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濟貧法案
但他出行的計劃並沒有改變。
於是在萊昂納多和加萊亞佐公爵簡單的溝通過後,便得到了屬於他的一輛馬車——當然不是他昨天來的那輛。不過公爵還另外附贈了他車伕和兩匹單獨騎的馬。馬也不用萊昂納多養,另有馬伕幫他處理。
雖然萊昂納多從每月拿到的分紅來說,如今也能算是數得上的有錢人了。但有錢人和隨手送一輛馬車和好幾匹馬的大土豪相比,依舊還是差了好幾個檔次。
加萊亞佐的意思就是,他這段日子不一定有空能陪萊昂納多出行,而且他也不方便去一些地方……如果去他自家的獵場或是農場玩還行,但是“去亞雷斯塔那邊的話,就會比較尷尬”。
畢竟作爲公爵,他的一舉一動都是政治信號。
而亞雷斯塔要開設大學的那個地方,局勢又相對比較緊張……同時治安也比較混亂。
——簡單來說,那裏是米蘭區最大的濟貧院。
慈善機構的存在,是有其必要性的。若無來自官方、或至少受到官方監督的慈善機構扶貧幫困,就會有宗教慈善勢力大量收攏窮人、殘疾人、無人贍養的老人或是孤兒。
而隨着這批力量的增大,社會就會逐漸變得動盪不安——來自底層的宗教勢力會逐漸獲得民衆的話語權,教派首領的話甚至比官員和貴族的話還要好使,以至於底層滋生大量邪教、不法組織。
隨着這股力量的增大,就會逐漸形成一種“弱國家-強社會”的模式,社會逐漸高度異質化,人們輕蔑高層領導和政治職務、權力從中心分散到地方。
而這種大量存在於社會中的,碎片化的“第二社會”,就會導致出一種病態的“生存政治”模式,也即是領導者與地方強權者形成妥協,自行削弱國家力量以求政治生命的延長。
這會直接導致全國官僚階級的弱化、形式化甚至完全癱瘓。
爲了防止這種情況,要麼壓制地方宗教和宗族勢力,要麼就是增加社會福利。很多情況下,社會福利的誕生並非是爲了予利於民,而是爲了防止有心懷惡意之人籠絡民心。
畢竟雪中送炭總是要勝過錦上添花——而人都快餓死了,也沒有多少人會管這正確與否了。
條頓禁止隨意通行的法令,自然讓條頓的法案更容易落實、地方治安不斷變好、提高社會動盪的竄動民數量也幾乎削減爲零。可這又會滋生另外一股勢力……也就是地方豪族。
於是從六年前,條頓王頒佈了《關於徵收濟貧稅和救濟補貼貧民及公共撫育孤兒的法律》,以此削減地方豪族和宗族慈善、宗教慈善的影響。
《濟貧法》中規定,各地區要徵收一份濟貧稅,而在當地居住一定年限、且曾經從事過十年勞動的失業者,可以領取一份非常微薄的救濟金。
但在實際上,救濟窮人的行爲也僅僅流於表面。
首先窮人只有在他的出生地纔有可能得到救助,這防止了冒領救濟金、或是救濟金不足的可能。凡變更居住地的人,只要新的居住地的濟貧稅管理人員認爲其有可能成爲救濟對象,便有權將其驅逐出境、將其遣送回鄉。
因爲缺乏監督,同時地方官員、貴族與王室之間的割裂,濟貧院反而成爲了一個實權肥差——不僅擁有驅逐難民的權力,甚至每月都能拿到一大筆稅金。
正如同條頓人的名言所說的一般,“最有才華的演員往往在慈善機構工作,而非劇院”。
因爲濟貧院負責救濟未成年的孤兒、或是父母無力贍養的孩子,除卻濟貧稅外,地區貴族還要另外補貼每個孩子每週六個便士,直到他們十五歲成年爲止。
——以孩子的飯量,每天一個便士便足以讓他們有肉有菜有飯的渡過一天。於是每個濟貧院的負責人,多半都會將一大半的錢收歸己用。
通常來說,他們的飯只有一小碗雜糧粥,三頓或是兩頓要看負責人的當日的心情與慈悲心。逢年過節,粥裏偶爾會有一些牛肉塊——因爲某種原因,條頓的牛肉是最便宜的肉類,以至於比新鮮的蔬菜都要便宜。當然,這也並非是他們好心去市場上買來。更多的情況是逢年過節社區的贈予。比如說耶穌誕生之日、或是所羅門聖別之日,按例是要按人頭送一些“喜肉喜酒”的。小孩子不能喝酒,但肉還是要送的。
