚐嚐,我兒帶的瓜子還挺好香的。”

  說完往門外走:“下次再來拜訪。”

  溫浦長將瓜子扔了一地,沒好氣道:“別來,來了也不開門。”

  “我翻牆。”沈雪檀道。

  溫梨笙回房之後先是洗了個澡,換上輕薄的衣裳,然後在兩個膀大腰粗的婢女的盯視下,趴在桌上抄寫《勸學》。

  但折騰了大半夜,這會兒她一坐下來就已經是哈欠連天,剛抄上兩行字,她眼皮就開始瘋狂打架,瞌睡的不行。

  兩個侍女見她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也相視一笑,並不去喊她。

  溫府的下人都知道,溫老爺雖然每次都說罰小姐,但也只是模樣裝的兇,實際上這麼多年來根本也沒下過什麼重罰,這麼多年來都把她當眼珠子似的疼寵着,若不是如此溺愛,還真養不出這樣嬌縱的性格來。

  溫老爺卻每每都要責怪與沈家家主。

  眼看着溫梨笙越來越困,到最後握着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兩個侍女也悄悄退出房間去。

  魚桂見她們走了,便輕聲喚醒了溫梨笙,見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就道:“小姐,她們走了,你去牀上休息吧。”

  溫梨笙困迷糊了,什麼話也沒說,走到牀榻邊往上一撲就沉沉睡去。

  魚桂將蠶絲被覆在她身上,又熄滅了房間的燈,輕手輕腳的退出了房間。

  萬籟俱寂,沂關郡陷入安眠。

  一場大火平地而起,燒燬了鬧了二十多年的鬼宅,由於地方偏僻又不敢有人靠近,這場火燒到天亮,被人發現時,牛宅幾乎全部化成了灰燼。

  鬼婆婆宅鬧了這些年,終於消失了,也算是沂關郡的一件喜事,只是牛宅裏的那些祕密,也隨着灰燼一同被風吹散,再無跡可尋。

  溫梨笙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對着水煮菜發愁。

  牛鐵生多年之前究竟看見了什麼,寫信給的誰,埋藏桃花的地方放的是什麼東西,這些都不得而知了,也沒有機會再探尋。

  不過謝瀟南是可能會知道些內幕,日後有機會的話可以從他嘴裏打聽。

  溫梨笙昨日也不算白跑一趟,至少她知道了暗中想要殺她的人是胡家人,只要還在這沂關郡中,胡家就不會對她動手。

  風伶山莊的眼線遍佈每個角落,胡家一有異動,風伶山莊會先一步出手。

  但溫梨笙向來不是什麼好拿捏的軟柿子,先前在賀家被追殺之仇她憋在心裏,她雖沒能力讓胡家受重創,但給些讓他們心煩的反擊也不算難事。

  接下來的三日,溫梨笙除了在家抄《勸學》之外哪都沒去,一百遍終究太多了,她在溫浦長的房門前哭了半個時辰,最後縮減到了三十遍,就這些還差點累斷她柔弱的手腕。

  第四日一早,溫浦長照常去官署,溫梨笙就召集了自己的一幫混世小隊。

  混世小隊八個人雖然平時都混跡在郡城中做着自己的事,但每回溫梨笙一說召集,他們總能很完整的排列在溫府門口。

  “給老大請安!”

  八個人訓練了無數遍,這纔將這個流程展現的如此整齊完美。

  “嗯,不錯不錯。”溫梨笙滿意的點頭:“咱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小隊越發正規了。”

  八個人精精神神的站着,阿誠率先問:“老大,這次是有什麼任務?”

