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恐懼的力量
他們還沒有把蒸汽機的數據記錄完畢,就聽到陛下突然傳召他們兩個。
莫里斯立刻從他們手中接過了記錄工作,羅傑主教也主動提出要幫忙記錄。雖然海桑還是很疑惑,這個時候所羅門王叫他們究竟要做什麼……但他們卻還是沒有多做耽擱,立刻跟着傳令的銀鐵衛趕了回去。
但一進大廳,海桑卻是突然愣了一下。
怎麼感覺這裏的空氣……突然變得神聖了許多?
就像是阿胡拉曾在這裏降臨過一樣——
他有些慌亂的查探四周,眼中閃耀出璀璨的光火,卻始終什麼都沒有察覺到。不僅是阿胡拉瑪茲達存在過的痕跡,甚至連其他人的氣息都消失的乾乾淨淨。
“海桑,”就在這時,查爾斯開口道,“你還記得‘莫里’這個名字嗎?”
“自……”
海桑回過頭來,正想應道。
但他還沒有關閉靈視,一擡頭正好看到了查爾斯。
那一瞬間,海桑只感覺到自己大腦嗡的一聲,無限的光充滿他的整個視野。
查爾斯身後閃耀着環環嵌套的三重光環。
那是無有之虛無,全有之無盡,以及無窮、無限的光——刺透陰暗的天穹,平等的普照整個世界的太陽王。
查爾斯的整個身體如同透着光的白玉一般,純白色的光輝全然無垢。那神聖偉大的姿態讓海桑忍不住頂禮膜拜,他的思維幾乎被浩瀚的靈能瞬間沖毀瓦解。
簡直就像是太陽一樣……
——所羅門王甚至比上一次海桑見到他的時候更加偉大了!至少是十倍……不、十五倍以上的偉大!
毫無疑問,這纔是真正的查拉圖斯特拉之子,預言中的救世主、引導人類進入光明、正義與真理之國的偉大之人!
“十分抱歉,陛下!”
海桑毫不猶豫跪伏在地,高聲致歉:“我竟試圖以不淨之眼洞察您的神聖本質……”
“無需拘束。”
查爾斯卻對海桑的話沒有什麼反應:“我看得出來,你沒有邪惡之心。這不算什麼。”
“是,陛下!我雖然已經不再是侍奉阿胡拉的祭司,但至今我仍以‘善念、善言、善行’嚴格要求自己!”
海桑高聲道,一旁的烏爾迪連忙應道。
查爾斯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那麼,我再問一次,”他開口道,“你還記得你跟我提過的‘莫里’這個名字嗎?”
“是的,陛下。我還記得。現任薩珊王的兒子,一位蔑視律法、重視軍權的大祭司。”
海桑點點頭,沒有半分保留的答道:“我希望您不要讓大祭司莫里成爲波斯的新王、最好不要讓他參與明年的大選。一旦當選新王,他必將會把戰火蔓延四野,讓四境之民、以及波斯的子民飽受戰爭之火的蹂躪……”
“因爲他喜愛掠奪,不喜耕種;他半點不愛阿胡拉的屬民,無情的將祭司們驅入戰場。他只愛他的騎兵們,甚至曾用焚燒書籍、屠殺婦孺這樣的話來威脅一位埃及的祭司,逼迫他放棄死守、主動打開城門……”
“……還有這種事?”
查爾斯眉頭一挑,面容變得嚴肅起來,自言自語般的發問道。
烏爾迪立刻點點頭:“千真萬確,陛下。”
“你怎麼會允許這種事發生在波斯?”
查爾斯又斥聲問道:“還是說,你已經失去了對波斯的掌控力?”
“不,陛下!”
海桑一個激靈,連忙解釋道:“事實上,我們一直在試圖控制這位大祭司。但他的父親就是薩珊王。爲此,我甚至被薩珊王革去了祭司之職,發配至此……”
看着查爾斯板着臉不爲所動,海桑頓時有些着急。
“我十分仰慕陛下您的榮光,若是能在法蘭克渡過餘生,我將再幸福不過。但爲了波斯的子民不至捲入戰火、爲了更多無辜的人不會在莫里的掠奪下失去財產、尊嚴和生命……”
“所以,若是陛下您實在不想幹涉此事……我也不會強求。”
說到這裏,海桑忍不住咬了咬牙,艱難的說道:“我和烏爾迪可能會離開這裏,去尋找另外一位君主。”
“行了。不用找了,你們還能找到誰呢?”
查爾斯嘆了口氣,平和的說道:“你們或許不知道……哥特已經沒有王了。一場巨大而混亂的叛亂,將石王的血脈完全毀滅。近乎全國貴族都參與了這場叛亂,如今正是清算之時,他們肯定沒有空爲你主持公道的。”
“……那,陛下您是打算……?”
