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攤牌

作者:咬春餅
陶溪紅放下手機,在車裏等待着。

  簡皙跑過去,隔着車窗微微探身,“媽,你怎麼在這兒?”

  陶溪紅表情還算溫和,說:“新工廠最近忙着籌辦,和幾個業務部門開會到現在。”

  原來是路過。簡皙心裏稍稍鬆了些,陶溪紅的目光淡淡瞥向不遠處的賀燃。

  “小皙,你呢?和朋友?”

  簡皙考慮了一會,輕聲答:“是。”

  陶溪紅還是笑,直接問出口:“男朋友?”

  “是。”

  這一回,陶溪紅用沉默迴應。

  簡皙能夠清晰明顯地感覺到氣氛以一種敏感又尖銳的方式慢慢轉變。

  她說:“媽媽,我讓他來見見你,他叫……”

  “回家。”陶溪紅打斷她,“開車來的?去取車。”

  簡皙心往下沉,手趴在車窗上,語氣急了,“媽媽,我……”

  “回家。”

  陶溪紅是個名符其實的女商人,早年獨挑大樑,把一個小作坊性質的生產線發展成如今的潔犀日化,多年磨礪,早就練就了不怒自威的氣質。

  簡皙知道,媽媽對賀燃是不滿意的。

  她的不情不願被陶溪紅看得一清二楚。“小皙,媽媽今天很累,晚上陪陪媽媽好嗎?”

  幾米遠靜靜看着的賀燃,此刻把頭盔掛上摩托車把手,大步朝這邊走來。

  陶溪紅的角度正好與他面對面,她眼神防範而疏離,賀燃也不畏懼任何目光的檢閱。

  他在陶溪紅面前站定,與簡皙並排比肩。

  “您好,我是賀燃。”

  陶溪紅輕輕頷首,客氣禮貌,“你好。”

  賀燃:“外頭冷,伯母,去家裏喝點熱茶坐坐吧?”

  陶溪紅笑容溫淡,“謝謝,不用。”她移眼看簡皙,似暗示似警告:“小皙。”

  賀燃態度和氣,點頭說:“那好,改天我再來拜訪伯父伯母。”

  他起身,手輕輕搭了下簡皙的腰,像是無言的安撫,“跟你媽媽回去吧。”

  簡皙點點頭,繞去副駕坐了上去。

  黑色車身如蟄伏在冬夜的一道利劍,直至消失不見。

  車裏,陶溪紅也不再關心簡皙有沒有開車過來,而是直接往家的方向開。

  到家後,陶溪紅直接去樓上,“你跟我來。”

  簡皙垂眉斂眸,換好鞋後跟了過去。

  母女倆坐在茶室,陶溪紅從櫃子裏拿了個小木盒,“這是從你姨媽的農莊裏摘回來的,我還是頭一回喝。”

  簡皙已經升起了炭火,接過一小瓣茶餅放上頭烤炙。

  陶溪紅把燒開的水倒入茶具,邊動作邊問,“那男的是做什麼的?”

  簡皙說:“管賬。”

  陶溪紅“嗯”了聲,“在哪個公司?”

  “小公司。”

  “你們認識多久?”

  “兩個月。”

  “兩個月?”陶溪紅擡眼,收回了手,燙好的茶具縷縷冒熱氣。

  “小皙,媽媽不反對你談戀愛。”

  簡皙手頓住,靜靜等着。

  “媽媽不是不開明的家長,年輕孩子,適當的感情經歷是好事。但在這個過程中,你要拿捏好分寸。”陶溪紅緩緩道:“你從小到大沒讓我們操過心,媽媽知道你懂事。”

  簡皙握着瓷杯,十指緊緊。

  “小皙,在終身大事上,一定要慎重。”

  一錘定音,這就是陶溪紅最後的態度。

  事情說開了,有些東西反倒有了方向。頭上那層壓制了一晚上的烏雲,此刻被簡皙的一個靈臺清明掃得乾乾淨淨。

  她把茶杯輕輕放在桌上,隔着淡薄升空的炭火氣十分平靜。

  “媽媽,我很喜歡賀燃,和他在一起很快樂。”

  陶溪紅直視她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破綻,幾秒之後,她眉目微皺。

  “你很快樂?好吧,我承認,帶你飆車騎摩托,當着那麼多人與你有親密的動作,這對女人來說,的確很動心。但是小皙——生活最終要回歸現實。”

  陶溪紅用詞鋒利了些,繼續道:“那個男人沒有正式工作,沒有穩定的收入。當然,媽媽不是看不起,但他都快三十了,還這麼飄忽不定,是不是太不負責了?”

  簡皙一時語噎。

  陶溪紅沒再說,一場攻心計的談話,遊刃有餘,張弛有度。

  她準確地控制節奏,十拿九穩。

  半晌,簡皙終於擡起頭,“媽,是陸平南告訴你的吧?”

