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第98章

作者:風歌且行
沈嘉清手上的那塊玉,但凡是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是塊品質極爲低劣的東西。

  所以他的話出口之後,周圍人不約而同的沉默了。

  還是謝岑打破沉默,對溫浦長問道:“溫大人,這溫氏璧是何玉種?我怎麼沒見過呢?”

  溫浦長擦了擦額角的汗,“下官也沒見過。”

  溫梨笙眼睛一瞪,走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說:“爹,你怎麼沒見過呢?這可是咱們家的傳家寶啊!”

  溫浦長十分不想搭理她,把袖子抽出來之後對謝岑道:“侯爺,下官這女兒小的時候摔過腦袋,後腦勺腫了好幾日,直到現在還有些後遺症,所以有時候會胡言亂語,侯爺莫怪。”

  謝岑笑眯眯的指了指沈嘉清,“那他呢?”

  溫浦長看他一眼,沒好氣道:“他也摔過,腦殼摔裂了,腦子掉出來,所以現在腦子是空的。”

  謝岑聽後笑個不停,沈嘉清抱着那塊破玉往旁邊站了站,摸了摸自個的腦袋。

  霍陽就更不用說了,恨不得變成一隻烏龜,一直把腦袋縮在殼裏。

  “上官霄。”謝瀟南往前走了兩步,對尚跪在地上的人說:“你也聽到了,這一切都是個誤會,她只是爲了找東西,並非是成心要砸店。”

  上官霄只覺得心口一悶,差點吐一口老血,“那世子要不要去千玉門看一眼?”

  謝瀟南壓着脣角,露出一抹嘲意,“我父親過些日子就要出征前往北境,我整日要做的事很多,沒那些閒工夫。”

  上官霄道:“聽世子這意思,是想將這些事輕鬆揭過?千玉門裏數不盡的寶貝全被砸爲破爛,世子若是想脫干係也簡單,只需將那丫頭交出來就是。”

  “不可能。”謝瀟南道。

  “那這筆賬就只能記在謝家的頭上了。”上官霄鐵青着臉,他作爲上官家的嫡子,很少有人能夠讓他喫癟,但是每每碰上謝瀟南時,他總被壓一頭。

  就像現在,謝瀟南站着,他只能跪着。

  偏偏又因爲謝岑在場,他不能有半點不敬。

  謝瀟南垂眸瞥他一眼,“那你便上報給皇上,讓皇上爲你們上官家主持公道吧。”

  謝岑笑道:“如此一想,若是皇上怪罪下來,那我便不能前往北境了,不過我會向皇上積極舉薦上官家的,我瞧着你這年紀正正好,眼下上官家只靠着貴妃恩寵扶持也不是長久之計,你若是立下軍功,那上官家在奚京的地位也可更上一層。”

  上官霄一下子給嚇得面色盡失,對於他們這種只有三腳貓功夫的人來說,前往邊境打仗無異於送死,好好的錦衣玉食銷魂窟不享受,跑去北境耍刀劍,那是腦子有病的人才會做出的事。

  但此番上官家損失是巨大的,謝家不認賬,只能上報給皇上。

  謝岑又說:“代我向你爹問候一聲。”

  上官霄道:“多謝侯爺掛心,我爹在得知今日之事後已經氣暈,現在還在牀榻上躺着。”

  謝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說呢,我本以爲他會親自來,原來是因爲氣暈了來不了。”

  上官霄沒再接話。

  謝岑就領着一衆人轉身離開官府後院,到走之前都沒讓上官霄起身,等他走後下人急忙上前來攙扶,上官霄的雙膝已經跪得疼痛麻木。

  出了後院之後,溫浦長就指着溫梨笙道:“小混球,你給我過來。”

  溫梨笙撅了撅嘴,半藏在謝瀟南身後,說道:“爹,這事是世子指使我做的。”

  溫浦長聽後嚇得先看了謝岑一眼,而後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溫梨笙拽了拽謝瀟南的袖子。

  謝瀟南就低頭看她,笑着問:“是我指使的嗎?”

  她點點頭,“不是你說惹了麻煩也無礙的嗎?”

  謝瀟南就笑了一下,對溫浦長道:“溫大人,此事的確是我指使,你若是生氣便衝着我來吧。”

  溫浦長臉色一變,頓時又氣又喜,氣的是這小混球竟然拿世子當擋箭牌,喜的是世子一臉的縱容,顯然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好了,於是他道:“我哪敢啊,我不過是想仔細問問笙兒當時的情況而已。”

  沈嘉清就舉起拿着玉的手道:“我知道我知道,郡守大人問我吧!”

