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埋下的火種
所羅門坐在馬上,慢悠悠的向着自己的宮殿行去,向着道路兩側跪拜在地的路人揮手致敬。而所羅門身邊的雅斯塔祿只是溫柔的笑着,一言不發。
他們交談的聲音完全沒有被兩側歡呼着的民衆聽到。唯有所羅門身邊幾人能聽得到。
所羅門在人羣之中隨口說道:“是嗎,麥魯祭司?”
“不……絕對沒有!”
因爲有些心虛而緊緊跟在所羅門身後的麥魯心中一驚,立刻回道:“智慧的所羅門王——望您明鑑,我絕無此心!”
“不,你有。”
所羅門輕笑一聲:“你甚至對我抱有敵意。”
——他是怎麼知道的?!
麥魯心中大驚。
他感覺到自己的汗水瞬間打透了後背,宛如實質般的恐懼爬上了他的脊骨。
但下一刻,所羅門卻是話音一轉。
“——不過,那與我無關。如果每一個憎恨我的人是一把刀,我早晚會被千刀萬剮的。”
所羅門一邊微笑着對臣民招手致敬,一邊低聲平緩的說道:“但你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改變不了,所以我寬恕你,阿蒙的祭司。”
說着所羅門微微回頭,側目望向麥魯淡聲道:“所以安心吧,我不打算對你做什麼。”
說罷,他便轉過身去,繼續向前行去。
而麥魯聞言卻是微微怔了一下,停在了原地。
周圍迎接所羅門王回國的熱烈氣氛,與他心底浸透冰水的寒涼讓他感到目眩。
所羅門回頭的那一瞬間,那淡然而憐憫的目光實實在在的烙在了他的心底。
我不會對你做什麼——因爲無論你做什麼都影響不到我。
那種強烈的自信感,讓麥魯心中苦澀。
“您說的是,所羅門王……”
他微微躬身,向漸行漸遠的所羅門躬身致敬。即使所羅門並聽不到他的聲音,也看不到他的行禮也是一樣。
這是對所羅門留下自己一命的感激。
那一瞬間,麥魯心中升起了可稱悖逆的想法——
爲什麼,所羅門是以色列的王?不是埃及的法老?
“我王,他真的對您有敵意嗎?”
先知拿單拄着杖,跟在騎在馬上緩緩踱步的所羅門身邊,慢悠悠的同步行着。
雖然他的步伐不快,卻總能跟得上所羅門。
等到麥魯聽不到他的聲音之後,他纔開口向所羅門如此問道。
“嗯,有的。”
所羅門確定的點了點頭。
那血紅色的名字,已經近乎是在戰場上遇到的敵人的程度了。即使是在見到所羅門之後,那敵意也只是因爲畏懼而衝到了淡紅色。
“那您爲什麼要放過他?”
拿單緊皺眉頭,壓低聲音:“我王,如果您覺得在這裏不方便動手的話,等他回去的時候……我可以去送送他。”
“不用,拿單。”
雅斯塔祿突然開口,用軟糯的聲音輕輕說道:“大人既然做出了決定,就一定有大人的原因。”
她的聲音極輕,看起來沒有任何威懾力,卻讓拿單立刻停下了話頭,恭敬的向她行禮:“您說的是。”
“正如雅斯塔祿說的一樣。你過於緊張了,佛勞洛斯。”
所羅門輕笑着,和身邊的幾人走出人羣,聲音也變大了一些:“沒錯,麥魯是正確的。”“我就是要讓這些人感受到我的國家有多富饒、感受到我對國民的態度多好……然後再讓他們回去之後服苦役,就會深刻的意識到,法老對他們究竟有多嚴苛。”
所羅門嘴角上揚:“在我這裏生活這麼好,法老是不會敢讓他們重新執掌大權的。而我敲斷他們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這讓他們無法拉弓射箭、但卻不影響他們做一些簡單的農活,更不影響他們做苦工。這對於法老來說,是一個不錯的藉口。”
“可他們這一個月以來,天天喫肉、喫小麥的餅、喝冰涼的羊奶,又有人唱歌給他們聽,還不用他們勞作。這足以消弭我打斷他們的手指的怨念,如果還不夠的話,我之後會再去向他們道歉。”
所羅門笑眯眯的看向佛勞洛斯:“而他們一回去就被派去做苦工。究竟哪邊更可恨就不言而喻了。”
“正如大家都喫大麥的餅的時候,沒有人會感覺到自己的生活有什麼不對。可當他遠行之後,知道鄰村的村民都在喫小麥的餅,並且三餐之中還有肉的時候,他就會覺得大麥餅沒那麼有滋味了。”
“原本只要能喫飽就很幸福,漸漸就會變得想要喫的更好,然後就想要得到更多。直到和‘別人喫的飯’達到一個標準,甚至要更優越纔會善罷甘休。”
所羅門平靜的問道:“我問你,佛勞洛斯——是大麥餅的味道變了嗎?”
“沒有。”
佛勞洛斯略微沉思,便答道:“是他們的慾望變了。”
“沒錯。大麥餅的味道從來沒有改變……變的是人心。”
所羅門輕笑着說道:“所以我說,麥魯的想法是正確的。雖然他不知道原理,也不知道到底哪裏不對……但我給這些俘虜以過於優厚的待遇,對他們來說確實不是好事。”
“先不說,會不會有人因爲貪戀我這裏的待遇而偷偷逃回來……而且他們在埃及也是有着自己的交際圈的。他們將這些經歷傳播開來,某種意義上是打通了文化交流的壁壘。”
所羅門看向宮殿外停放的貨物,嘴角上揚。
法老絕對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不是那個以東人的孩子,也不是那些牛羊……而是那些隱藏在貨物中間的莎草紙。
知識也是有價格的,話語也是。而承載着知識和話語的價格的,就是思想傳播的媒介。
以色列和推羅開始向國外出售大量的書籍,這就需要成噸的莎草紙作爲原材料。一旦法老意識到莎草紙這種東西對於以色列屬於必備戰略物資、果斷停止出口的話,對所羅門的長久計劃都是巨大的影響。
而這些莎草紙,就是關鍵的資源儲備。而且所羅門一口氣要了這麼多,同時還是在斷絕埃及的莎草紙儲備量。
這樣的話,一旦文化交流的壁壘打通,在底層人民那邊,法老是無法與所羅門競爭的。
火種已經埋下。
對外的羨慕和嫉妒,再加上對內的不滿和怨念,就是文化入侵最好的引路人。
“一切思想都是可以引導的,一切觀念都是可以改變的。”
所羅門平淡的說道:“麥魯祭司的想法當然是正確的。可那又如何?”
“如果一種種觀念僅僅因爲它自身正確,便能在羣衆中產生正面的影響。我爲何還要費這麼多功夫引導人民?”
所羅門說到這裏,輕笑一聲:“好了,我們到家了,佛勞洛斯。”
——這也意味着,這些俘虜們一生中也僅有一次的美好日子,終於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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