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黑區的一日
她摸了一下自己凍的發紅的鼻頭,又用力的揉了揉眼睛,縮在通風管下面打了個哈欠、忍不住輕輕跺了跺腳。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毛絨大衣,一件絲襪和小羊絨皮鞋——這三件衣服幾乎便是她家最值錢的東西了。
當然,這當然不是她從品牌服裝店買的,她也沒有那個閒錢。
這件大衣算是她的意外所得——以前她在做女工的時候,回家的時候途徑鐵水岸,遇到了一具快要爛掉的女屍。
她似乎是從運河上段被扔了下去,在中游被衝了出來,臉已經爛到看不清原本的面貌,身上卻反而沒有被浸泡過的痕跡。
凱蒂和她的兩位同伴發現了這具女屍,在第一時間感到噁心之後卻反而是驚喜。
因爲她身上穿着時髦的毛絨大衣、小皮靴和質地很好的長褲等等。她身上還有一枚戒指、一對手環和一條項鍊,以及一個用水晶雕成的髮卡。
除了她的襯衫被匕首捅壞,其他那些零零散散的加起來,即使賣給最黑心的商人,也能換到她們在黑區工廠裏掙兩三年才能撈到的錢。
她們三個在決定扒掉女屍的衣服後,很快就陷入到了爭吵中。她們中最爲強壯的那個把她們兩個打了一頓,搶走了女屍身上的所有值錢的首飾,跑掉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也沒有回工廠上班。
而至於剩下的那些東西里,年紀最小的凱蒂取走了她的毛絨大衣和靴子。另外一人則拿走了被刀子割破的襯衣和厚褲子——她說着兩樣東西補補還能用,而且料子好、經穿。
之後她果然把改好了的褲子和打了補丁的厚襯衣穿在了身上,還向其他女工炫耀自己買的“二手貨”。那褲子也是真好,凱蒂一看便知道那是真暖和,有時不免也會覺得有些後悔。
因爲她拿到的大衣和靴子,好看歸好看,卻不敢穿出去。她一個是怕髒,第二個也是怕有人搶自己的衣服。
她們心中也知道,自己竊取死人衣物的事是不道德的。但在最初的幾天過後,她們卻也常常結伴前去鐵水岸,看看有沒有新的屍體又被衝了下來——畢竟那種地方,一個人去的時候,總是不免會害怕。
結果她們發了工酬的那天,她們再去鐵水岸的時候,發現那具女屍便徹底被扒了個乾淨,甚至就連頭髮都被拔走,赤裸的身上還有被刀子割過的傷口,卻意外的沒有繼續腐爛的痕跡。
那是手持利器的男孩子們“試刀”的野蠻儀式的結果。
這些野孩子們總是抱團,四處閒逛。他們看不起那些要去做輔工的孩子,也覺得那些天天上學識字的孩子是天真的傻瓜。
他們有着許多野蠻而危險的儀式——比如說攔下高速行駛馬車、咒罵車上的商人,一口氣爬上黑森鐘樓的塔頂,將隨身攜帶的小刀上染上人血,向那些揹着屍體、扛着槍的守屍人的人丟石頭,或是去割破那些街角的“夜鶯們”的衣服之類。
類似的儀式有許多許多,甚至每天都會增加、或許只是出自一個異想天開又閒的沒事幹的少年,具體的規則也因人而異。
但那些較小的孩子們,總得在大孩子的催促下幹完其中的一兩樣,才能證明他們的勇氣,證明他們是個惹不起的“小佬兒”,而不是那些呆頭鵝。難得弄到一具沒人要的屍體的時候,他們更是如獲至寶,要表現出自己的“殘忍而勇敢”,纔會得到其他孩子的佩服。
他們就像是野狗,但有時候又像是狼——
在凱蒂的女伴發現那些“小佬兒”們試圖拿着勺子挖下來那個屍體的眼球的時候,立刻出聲制止他們。而這些孩子們嚇了一跳,隨後立刻露出兇相,用刀子試圖逼退她。
但她沒有退卻,反而勇敢的上前繼續指責他們。
那羣孩子們的頭兒惱羞成怒,覺得自己的面子被折了,便掏出刀子向她的臉劃去。結果她不退反進,不認爲那個孩子真的敢用刀子捅自己,便上去要撓那個孩子的臉——結果在兩個人都是愣頭青的情況下我,那刀子反而割斷了她的脖頸。
鮮血頓時濺了那孩子一臉。
她抽搐着倒下,眼看着便要死去了。
那羣孩子們愣了一下,隨後慌張的一鬨而散。凱蒂認爲她的女伴做的是對的……卻不敢出頭,只是從一開始就躲在角落不敢出聲。
就在她猶豫着、害怕的蜷縮在角落裏,不知道是該報警還是逃走,亦或是在報警前先拿走她身上的錢的時候,她卻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祕密——
在那些孩子們離開不久後,一個男人偷偷過來、把那具女屍——或者說兩具女屍的眼球挖了下來,裝進了試管裏,然後便匆匆逃走了。那個人正是她們工廠的老闆!
