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凝固的歷史
畢竟這話題雖然可以讓萊昂納多知道……但以弗朗西斯的身份來說,並不太適合接觸這些事——這也是爲了他的安全着想。
畢竟萊昂納多作爲洛倫佐欽定的行政長官、大公一系的嫡系親信,在官方勢力圈中,萊昂納多甚至要比韋羅基奧的地位更高。
而且,越是清楚的知道“萊昂納多”這個名字,和他過往的天才經歷的人,就會對他越是尊敬、甚至恐懼……
而弗朗西斯——即使弗朗西斯算是救了他一命,但在韋羅基奧大師看來,他也仍舊只是個擅長械鬥的小混混。
就算萊昂納多出了事,也會有人暗中保護。那弗朗西斯呢?
萊昂納多與韋羅基奧大師同時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他們很快閉口不言。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韋羅基奧大師輕咳一聲,尋了個新的話題。
“萊昂納多。”
韋羅基奧大師熱情的牽着萊昂納多的手,把他領到裏屋去:“不愉快的事就不說了,先讓我來看看你的畫功。”
“我最近在研究上個世紀的木版畫。這幅畫我給它起名叫‘耶穌行於水上’。這裏我打算畫一個天使,就交給你來吧。”
韋羅基奧笑眯眯的說道:“我去給你拿點喝的。紅茶怎麼樣?”
他似乎也對美第奇家族被人威脅的事不怎麼擔心……或者說,不太感興趣。
畢竟韋羅基奧也只是一個畫師。他服從大公的命令,僅僅是因爲他小的時候也曾接受過前代總理大臣的教育。
也就是說,他與這一代的大公可以說是同學關係。他們之間也算不得什麼從屬——如果忽略掉大公的政治身份的話。
“好啊。”
萊昂納多溫和的應了聲,從大師手中接過了畫筆。
但他的心中,卻仍在思考從韋羅基奧之前跟他說的那些話。
大公會被人威脅?
美第奇家族被接連暗殺?
……這怎麼可能?
佛勞洛斯不是跟他們在一起嗎?
儘管佛勞洛斯不是什麼擅長戰鬥的魔神……但他也可以去通知雅斯塔祿或者巴力啊?
反正他從兩千年前開始,擅長的也就是叫人……
——這種反常的情況,讓萊昂納多很是不解。
在這個世界上,魔神是不存在天敵的——他們數千年積累的靈能,一直到星際時代前,都會在這顆星球上擁有統治級的壓迫力。
而且有拜蒙在,任何祕密計劃也都瞞不過他。更不用說巴力的聖冕所控制着的一批聖衛……魔神們顯然不會缺人手。
那麼最終的答案就只有一個了。
雖然聽起來令人難以置信——然而魔神們判斷,美第奇家族被人接連暗殺或是威脅,是屬於“不用去管”那種級別的事務。
這意味着幕後之人與美第奇家族是平等的,並且對方也沒有受到靈能組織的控制或是威脅。
換句話來說,這仇恨原本就應導向美第奇家族。這是他們所應受的報應。
儘管這裏有疑似玫瑰教團的人涉足於其中……然而這卻是一場屬於凡人的政治鬥爭?