  這回輪到陶溪紅微措,很快,“誰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本身。”

  “他不是沒有錢,他有存款,足夠付首付買房,他不是沒有工作能力,更不是玩物喪志,如果這些就是您所謂的‘重要’,那麼在我看來,已經綽綽有餘了。”

  陶溪紅聞言輕嗤,再說話時,臉色嚴肅,“他是幫人收債的,這種遊離法律邊界的灰色職業,小皙,不談別的,你有沒有想過,日後你爸爸可能會因爲這些細枝末節的雜事而遭受非議?”

  簡皙心猛跳,感覺自己的喉嚨被什麼東西鉗住,那麼多要解釋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了。

  茶香漸升,混在高壓的安靜裏,讓人透不過氣。

  唯一的動靜,就是半空中薄薄彌散的熱氣。

  陶溪紅緩了緩,給她倒了一杯茶,“行了,你也別有壓力,媽媽只是把一些道理說在前頭,戀愛當然可以談。”她淡淡嘆氣,“我還以爲你會和陸平南那孩子走到一起。”

  簡皙當即冷臉,“不可能。”

  陶溪紅只當她是叛逆任性,話到即止,“餓不餓,我讓阿姨煮點粥。”

  “不用了媽媽。”簡皙起身,“我今天值夜班。”

  陶溪紅:“讓司機送你。”

  “不用了。”簡皙手放在門把上,“我打車。”

  她結束這場表面平和的談話,沒有爭執和慪氣,就像一個拳頭實打實地砸在她心裏,悶聲不得發泄,最是難受。

  簡皙從老宅出來,剛出大門,就看到五六米遠的路燈下,陸悍驍正靠着車門抽菸。

  “這兒”一見着人,他趕緊熄了手裏煙,舉手招呼。

  簡皙走過去,“你怎麼來了?”

  陸悍驍拉開車門,“還能怎麼,救駕唄。”

  簡皙遲疑,坐上車。

  “賀燃打電話給我,讓我來你家看着點。”陸悍驍繫好安全帶,慢慢轉着方向盤,“跟你媽攤牌了?”

  簡皙“嗯”了聲。

  “她不同意吧?”陸悍驍笑着說:“我還是瞭解她的,我家老爺子說,你媽當年可是大院裏的霸王花。”

  見簡皙興致不高,陸悍驍避過這茬話題,“想去哪兒?”

  “隨便。”簡皙不想回家,心裏亂的很,“跟你混。”

  陸悍驍接到賀燃電話的時候,身上還有應酬,陪幾個採購商喫喝玩樂,中途抽身,按他這身份不太合適。

  於是帶着簡皙回到公館,陸悍驍公司幾個管事的副總都在,關係鐵,笑鬧着問:“老大,也不給介紹介紹?”

  陸悍驍把簡皙擋在身後,他爲人向來大方,手一擡,門口的侍者乖巧上前。

  “讓你們領班把人叫進來。”陸悍驍交待。

  沒多久,一長溜的美女魚貫而入,個個極品高挑,極有素養地統一甜言:“各位老闆好。”

  陸悍驍手一揮,“任挑。”

  投了所好,在座的客戶和副總個個眉飛色舞,氣氛炒到頂點。

  陸悍驍領着簡皙,往高腳椅上坐着,吧檯處就兩張凳,擺明了謝絕他人。

  簡皙要酒喝,陸悍驍嘖嘖兩聲,“情場失意,酒場放縱啊?”

  話是這麼說,他還是沒攔着,弄了杯濃度小的遞過去。

  簡皙仰頭就是半杯,“口渴。”

  陸悍驍拉都沒拉住,“哎哎哎你悠着點。”

  “我挺意外的。”簡皙呼吸染着微薰的酒香說:“我以爲我媽是過來人,她會理解這些。”

  陸悍驍推了碟甜點放她面前,“性質不一樣,你爸那時雖然窮,但清清白白走的都是根正苗紅的道,賀燃不同,人生跟洪湖水浪打浪似的。”

  陸悍驍塞了滿嘴蛋糕,鼓聲道:“看起來是不怎麼靠譜。”

  簡皙心快煩死了,“你是不是隊友啊?”

  “這不廢話嗎。”陸悍驍:“我跟他的交情,山崩地裂,海枯石爛。”

  簡皙把酒喝得光光,沒搭理。

  “咱們兄妹說句私心話,小皙,如果你純粹只是想談個戀愛,那這都不是問題。”陸悍驍理性分析。

  簡皙卻突然說:“我是認真的。”

  陸悍驍頓時無言。

  “你們這些假設都不存在,不用舉例了,道理我都明白,但我不會屈服任何人的指點。”

  簡皙晃了晃杯中酒,紅色的液體掛在杯壁上,欲走還留。

  她輕聲笑,臉比酒紅,“哎呀,真是煩死了,我對他的企圖可大了。”

  陸悍驍怔然,“什麼企圖?”

