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君之視臣如土芥
貝尼託面色陰晴不定,疲憊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想到了那些貴族們前仆後繼的向自己諫言議和的場面。
說真的,就差一點。
若非是石王清楚的意識到,在這時認輸就等於養肥了法蘭克人、就等於將戰敗的壓力轉嫁給哥特、也等於對波斯和埃及人發出一個弱勢的信號……甚至直接等於二三十年後哥特的滅亡,他幾乎就要扛不住壓力同意投降了。
貝尼託從未見過那些貪生怕死、目光短淺的貴族們會在某件事上達成這種程度的一致。
他們一個個的不要命了嗎?到底是誰給他們的勇氣?
“……真是難以理解。”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仰躺在自己的座椅上,感到越發的疲憊。
自從北方的所羅門王登基後,貝尼託就感到越發的不順心,彷彿生活中處處都是阻礙。
如今前線戰事正緊。
黑鹿侯被重傷俘虜,一同被俘虜的還有一萬八千名士兵,只有一萬步兵腳程略慢,還沒有趕到地方就已經結束了,因而他們從半道上直接撤了回去。
沒錯,真正戰死的甚至不到兩千人。剩下被包圍的人就直接投降了。
難以置信!
那些法蘭克人究竟拿出了什麼?能讓哥特的勇士如此畏懼?
他們甚至敢於面對波斯人的酒與烈火,以及埃及人的毒和詛咒。那種看不見的力量都能將其戰勝,僅僅是“會爆炸的石彈”有什麼好怕的?
貝尼託無法理解。若是放在三十年前,年輕氣盛的他肯定直接衝上前線,打算去親身會會這種神祕的兵器能不能摧毀自己的勇氣了——但現在身爲國王的他根本不能離開羅馬。
沒錯,若是敵人正面一路打穿過來,他可以撤回到那不勒斯,也可以撤回到科西嘉島、薩丁尼亞島甚至西西里島,這都沒有問題。哥特人最擅長的戰術就是通過拉扯戰線將敵人分割,再通過水運的機動力將大股的敵人反包圍。
但他現在卻不能離開王都。
就憑他身邊這些二五仔——貝尼託前腳上了前線,後腳他們就敢佔山爲王,另立一位新王。若非是貝尼託的積威尚存,再加上希爾迪加爾德的隨身護衛,恐怕他們現在已經開始逼宮了。
被俘虜的共有一萬八千名士兵,其中包括八千騎兵。光贖回這些士兵就需要兩萬的哥特金幣,如果只贖回騎兵和他們的馬匹、鎧甲,價格可以縮減到一萬三左右;被俘虜的大小貴族子弟共二十餘人,其中必須贖回的大貴族,包括黑鹿侯在內共有三個人,至少也要花八千金幣。
加起來,要贖回八千騎兵和三個重要的貴族,最低需要兩萬一千金幣——這倒不算是太黑心。一枚哥特金幣只比一克略多,是一種小金幣。換算成奧古斯都金幣也就是五千金幣左右,甚至可以說是良心價。
但法蘭克人的追加條件上提出,他們需要在結束戰爭後再轉交俘虜。他們願意退回已經佔據的多斯加尼地區的一半,只要帕維亞以北的地區,立刻停止戰爭。
羅蘭的軍隊從亞平寧山脈西側南下,已經快要打到比薩了。顯然他們的目的就是以最快速度直取羅馬……
而如今他們在佔據優勢的情況下,卻自願結束戰爭,退回一半已取得的領土。在那些愚蠢的貴族看來,這算是法蘭克老爺的仁慈。
然而,貝尼託知道,法蘭克人索要的土地,根本不能用面積來計算。
之前法蘭克人和哥特的天然邊境就是阿爾卑斯山。後來杜鵑侯一脈叛變,才又在東邊多出來了一截。
而如果這一次按照法蘭克人提出的要求終止戰爭,意味着兩國之間的邊境要南移到波河附近。整整向南跨越了一座山脈和一條大河。
如果法蘭克人真的拿到了帕維亞,並在帕維亞建造要塞。那麼只要他們從帕維亞發兵、順着亞平寧山脈向南發兵直取羅馬,哥特將再沒有任何還手之力。最多三日,羅馬就將陷落,他們只能向西逃往科西嘉島或者薩丁尼亞島。那樣的結果和現在沒有任何不同。反而給敵人降低了大量的工作量,縮短了敵人整整一半的進攻路線。
真是一羣短視的蠢貨!