遲疑了一下,萊昂納多還是選擇相信佛勞洛斯的判斷力。
作爲唯一擁有真正預知眼的魔神,佛勞洛斯的判斷力甚至更高於拜蒙或是阿斯莫德。他擁有能夠看穿前後六十年的魔眼,可以說是史詩級別的tab精。
假如是阿斯莫德負責這件事,萊昂納多還會稍微懷疑一下她是不是沉溺於愉悅之中才袖手旁觀的;假如雅斯塔祿在這裏,聽聞萊昂納多也被刺殺,肯定就直接打上門去了。
但佛勞洛斯不同。某種意義上,他纔是第一個侍奉於所羅門王的魔神。
他是所有魔神中最爲客觀的一位——他只會確切的遵從“會讓未來變好”的命令,並做出相應的判斷。
可是,他身在洛倫佐身邊,卻不去阻止帕齊家或是他們身後什麼人的陰謀……這意思是,這事要順其自然?還是說美第奇家滅亡纔會引向更好的歷史?亦或是說他打算把這份功勞留給萊昂納多?即使結果已經確定,但原因也仍舊是一個未知數。
要不要把佛勞洛斯召喚過來問問?這樣的話,也可以提前做些準……
萊昂納多心中習慣性的升起了這樣的想法。
但這想法才冒出來一半,他就頓了頓,把它直接掐滅。
不,還是算了吧。
萊昂納多早已決定,此世不再爲王。
工業革命興起,這世界已經不再是那個屬於王與臣民的世界。他若是重新登上王位,那才應該說是倒行逆施——他的每一處功績,都將成爲封建階級穩固自身、剝削臣民的磚石。
即使他需要重新登上時代的舞臺……那也應是以人民的身份。
——以民意代表的身份。
既然佛勞洛斯都不急,他就更沒有什麼好急的了。
……只有一件事,讓他困惑不解。
爲什麼,那些人會尋找自己的佩劍?
他那把劍和漢帕贈予羅蘭他們的其他禮物不同——他的“世界之劍”咎瓦尤斯,是真的沒有什麼特別而強大的能力。
——它離開了查爾斯的靈能加持後,唯一剩下的強度,大約就是帥了。
那把“聖劍”只要拔劍出鞘,就會在閃耀出格外輝煌炫目的燦金色光輝。看起來可以說是異常的神聖……當然,也就是面子貨而已。
如果要說他還有什麼價值的話,那就是劍身和劍柄。劍柄由純金打造,而劍身則是當年猶大的杖中劍——也就是刺死了耶穌的那把。
對,也就是刺死了他自己的那一把。
那些人難道是在尋找沾染了耶穌鮮血的武器?從那種意義上來說,咎瓦尤斯的確也可以說是這個世界的朗基努斯之槍了……然而這個世界的耶穌,的確不是神子啊……
還是說,他們僅僅只是找了一個開戰的藉口?
在萊昂納多陷入思考的時候,他的手中卻沒有停。
——直到他聽到杯子摔在地上的聲音,才一下反應過來。
萊昂納多的第一反應是,大師是不是一回頭的功夫又被綁架了——可當他猛然站起身來回頭望去,纔看到韋羅基奧大師目光呆滯的看着自己。
——或者說,凝視着自己面前的那幅畫。
他這纔回過頭來,看着已經完成了大半的版畫。
只見一個白袍的少年人踏在海面上,他的衣袍閃耀着金色的光華,是整個畫面中唯一的光源。在他腳下,那翻涌着的海面如同最堅實的地面一般。
他手中的木杖前端沒入在海面中,撥弄着浪花。他在水面上行過的腳印閃耀着純白色的光芒,如同七瓣的花朵般盛放。
他回頭望向自己的追隨者。其中一人彎着腰、狼狽的走在他走過的道路上,緊緊貼在少年人身邊。而另外一人則一腳踏空、褲子都被水打溼,面露驚慌之色。
而少年則伸手拉住了他,面露笑容。
那個一腳踏空的人惶恐的望着耶穌、也像是望着那天空——只見那烏雲密佈的天空無端的裂開一道青色的口子,只有他們所在的那一小塊纔是亮堂的,沒有落下一滴雨來。
在海灘邊上,衆人亂成一團。
有人試探性的向海中踏了一步,卻被浪頭打翻在地;也有人面露驚異恐懼之色,還有人跪拜在地,向耶穌祈禱着。更多的人則是互相指指點點,高聲議論。
——彷彿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一般。
彷彿這便是凝固起來的歷史一般——
韋羅基奧大師凝視着這幅畫,神色動容。
他眼中接連閃過恐懼、驚歎、讚美、憤怒、懷疑、感動之色,嘴脣顫抖,癡迷的望着它。
終於——他忍不住落淚下來,悲泣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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