“我自然是要出手……但我不會出兵。”
他頓了頓,擡起頭來,直視有着着急的海桑,露出溫和的笑容。
“海桑,”他說,“你還記得我之前問你的那個問題嗎?關於我給你講的,一個獄卒、四個大人物和一夥邪教徒之間的故事。”
“我記得,陛下。”
“我當時說過吧。下次見到我的時候,記得要給出答案——你們三個的答案,海桑你還記得吧。”查爾斯沒有正面迴應海桑的詢問,只是突然扯起了不久前的一件事。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海桑他們兩個的時候,對他們提出的一個問題——一個國王、一個祭司、一個富翁、一個將軍被關在一起,明日就將被邪教的祭司處死,唯有一個平凡的獄卒發現了逃離此處的密道,他願意帶一個人走,於是向這四個人詢問,看看他們能給自己什麼好處。
這個問題並不困難。事實上,當時查爾斯離開不久後,海桑和烏爾迪以及白鹿伯就想出了答案。
比較奇怪的是,他們三個選出的答案卻是各不相同。
因此,他們都對自己的答案不是很自信。見查爾斯沒有主動提起這事,海桑也就當沒有發生過。
但這時查爾斯突然問起,海桑便只能正面回答。
“我記得,陛下。”
海桑略一遲疑,便開口答道:“我記得,伯爵大人選擇的是國王。因爲他說,一個國家可以損失一位祭司、一位富商甚至一位將軍,但唯獨損失不起一位國王……因爲他認爲,王室血脈的存續便是國家的命脈、王的意志是一個國家的靈魂。”
烏爾迪開口道:“而我覺得,應當讓祭司活下去。從古自今,不同姓氏的人統治着同一片土地,王朝更迭、但文化卻一脈相承。和‘國王’相比,無形的知識……嗯……說不定纔是更重要……我是說比較重要的,大概?”
他說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正是對着一位國王說話。於是他的後半截話頓時變得支離破碎——他也不敢說“其實我覺得國王還不如一個學者有用”這樣的話。
畢竟所羅門王再智慧、再開明,他也依舊是一位王。身份尊貴地位崇高,和他們這種人從根子裏就是不一樣的。
無論他有多智慧、多開明……有些話仍舊無法對他說。
爲了緩解烏爾迪說錯了話的尷尬,查爾斯微微一笑,看向海桑:“那你呢,海桑?你是怎麼想的?”
“我想的是……”
海桑頓了頓,答道:“那個獄卒如果夠聰明的話,他就會誰也不帶、直接逃走。”
“哦?爲什麼會這樣想呢?”
查爾斯饒有興趣的問道。
“因爲他不是貴族、沒上過戰場、沒經過商、甚至不識字……沒有人會理解他,也沒有人會認同他。或許被救出來的人一開始會感激他,把他當做恩人對待。但一旦時候久了……他們也會厭倦。”
“恩情太深,就反而報答不了了。等到安定下來後,知曉‘這位大人曾逼迫獄卒放棄拯救誰誰誰,只救自己’這樣的祕密,反而會成爲奪去他性命的利刃。”
海桑低沉的說道。
查爾斯滿意的拍了拍手:“海桑,你是一個聰明人。”
“但我覺得,若是這個人真的一個人都不救就離開,那一定不是因爲他想到之後恩情太重反而得罪人、身懷不可言說的祕密這種複雜的事……”
“更大的可能,是恐懼。那纔是最爲直接的、改變人類意志的力量。”
“這個獄卒看着往日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大人物們,爲了一個求生的希望打破頭的醜陋樣子,看着他們不惜相互污衊、坑害、辱罵、詛咒;甚至寧願一個人都走不了,也不想眼睜睜看着其中某個人逃走的樣子……他一定會心生恐懼。”
“那種看着昔日崇拜的偉大之人暴露野獸般的內心時的大恐怖,足以沖毀一個人偶發的善意或是慾念。崇拜和愛所轉化爲的厭憎,甚至比普通的厭憎更爲灼熱滾燙。”
查爾斯說到這裏,深深望向海桑:“所以,讓人們改變對某位大人物的看法,實際上一點都不難——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海桑愣愣的看着查爾斯,然後眼睛一下亮了起來。
“十分感激,陛下!”
他懇切的說道:“這是一件十分有意義的事!我向您發誓,後世的人民一定會記住您的。”
“我知道。”
查爾斯嘆了口氣:“我也向你發誓,他們想不記住我也是很難的。”
等海桑兩人離開之後,巴力漸漸浮現出來。
她跨坐在查爾斯的腿上,腦袋放在他的肩膀上,直接在自己的兩位信徒面前隱藏了身形。
“就這樣做嗎,陛下?”
“嗯。按我之前說的做。”
查爾斯點點頭,沉聲道:“不要用你的名義強行干涉、不讓他做王,更要留着他一條命。要讓人民和祭司們厭惡他、憎恨他……這種仇恨具有特殊的意義。”
比如說,可以在查爾斯統治波斯的時候用來丟鍋、以及轉移人們的視線。
“我會做的,陛下。您怎麼說我就怎麼做,這原本就是給您預備的王權。”
巴力輕笑着,趁着雅斯塔祿不在,貪婪的嗅着查爾斯身上的氣息,像是做夢般低聲喃喃道:“但在那之前……”
“我想我大概還能有一天的時間做準備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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