  溫浦長氣道:“我問你還不如問路邊的一條狗。”

  沈嘉清不樂意了,“狗又不會說話,如何回答你的問題?”

  溫浦長就說:“狗是不會說話,但也不會像你那樣張嘴胡說,我若聽你一通廢話,還浪費時間。”

  沈嘉清頗是可惜道:“那郡守大人可就與當時現場的真實情況失之交臂了。”

  這時候,謝岑笑着搭上沈嘉清的肩膀,說道:“我想知道,你可以說給我嗎?”

  當然可以,給誰說不是說?不過是換個人吹牛罷了。

  沈嘉清立即就對謝岑將當時的情況添油加醋一番說出,說道溫梨笙又讓人搜了二樓時,他訝然地挑起眉,“還把二樓的東西砸光了?”

  “全部,所有,從上到下統統砸得一乾二淨。”沈嘉清道。

  謝岑笑了笑,“如此也好,這些東西多是來路不乾淨的髒貨,只不過這一砸,也夠上官家哭上幾日了。”

  將幾人送到官府後門時,謝家馬車就在外候着,謝岑對溫浦長說道:“溫大人先帶着幾個孩子回去,我和晏蘇將剩下的事處理一下。”

  溫浦長連連點頭,尋思着回去先好好收拾一下溫梨笙。

  卻又聽謝岑道:“莫要苛責孩子們,這件事其實是我授意的,眼下奚京是越亂對咱們越有利,從上官家下手是最好的。”

  溫梨笙像是得到了謝岑的誇讚,眯着眼睛笑起來,像一隻饜足的貓。

  雖說大鬧上官家的店鋪是她自己的主意,但是讓她出來惹禍確實是謝瀟南支持的,昨日他讓她多出門轉轉,話外之意就是讓她出去惹點事。

  不過他們可能低估了溫梨笙的惹事能力。

  溫浦長聽了這話,當下就說:“自然自然,下官也不是那種總是責怪孩子的人。”

  說了兩句話,謝岑擺手,讓他們都上馬車回府去。

  臨走時溫梨笙朝謝瀟南看了一眼,不期然對上他清泉一般的澄澈眼眸,衝他笑了笑而後上車離去。

  馬車逐漸走遠,謝家父子倆站在原地目送了片刻,謝岑突然開口,“這丫頭闖的禍還沒完。”

  謝瀟南也點頭,盯着遠去的馬車沒有說話。

  謝岑笑了一下,說道:“回去後把府上的侍衛提點一下,若是這丫頭想晚上出門就別攔着,看看她還想做什麼。”

  謝瀟南頷首,父子倆在後門出站了一會兒,而後分頭離去。

  回去的路上,沈嘉清還抱着那塊破玉,溫浦長看見就氣不打一處來,“還不把這東西扔了!”

  溫梨笙忙伸手搶過來,“怎麼能扔呢,也是我花錢買來的!”

  “你還真當個寶貝了?”溫浦長驚異道。

  “還有用處。”溫梨笙說着,就把玉藏在身後。

  溫浦長看了看她,而後嘆一口氣,心說他一介讀書人,能養出這個性子的女兒也算是一樁奇聞,不過謝岑都開口了,他自然也沒有理由再責怪溫梨笙,只道:“這段時日奚京怕是不太平,你莫要在外面亂跑。”

  溫梨笙乖乖應了一聲。

  回到謝府之後魚桂早就等在屋中,給她張羅了晚飯喫。

  魚桂尚在養傷中,所以溫梨笙出去基本不帶她,讓她在屋中守着。

  沐浴過後,溫梨笙坐在窗邊,敞着的窗口吹進來一陣陣清涼的風,她點着燭臺在燈下捧着那塊玉雕刻起來,因爲手生,不懂什麼技巧,就憑着自己腦中的想法亂刻。

  一直忙活到深夜,溫梨笙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把東西放在一邊,問魚桂,“什麼時辰了?”

  魚桂答:“亥時,小姐該休息了。”

  溫梨笙卻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關上窗子換上衣裙,魚桂見狀詫異道:“小姐要出去?”