凱蒂當時嚇得動都不敢動,頭腦一片空白。
她發誓,在那個人挖下她的同伴的眼睛的時候,她甚至還有一口氣——凱蒂清楚的看見了她的身體痛苦的抽了一下。
……但她卻沒有足夠的勇氣,像是她的朋友一樣站出來。
那一夜成爲了她的噩夢。
她不敢再回到之前的工廠。她總是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偷走眼睛,甚至爲此而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但不去做工,她又能做什麼呢?
凱蒂不認字,也沒有讀過書——因爲她的父親認爲讀書沒有什麼用,不如跟着她母親一起去廠裏當輔工,家裏也沒有人能照顧她。她原本也是這麼想的……直到她那天看到招收能認字會算數的女會計的廣告單的時候。
不用幹活,只要坐在那裏算算數,每天的工錢就有自己幹十二個小時的三倍!
凱蒂十分羨慕,甚至嫉妒。
她現在想要學習,可早就來不及了。她的母親早在五六年前就因爲鉛中毒而死去了,她還有妹妹和弟弟要養;而且她也已經二十歲了,免費學校不再接收……即使是最便宜的家教她也請不起。
至於她的父親——他原本是個港口的貨運工,但是因爲健談而又英俊的緣故,被一個船長看上當了水手。在兩年前便隨着一趟貨輪前往了美洲……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她的弟弟剛能行走,就被她送到了教會學校,暫時倒是不愁喫穿——可凱蒂也想把她的妹妹也供去讀書。至少不要在看到招收女會計的廣告單的時候,卻連上面的字都只能看懂三分之一。
而且,她還要供給兩人份的食物、飲水和煤氣的費用。即使做飯可以用柴火來省錢,但她妹妹讀書的時候卻總要點亮煤氣燈的。即使一天只開兩個小時,一個月的煤氣錢也不少。
——她還能做什麼呢?她還能有什麼呢?
就在凱蒂近乎絕望的時候,她看到了自己的毛絨大衣和補好的皮靴。她的妹妹很懂事,經常幫她修復打理這衣服,即使凱蒂從來不穿。
它是如此的漂亮——即使像是凱蒂這種纖瘦的身材穿上它,也能顯得自己像是一位落難大小姐。
對着房間裏的一面小鏡子打理了一下儀容後,凱蒂愣了一下,驚喜的發現她並沒有走入絕境——她至少還有一樣東西!
她還有她自己!
還沒到最糟的時候,凱蒂心中暗暗告誡自己。
她除去了其餘的衣物、認真的洗乾淨了自己的臉,只穿着毛絨大衣和長靴,每日在南邊的戲院附近閒逛——這裏是離北區最遠的地方。那些討厭的“小佬兒”不愛往這裏跑,因此也有一些有錢人會到這裏來看戲。
當然,這些“有錢人”指的是醫生、警察或是律師這一批,甚至是他們之下的水準。可相對於北邊的貧民區,他們也是有錢的老爺。
他們請得起家庭教師,能請一個到三個僕人,出門能坐馬車也能坐蒸汽公共汽車。能穿的乾淨漂亮,也不愁喫喝……
這難道不就是有錢人嗎?
偶爾遇到單身的男性,凱蒂就能賺上三四個先令——她不是夜鶯,只能算是無人保護的流鶯,也不知道這個價錢算是高還是低,更不敢去問價,暴露出自己背後沒有幫派保護的事實。
好在她的大衣和靴子讓她看起來不像是雛兒,當客人問起的時候,她就會謊稱自己是“黑皮靴”幫養的夜鶯——即使她只是聽過這個幫派,甚至不知道它是做什麼的。至於那條絲襪,那是一個賣絲襪的商人過夜後送給她的禮物。
不過,她從那些客人們的反應來說,應該算是很便宜。他們也只是把自己當成了接私活掙錢,沒有多想。
或許之後應該提兩個先令——
她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意識到自己似乎沒有那麼不值錢。
不過即使如此,她現在一天也掙得比之前多上幾倍。至於羞恥心——那隻不過是富人的奢侈品。
每天有錢賺,妹妹有書讀,能換新衣服,夜晚能有燈火,早起能有熱粥……再不會有什麼生活能比這更好了。
凱蒂感到了安心。
當然……如果這雨能停下來就更好了。
“你好,女士。”
就在這時,她聽到一個溫暖而柔和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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