不過送過來的牛肉,多半不會是分割好的。而通常是半頭沒有下水和皮的牛……可以節省人力,畢竟分割肉也是苦力活。
那麼,它也必然不會全是好肉。好肉自然是由負責人吃了,剩下的一點零碎,也就只能煮粥了。
在這些孤兒們被訓練的可以依靠如此低劣得不能再低劣的食物存活的時候,多半也都會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而活不到成年。
偶爾這些負責人也會喫官司,但並不多見。或者是來自地方貴族的心血來潮,或是心懷憐憫的居民們公然提出謀殺的抗議。
但這樣的舉動多半都會被頂回去。法醫的解剖結果可以證明他們肚子裏面空無一物,而理事長則會證明他們一切都是按例處理的。
在市長和地方貴族的監督下,理事長不得不定期視察濟貧院,而他們總會提前派人提前一天去通知,於是到他們去的時候,孩子們連同整座濟貧院便都收拾的乾乾淨淨,午飯也總會有些肉、蔬菜和黑麪包——而這一切都是被陪同的記錄員記載下來的。
畢竟,又有哪條法律規定了視察前就不能提前去探望孩子們呢?自然,既然孩子們飽飽的吃了一頓,自然接下來一兩頓都不用進食了。
“而我也沒法管太多,萊昂納多。”
當時加萊亞佐攤了攤手,嘆了口氣:“你要知道,幾家濟貧院的負責人,都是由米蘭濟貧工作理事處下派的。而理事長則是由區長選定的,區長是國王直接指派的……
“我雖然是個公爵、領地包括一個大區,也足夠富有,擁有自家的牧場、森林、獵場和許多家公司……但條頓不是撒丁,我不能越權處理政治事務。”
在條頓,一切都得按流程來纔行。他如此強調道。
因爲這代條頓王的強勢,地方政務官員隱隱要壓過貴族們一頭,特別是富有的貴族會被格外針對……加萊亞佐還是因爲他並非是老一輩貴族,而是新貴族、才反而被放了一馬。
比如說加萊亞佐是個公爵,那麼他與區長便是同級——然而他就不能過問區長親自下的命令,至於市長和鎮長的命令,他倒是可以監督指正。
“但我也不可能因爲這種小事而讓陛下起疑……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加萊亞佐無奈的望向萊昂納多:“畢竟,官司總是指向某人、某處。即使打贏一兩場,也不能改變整個局勢。可我一旦插手的多了,陛下必然會懷疑我……而聖公會的身份,反而會讓陛下更爲警惕。
“所以,我即使知道,也只能看着。因爲我也只是一個凡人……沒有什麼成爲英雄的擔當。”
——可那個叫做亞雷斯塔的男人有。
“所以我只能儘量的支援他。”
他或許能夠改變這個國家。
加萊亞佐如此對萊昂納多說道。
那時,他的眼中盡是希望與無奈。
“他當然能。”
望着陰沉的天空,萊昂納多輕呵一口氣。
飄揚的雪花在那白色的霧氣中融化,消弭無蹤。
他此刻身上披着厚重的羊毛斗篷,手中握持着他那根短且輕的手杖,翠綠色的瞳孔溫潤而清澈。
他的面前,便是亞雷斯塔目前所居住的地方……一所正在建造的大學。
一所建在貧民區裏的大學。
而在四面八方,好奇、惡意、膽怯、憎恨、畏懼、貪婪的目光如箭雨般落下,萊昂納多卻沒有絲毫不適。
他只是脫帽,向着一位膽怯的看着他的小男孩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而後,他踏步走進了那所大學之中。
——我也能。
萊昂納多無聲的低語着,眼中燃起了淡淡的金色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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