若是把帕維亞送給法蘭克人,那就意味着把敵人的刀子按在自己胸前,然後賭對方不會捅下去!
“我真是低估查爾斯了……”
石王深深嘆息着,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
他還沒有輸。只要能把南方軍北調一半進入羅馬,等西方軍跨越地中海從比薩港登陸,他們就可以把法蘭克人在羅馬城外反包圍。
之後把他們向東驅趕,用一層一層的城市降低對方軍隊的轉移速度,就可以將他們磨死喫下。
法蘭克人最大的致命點,在於他們軍團的數量和戰鬥經驗。
法蘭克太久沒有經歷大規模的戰爭,常備軍只有不到三萬。羅蘭這一波已經是他們一大半的兵力——若是喫下這一部分,再向北反攻,至少可以反推到米蘭。
等到那時再議和,不僅價格可以降低很多,甚至可以要求他們退回阿爾卑斯山以北。只要等哥特的學者也研究出來法蘭克人的那種新武器,哥特就可以輕鬆北上,用三倍的兵力直接把法蘭克打穿——
爲什麼就是不理解我呢?爲什麼就是不願意相信我呢?
貝尼託感到了心累。
如今已經快要到黃昏時分,正是阿娜回巢的時節。
他決定放下煩心事,先去放鬆一下心情。
他雖然貴爲國王,但世界上沒有任何人願意親近他。唯一不帶警惕的願意依偎在他身邊的,居然只是一隻畜生……這不可以說不諷刺。
然而就在這時,他卻發現庭院中閃耀着奇異的紅光。
那是什麼?
好奇之下,石王的步伐不禁加快了幾分。
但在他看清這一切的時候,卻忍不住“啊”的驚叫了一聲。就像是鐵錘狠狠砸向他的腦袋,他甚至感到眩暈和噁心,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扭曲模糊。
他的獅鷲沒有回來。但他庭院中的水池裏卻漂着她只剩一半的身體。
她死了,但是頭不在。
那漂亮乾淨的銀灰色羽毛黯淡無光,沾滿了血污。她的四爪捲曲着,緊緊夾在身軀附近。貝尼託能清晰的看到母獅鷲從胸腹以上的部分都被剁掉。他還能看到斧頭連續剁下卻沒有反抗的傷痕,彷彿他的視力一下增長了數倍一樣,甚至能看到那老花匠也一併躺在水池旁,被人用什麼東西打死了。
看到水池中的獅鷲身體,貝尼託的第一反應卻是——這醜陋的生物是什麼——而在意識到這正是他心愛的猛獸之時,他卻在憤怒之前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強烈恐怖。
這是他殺人、甚至將反抗自己的貴族剝皮、亦或是用刀劍砍下敵人的頭顱時所感受不到的恐懼。
“他們怎麼敢!他們怎麼敢!”
他的頭腦像是燒開的熱水,仇恨、憤怒和恐懼在其中沸騰。他連續的見聲叫喊着,用力的拍着欄杆,甚至破了音。
貝尼託意識到自己的嘴脣發抖,呼吸急促。他毫不猶豫一拳錘向了自己的左臉,劇痛讓他清醒了一些。
他立刻意識到了,究竟是誰敢做出這樣愚蠢、殘忍、瘋狂的事。
只有那羣同樣愚蠢、殘忍、瘋狂的貴族。
“你們是真的……想死嗎?”
他的聲音沙啞,近乎呻吟或是悲泣。只是他的頭腦中沒有半分哀傷,唯有熊熊怒火將他的理智灼燒到發紅滾燙。
他最後看了一眼獅鷲的屍體,向後慢慢退出了陽臺。
並取下了自己多年未用的寶劍。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