  溫梨笙嗯了一聲,“有個事要出去,很快回來。”

  “這夜間恐怕不安全吧?”魚桂擔憂。

  “無事,我跟沈嘉清一起。”她換好衣裳,將火摺子裝在錢袋裏系在腰釦上,然後出了門。

  沈嘉清已經守在樹下,手裏拿着一柄彎弓,背上揹着箭婁,衝她招手。

  “準備妥帖了嗎?”溫梨笙踮着腳朝他背後的箭婁看。

  “自然都準備好了。”沈嘉清應了一聲。

  兩人就神神祕祕地往外走,時不時四處張望一下,生怕撞上溫浦長。

  不過一路走到前院都沒能遇見有誰攔路,站崗的侍衛也跟看不見他倆似的,沒有任何阻攔的,兩人從偏門出了謝府,騎着馬趕往千玉門處。

  千玉門位於奚京靠南街的位置,那條街平日裏人流量很大,以千玉門打頭幾座鋪子連在一起佔了有半條街的位置。

  街頭不遠處就是一片樹林,樹又高又壯,葉子很大,才三月份就長得老長,人若是站在樹枝上隱在夜色中,來往的人即便是站在樹下也發現不了。

  溫梨笙和沈嘉清就爬上了這樹,距離千玉門隔了百來步,爬上去之後站在粗壯的樹幹上撥開闊樹葉,就能看到千玉門。

  樹下站着幾個隨從,散開在前後,負責盯梢。

  實際上這個時辰,街頭基本沒人了,尤其是面前這條街,隔好久不見有人經過,只剩着幾盞燈掛着,混着月色。

  沈嘉清站穩之後拉弓搭箭,溫梨笙拿出火摺子吹燃,又問了一遍:“確定千玉門的人已經全部都走了?”

  “你問第四遍了。”他擺好架勢,說:“人都走盡了,那幾座鋪子夜間從來不留人,門鎖都已經掛上,不可能有人在其中。”

  溫梨笙拿着火摺子將箭頭點着,箭頭上裹着一些特殊的布料和火油,只用火燒一下,立馬就躥起了火苗,鋒利的箭頭慢慢燒成紅色。

  沈嘉清瞄準了一下,對這千玉門射去。

  他雖然箭術不行,但是力氣不小,射出的箭飛快地衝向千玉門,在夜空中劃過一道弧度,只聽一聲悶響,箭頭斜斜地紮在千玉門的牆壁上。

  上官家這些商鋪的結構特殊,其中建築全部都是木質結構,上面又被溫梨笙派人提前澆上了火油,帶着火的箭扎進去之後,火勢瞬間就燒起來,沿着牆壁往上下兩端蔓延。

  “再來再來。”溫梨笙催促道。

  緊接着又射出三支箭,千玉門那面牆就完全燒起來,劇烈的火勢向樓中爬去。

  由於這一整條街都是商鋪,很少有人會在鋪中留宿,是以火勢燒起來的時候,第一時間並沒有人發現。

  火焰照亮了四周,溫梨笙露出滿意的笑容,狡黠的黑眸映着幽幽火光,兩人在樹幹上坐下來,靜靜地看着千玉門着火,似乎都在等待什麼。

  坐在樹上等了許久,忽而“嘣”地一聲,爆炸聲驟然響起,打破了夜的寧靜,繼而兩聲轟然跟着,爆炸聲接二連三,不消片刻這三層樓的千玉門就炸得支離破碎,一股熱浪從空氣中推開,迎面撲向樹上的兩人。

  “計劃完美成功!”溫梨笙拍手笑道。

  這纔是她的真正目的。

  白日裏砸樓不過是個幌子,讓那十數個隨從上二樓,就是爲了讓他們在二樓各處藏下火藥,潑上火油,溫梨笙是打一開始,就要炸了這棟樓。

  沈嘉清用手擋了一下空氣中翻滾的熱氣,問道:“爲什麼非要炸這棟樓呢?”

  溫梨笙歪了歪頭,說道:“奚京城裏的所有房屋都是用石頭所做,唯有這幾座連在一起的商鋪是用木頭,你不覺得奇怪嗎?”

  沈嘉清愣了一下,“我倒是沒注意……那你覺得是因爲什麼?”

  “我猜啊,這樓下面肯定被挖空了,建了地下房屋,藏着上官家裏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呢。”溫梨笙說:“我炸了這千玉門,把地上炸出大洞來,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不就能被人發現了嗎?我這是在做好事啊!”