  溫梨笙道:“這次叫你們來確實是有正事的,你們去打聽打聽胡家二房的幾個孩子平日裏在郡城中的行事軌跡,性格愛好,然後整理給我。”

  “所有的嗎?”大柿說:“胡家的子嗣很多。”

  “嫡出的,很得寵的那種就行,旁的也不需要。”溫梨笙道。

  幾人應了一聲,溫梨笙又道:“雖然最近沒什麼任務分派給你們,不過你們不要放鬆警惕,這些日子城中關於我的風評也有下滑。”

  “老大,上次我們散播了你溫柔賢惠的傳言,壓根沒人信啊。”大柿說道。

  “沒關係,那些都不重要。”溫梨笙緊握拳頭,一臉堅韌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我不被世人所理解也是正常的!”

  八人看着她,齊齊的沒有說話,陷入了沉默。

  還是魚桂最先反應過來,接道:“沒錯!小姐中午就吃了兩口菜,已經符合其中一條了。”

  不說還好,一說溫梨笙又覺得餓了。

  她咂咂嘴,而後道:“先前制定的一些傳言你先擱一擱,你們等會兒散去之後就開始散播我與世子的傳言。”

  “傳什麼?”魚桂一聽,當即興奮的瞪大眼睛:“花前月下,美酒佳人?”

  “就傳……”溫梨笙低聲道:“那世子與溫家走得頗近,與我的關係也極好。”

  “這關係好是哪種好,好到什麼程度?”阿誠問。

  “當然是好兄弟的那種,好到一顆梨子都跟我分着喫,我被罰了抄文章他都幫我抄一半,欺負我就等同於欺負他的那種好!”溫梨笙道。

  “有點誇張了吧。”有人表示質疑。

  “你懂什麼!”溫梨笙嘖了一聲:“就是要誇張,越誇張越好,你說五分衆人只會信一分,若要是讓他們信五分,就必須說的十分誇張。”

  說着順手打了大柿的頭一下:“豬腦袋。”

  她說的振振有詞,一副很有道理的模樣,成功把幾個小弟唬的一愣一愣的。

  她負着手,正想着還有什麼事要交代的時候,忽而餘光瞥見宅門的東邊處站着人,於是轉眼望去。

  就見一襲雪白金絲雲紋錦衣的謝瀟南立在那處,身後跟着喬陵,也不知站那看了多久。

  溫梨笙驚得神色都變了,完全沒想到謝瀟南會在這時候出現在溫府,還是走路過來的。

  這下完了,謝瀟南的狗耳朵靈的很,肯定把方纔的話聽見了,只是聽了多少,她就不得而知了。

  謝瀟南見她臉色又開始變,冽如清泉的眼眸看過站成一排的八人,問道:“我來的不是時候?”

  溫梨笙聽到他的聲音,立馬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歡歡喜喜的蹦下臺階:“怎麼會呢世子爺,您大駕光臨我們溫府,是我們祖上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別說是青天白日的來,就算是晚間我們都睡熟了您來敲門,我也要親自給您開門。”

  “我沒有那種嗜好。”謝瀟南瞥她一眼,擡步往前走,上了階梯後整個人就籠罩在屋檐的陰影之下。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八人垂首低眸,極有規矩。

  溫梨笙跟在他旁邊,興奮的介紹:“世子,這是我先前給你提過的,我的一衆小弟。”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們都看好了,這位爺就是我,”她拍拍自己的胸脯,揚聲道:“的老大,也是你們老大的老大,日後見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的,聽到了嗎?”

  謝瀟南沒說可以,也沒說不行。

  大柿擡頭,怯怯的問:“那老大,我們還要不要散播你與世子關係頗好的傳言?”

  溫梨笙一蹦三尺高:“把這沒眼色的東西叉出去,亂棍打死!”

  阿誠與阿布同時架住他的左右胳膊,飛快的拖走,餘下大柿的喊聲:“老大我錯了——”

  溫梨笙忙揮手:“散了散了,麻溜滾蛋!”

  幾人一頷首,一鬨而散,熟練的各奔東西離開溫府。

  溫梨笙一轉頭,對着謝瀟南嘿嘿笑道:“方纔我與他們鬧着玩呢,世子莫放在心上。”

  夏日的暖風穿着溫府大門而過,撩起謝瀟南墨黑的長髮,衣裳上的金絲雲紋若隱若現,他垂首問:“你爹在何處?”