  簡皙嘟囔了嘴,“霸佔他一輩子啊。”

  說完,她自顧自地笑了,拿起蛋糕上的櫻桃放嘴裏,嚼得汁水橫衝。

  好久,陸悍驍才緩過勁,這企圖——

  真是讓人嫉妒得發瘋。

  沒太長時間扮演傷心男孩,陸金主就被客戶拉去敬酒了。

  酒過三巡,簡皙起身去洗手間。

  鏡面牆折射着光,把走道上照得金碧奪彩,被酒勁一蒸,簡皙有點犯暈。

  她從洗手間出來,嫌熱,解開外套的扣子,手還沒碰上,就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媽你煩不煩啊,都說了我在應酬,別老是打電話行嗎?”

  拐角通往大廳,陸平南就站在那兒舉着手機,滿臉不耐。

  其母越逼越緊,越催越急,非得讓他落實好簡皙的事。

  “你總得給我時間吧,我他媽也想當市長女婿,但她現在心不在我身上,我能怎麼辦?”

  簡皙腳步停下,挨着牆,屏息聽。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嘮叨,陸平南這回徹底來火了,“你就知道說說說什麼叫我不抓緊機會幾年前我就試過她了,摸她手都不願意,這種人還能談什麼男女朋友?又不是封建社會了”

  “我今天都上她媽那告狀了,說她交了個混混男人,她媽肯定不同意。”

  陸平南的情緒由暴躁轉至嘚瑟,被醉意一逼,語氣生生成了陰狠。

  “我要不到這女人,別人更別想要。”

  陸平南邊應答邊轉身,一擡眼,“媽呀”手機差點扔地上。

  簡皙就站在他身後,目光逼人。

  “小,小皙,你,你怎麼來……”陸平南飛快掛斷電話,口齒不清說。

  他的話還沒來得及畫上句號——

  “啪”的一聲清晰皮肉響。

  簡皙的巴掌狠狠甩向他的臉。

  陸平南被打懵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動靜太大,引來周圍人的側目,嘰喳議論,戲謔笑聲,讓陸平南顏面盡失。

  “你”一肚子的火都碾碎在牙齒間,卻也知道理虧,沒底氣脫口。

  簡皙聲音冷,跟刀子似的,“噁心。”

  這聲刺激,陸平南徹底喪心了,“簡皙你有完沒完還來勁了是吧”

  他舉高手,這一巴掌剛要落下,手腕就被人從後頭死死捏住。

  “哎呦疼疼疼”

  陸悍驍面色鐵青,把他的手扭到彎曲,“連她都敢動,你想死?嗯?”

  陸平南哪有空回答,只知道喊疼。

  “什麼來頭就敢在這裏橫,信不信我廢了你”陸悍驍手勁沒鬆,當真說到做到。

  簡皙站在那,眼眶都紅了。

  “小皙”陸悍驍大嚷,就看到她轉身跑走。

  陸悍驍丟下陸平南,最後在電梯口找到了簡皙。

  她靠牆蹲着,頭埋進了膝蓋,肩膀一抽抽的。

  陸悍驍心裏不是滋味,蹲下去,“醜成這樣,看賀燃還要不要你。”

  簡皙總算擡起頭,臉上都是淚。

  “我靠,存心讓哥心疼是吧?”陸悍驍受不了了都。

  簡皙問:“我眼光是不是很差勁?竟然喜歡過這樣一個男人。”

  “太正常了。”陸悍驍聲音淡,“人是會變的,踏入社會,接觸金錢,道德淪喪的人還少嗎?”

  但你喜歡上他的時候,他還是沒被污濁過的少年啊。

  有的人會跟着物是人非一起變,而有的人,會永葆初心,停留在你心動的那一刻。

  陸悍驍陪了她一會,手機響,他拿出一看,“哎呦我去,查崗的來了。”

  “你接嗎?”陸悍驍問。

  簡皙點點頭,伸出手。

  接通後——

  “我他媽等你電話一晚上,你都不給我回個信。她人呢?還在家嗎?被她媽說了嗎?有沒有事到底?你倒是給我吭聲啊”

  賀燃語速連珠,劈頭蓋臉而來。

  簡皙心頭熱烈,眼淚滿眶。

  “陸悍驍你死了啊說話啊”賀燃更急了。

  簡皙張了張嘴,啞着聲音,“……賀老大。”

  那頭一怔。

  聽到愛人的聲音,所有的情緒都化身委屈,簡皙軟着音問:“你在哪?我想見你。”

  安靜的短暫幾秒,電話裏似有風聲。

  賀燃費勁地從小區的大槐樹上跳下來,這棵樹是視線最廣闊的位置,只要簡皙出現,他就能第一眼看見。

  “……老婆,我在你家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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