  沈嘉清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還是你聰明!”

  溫梨笙嘿嘿笑起來。

  其實她壓根沒有那麼聰明,知道這些也是因爲這都是前世謝瀟南告訴她的。

  當初從千玉門路過,謝瀟南突然指着那幾座樓說道:“這些樓藏着古怪。”

  溫梨笙好奇,追問之下就得來了他的那一番木頭所制的房屋理論,懷疑下面藏着東西。

  幾日後謝瀟南就對這幾座鋪子動手,往下一挖果然查出了不一般的東西。

  下面被挖空之後建了一個很大的地下房屋,裏面存放着從各地活人棺中採摘出來的黑粉菌,每個箱子上都詳細記錄了來自什麼地方,封棺多久取得以及要製作成藥的日期。

  這裏就是一個存放黑粉菌的場地,專門收錄從各地活人棺中採集的黑粉菌。

  謝瀟南發現的時候,因着打算對上官家動手,所以這些東西倒顯得用處不大了。

  不過眼下這些東西被炸出來,一經查證,那事情可就大了,就連皇帝都保不住上官家,等於是逼皇帝自斷一臂。

  頻頻爆炸聲響起,千玉門燃起烈火,地上被炸出了洞開始往下坍塌,連帶着旁邊的樓也燒起來,照亮了夜色,形成絢麗的色彩。

  伴着奚京子時的鐘聲響起,溫梨笙笑着呢喃道:“這是給你的生辰禮物,謝瀟南。”

  沈嘉清在旁邊發出一聲又一聲的驚歎,“火勢越來越兇猛了。”

  不過很快衙門的人就聞聲趕來,開始實施救火行動,街頭嘈雜紛亂,熱鬧至極。

  “走吧,回去嘍。”溫梨笙從樹上下去,在雜亂之中回到了謝府。

  謝庚是衙門的頭子,這件事必定是由他負責,他只要得到了千玉門地下有塌陷的消息,肯定會在第一時間趕去現場,將現場控制住,上官家是根本沒有機會將那些東西銷燬掩埋的。

  就等着明日的好消息了。

  她滿面笑容的回到自己庭院,剛進門就見院中掛着一盞燈,謝瀟南站在燈下對着院中的樹看,也不知道在這裏站了多久。

  溫梨笙走進去,“世子怎麼來這裏了?”

  謝瀟南約莫等了有一會兒了,偏頭朝她看來,“去何處了?”

  魚桂見她進來,便識趣地離開庭院,走之前帶上了門。

  溫梨笙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摸他的手掌,然後交握在一起,謝瀟南的手掌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暖,掌心乾燥指腹柔軟,比溫梨笙的手大許多。

  “我出去看了個熱鬧。”溫梨笙往他懷裏湊。

  謝瀟南一低頭,就看見她側頸處有一處紅腫,像是被蟲子叮咬一樣,用手指頭摸了摸,“被咬了一口。”

  本來沒什麼感覺,但他一摸溫梨笙當下感覺有些癢,縮了縮脖子,“那我等下用藥膏抹一抹。”

  還沒等她說完,謝瀟南就拿出一個小瓷瓶,從中挑了一點藥膏讓她側過頭,輕緩地抹在她脖子上,聲音在頭頂響起,“奚京從三月往後蚊蟲就開始多了,日後你就將這藥膏常備在身上,被咬的話就抹一點。”

  溫梨笙脖子被揉了兩下,就跟沒骨頭似的要往他身上靠,忙活了一整天,這會兒也困了。

  謝瀟南將她攬住,溫聲說:“白日裏鬧騰得厲害,累壞了吧?”

  她點點頭,然後突然又從他懷裏掙出來,跑去打開窗子,把桌子上的那塊被她雕刻了很久的玉拿出來,送到謝瀟南面前,“這是給你的生辰禮。”

  謝瀟南接過來一看,正是那塊被稱爲溫家的傳家之寶,實際上劣質到只值十幾文錢的東西。

  上面被溫梨笙雕刻得面目全非,大致看出來只一個長方體,正面隱約刻着歪七豎八的字體:謝瀟南。

  謝瀟南頗爲感動,忍不住道:“這塊看起來連路邊石頭都不如,扔在地上連乞丐都不會撿,倒手賣連幾文錢都賣不出去的玉,真是我這十幾年來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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