  “他一早去官署了。”溫梨笙從魚桂手裏拿過扇子,諂媚的給謝瀟南扇着:“世子先進府中坐着喝些去熱的涼茶,我這就派人去官署將我爹尋回。”

  謝瀟南應了一聲往裏走。

  溫梨笙跟在他身旁,扇着扇着,那扇子就衝自己了,她沒話找話:“世子怎麼今日得空來溫府,是爲什麼事?”

  “爲一些你不知道的事。”謝瀟南這回答明顯充滿着刁難。

  要是知道,她還會問嗎?

  溫梨笙很是無語:“世子也會說廢話了呢。”

  往常溫梨笙這麼隨口一說,謝瀟南大多時間都不會搭理的,畢竟她平常的話太多了,小嘴叭叭個不停,謝瀟南只會挑些重點的話迴應。

  不過這次謝瀟南倒是接茬了,一臉正經道:“嗯,這叫溫氏廢話。”

  溫梨笙當即不服想要反駁,但轉念自省,確實她的廢話是比較多的,於是又轉了個話題:“我前幾日從牛宅回家之後被我爹責罵的好慘,還罰抄了一百遍的《勸學》,這幾日中午都在喫水煮菜,頓頓喫不飽。”

  她說得十分可憐,本意是想表達自己爲了去牛宅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先爲她要詢問牛宅的事做個鋪墊。

  誰知謝瀟南聽後,淡淡的問道:“你還真想讓我幫你抄文章?”

  溫梨笙愣了一下,思維跳轉間,她既沒有解釋,也沒有否認,只是小心翼翼的問:“可以嗎?”

  謝瀟南停下腳步,一把捏住了她的左臉頰:“我看看你這臉皮究竟是有多厚。”

  溫梨笙痛呼一聲,捂住自己的左邊臉:“我說笑,說笑的!”

  接下來的路,她就不敢再多說什麼了,一路老老實實的將謝瀟南引到正堂中,吩咐人送上了溫府中上好的涼茶。

  謝瀟南斜倚在座位上,用手支着頭,坐姿看起來有些懶散。他的手擱在桌上,指尖有一搭沒一搭的點着桌面,堂中寂靜,時間彷彿過得很慢。

  溫梨笙坐了一會兒,覺得很熱,就吩咐人又送了兩桶冰塊進來散熱,沒過多久她就又閒不住了,對謝瀟南道:“世子,再過一些時日,就是我們沂關郡的武賞大會了,到時你會去圍觀嗎?”

  謝瀟南道:“不感興趣。”

  “到時候咱們沂關郡的大小書院可能全都停課,街上買新鮮玩意兒的也特別多,跟過年似的特別熱鬧。”溫梨笙興致勃勃道:“就算你不想看武賞會,也可以在郡城中走走逛逛。”

  謝瀟南道:“能有什麼稀奇東西?”

  溫梨笙想了想,前世武商大會開始之後,她和沈嘉清幾乎就圍着那一塊地方轉,一是因爲沈嘉清也報名了武賞會,所以他倆每天都要關注誰被淘汰,誰又晉級,然後分析對手和應對招數,二是因爲長寧書院的學生也參與了,作爲書院的一份子,兩個人在加油喝彩上提供了相當一部分的努力。

  不過既然已經知道結果,這次溫梨笙也不想再去看了,於是道:“我對郡城比較熟啊,我可以帶世子去玩玩。”

  謝瀟南沉吟一瞬,而後問:“想誆騙我給你抄文章?”

  溫梨笙:“……”

  “當然不是!”她大聲否認:“你從奚京遠道而來,我作爲沂關郡土生土長的人,也該盡些地主之誼。”

  “倒是難爲你爲我操心這些。”謝瀟南漫不經心的提起茶盞喝了一口:“難怪我們關係好得同分一顆梨子。”

  溫梨笙坐不住了,起身往外走,喊着問:“我爹回來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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