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不要臉的人
萊昂納多一臉訝異。
加萊亞佐公爵攤了攤手:“並非是人本身,而是他們與其他人的相處模式、談話風格之類的。
“我認爲,人本身也應是種藝術品——不如說,爲人處世是種尤其可貴人文藝術。我甫一見到某人,從他身上嗅不到任何味道。可隨着越來越瞭解他,就能從他身上不斷品到更深層的口感和香氣。”
“……這話說的倒也不錯。”
萊昂納多也是贊同的點了點頭:“與君子交,如聞仙樂,如飲甘醪。”
“正是如此!不愧是萊昂納多,你果然能理解我!”
加萊亞佐連連點頭,臉上滿是歡欣喜悅之情:“我已經很少跟其他人解釋我的靈能了,即使是聖公會的兄弟們也是一樣。”
“可以理解”,萊昂納多安慰道,“畢竟靈能是慾望和意志的顯現。”
“是啊。若是我直接說出,我能夠聞出他人的味道、就像是食物一樣。其他人便會不自覺的疏遠我,甚至畏懼我。”
公爵無奈的笑了笑:“我沒法跟他們解釋,我不是把他們當做食物,而是把他們的人生當做藝術品……他們理解不了這件事。當然,我能將藝術品當做食物進食、修復甚至加強自己的靈魂,這件事本身也令他們不安。”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所吞食的,根本就不是什麼藝術品,而是他人思想和心靈的結晶。”
萊昂納多略一沉思,如此答道。
聞言,加萊亞佐公爵也是愣了一下。
他慎重的考慮了一下,慢慢的點了點頭:“倒也有可能。”
萊昂納多聞言一笑,溫和而包容,像是一位父親一樣。
他沒有問自己的味道聞起來究竟是怎麼樣的——若是身爲所羅門或者耶穌時的他,還會偶爾在意他人的目光和看法的他,一定會這樣問出口。因爲那時的他仍舊不夠自信,非常在意他人的觀點與看法。
但如今的萊昂納多,已經對這種事不再關心。
如同詩人但丁所說:“便讓人們去議論吧,你要像豎塔一般——任憑狂風呼嘯,塔頂巋然不動。”
而萊昂納多,便是那高塔!
“說吧,加萊亞佐。”
他寬和的開口道:“把你能說的部分,都說出口來。
“哪裏會令你感到疑惑,又有那句話使你不解,便說出口來。我來爲你答疑解惑。”
他平靜的說道,聲音落地鏗鏘有力、自信十足。
另外一邊,農務大臣朱爾斯還在馬車上奔波。
他要回自己在日內瓦的領地,路途相對較爲長遠。但反正他也不着急,不如慢慢的走、免得顛簸。
若是他的傭人或是護衛,見到此刻的朱爾斯,定會心中生疑。這個總是寬和地笑着——或者用更爲精確的詞來形容,總是傻笑着的胖子,如今卻是面目陰沉、眼神凌厲的凝視着眼前的虛空。
“埃默裏伯爵是不是發現我們的身份了?”
他低聲自語着:“不,這不應當。他並沒有覺醒靈能,只是一個普通人。以他的見識來說,是不可能想到我們不是‘朱爾斯’這個可能的。”
“會不會,他只是把我們當做政敵看待?”
“不能排除這種可能,但我覺得更有可能的是,有人通過某種手段向他發出了檢舉。”
“因爲鍋駝機?我早就說過,不該用這個名號來要錢的。你該回絕掉工業部的單子。”
“那就太容易暴露了。畢竟那是這頭蠢豬去年就找條頓王提出了的意見,我根本沒法開口去要別的東西。”“他這辦法本來也行不通。他想用鍋駝機提高脫粒效率,在單位時間裏得到更多的脫粒穀物。這想法是建立在青壯勞動力會在耕季結束後去參軍的前提下的。”
“但他根本不知道,如今的戰爭形勢已經變了。”
“沒辦法,東西都已經送到了,將就着用吧。現在三十臺鍋駝機纔剛賣出去四臺,怎麼才能在戰爭開始前都賣出去?”
“走私吧。賣給法蘭克人,他們會需要的。”
“那風險就太大了。”
“總有辦法的。哪怕不賣,到時候也要和農田一起毀掉,不然大人們囤積的這麼多糧食和亞麻根本賣不出去……”
在近乎驚悚的氣氛下,“朱爾斯”不斷的在自言自語着,卻彷彿是在和另外一個人聊天一樣。
他們快速的商議着什麼事,在他白白胖胖的臉頰下、在夕陽下映出的陰影中,有着數條青黑色的血管一樣的條狀物在他皮膚下游動着。
“——侯爵大人。”
突然,有人敲了敲馬車的窗戶。
“朱爾斯”沒有打開窗戶,探出腦袋。
他只是立刻擡起頭來,露出那標誌性的溫和憨厚的笑容,望着門口:“什麼事?打開門吧。”
馬車的門應聲打開。一位騎在馬上、緩慢的向前踱步的年輕的騎士掀開門料恭敬的說道:“還有兩裏地就到前面的村鎮了……我們今夜是否要在這裏歇腳?”
“好啊,就在這裏就好。”
朱爾斯笑呵呵的答道,有着濃郁方言口音的他語氣隨和:“不要以勢壓人嘛。那些村民賣的糧食和酒、肉和蔬菜,你們都要以高於市場價的錢去買,一分錢都不要少。我們不差錢,更不應該貪這些窮苦人的錢財嘛。”
“侯爵大人,您真是慈悲!”
那騎士忍不住讚美道:“條頓再沒有人比您更加仁慈了!”
“哪裏的話,咱們條頓最慈悲的還是陛下嘛。”
朱爾斯大臣慢條斯理的說着,隨手撓了撓出了些汗的脖子:“下去吧,可記得不要貪墨。獅子有眼,在天上看着呢嘛。”
“遵命,侯爵大人!”
騎士再度讚美了一聲,關上門簾。
——若是他這時突然再掀起門簾來,便能看到“朱爾斯”臉上突然浮現的一絲嘲諷之意。
“朱爾斯”的臉上像是夏日的雪一般,滴答的隨着汗水融化着,變成了另一張有些陌生、卻十分刻板尖銳的面容,臉上佈滿了青黑色的、像是符文一般的紋路。
他連忙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那紋路便又縮了回去。等他的手放下來的時候,他再度變成了那個憨厚的胖子。
“真熱啊。該死的,一進涼風,我的臉差點掉了。”
外面的騎士們頂着寒風,而“朱爾斯”卻忍不住詛咒着這個令他十分難熬的天氣:“這頭肥豬……臉上的肥油太多了。”
“你還能再用兩個月零三天,這張臉就徹底要出油了。在那之前從他身體裏鑽出來。記得把該撈的都撈走,還有把穀物和機子全部燒掉。”
“我記得,我記得……不用提醒這麼多遍。”
“你會忘記的。以你的記憶力,在一個月零七天後,你就會把這件事忘掉了。”
“那你到時候提醒我就好了。”
在騎士離開之後,“朱爾斯”再度低着頭,又開始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自問自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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