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解開他的鐐銬
他們也曾活過——
加百列張了張嘴,頓時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天生有罪……嗎?
在知道這件事之前,她原本對“隱行者”這個羣體是有強烈的惡感的。因爲她非常清楚,隱行者的行動,目的就是破壞如今剛剛形成的至聖至善之道。
他們在其中根本得不到任何好處,目的只是爲了破壞他人的好處而已。
這是一羣十惡不赦的破壞者。
可如今,她才知道……他們成爲罪民的時間,早在他們犯罪之前。
“大約是兩百年前的時候,人們剛剛開始探索永生之道。他們不可避免的走了一些彎路,正如同他們之前的歷史上走過的那些彎路一樣。”
阿巴頓端起咖啡,平靜的講述着過去的故事。
在鄭復活躍於人間的那些年代中,他往往可以通過自身的經驗與智慧,盡力讓人類避免那些不必要的錯誤,但即使是他自己也知道,這仍然是治標不治本的選擇。
因爲人類終將抵達他都沒有經歷過的彼岸。到了那時,他的經驗和學識就失去了作用。他無法用來自未來的眼光判斷這個時代,那麼也就是說——他也會犯錯,因爲他不知道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是可以發展的、什麼是沒有前途的。
“……就像是神明墮落凡間,成爲了凡人一樣。”
阿巴頓低聲點評道。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特地壓低了聲音,就像是說着什麼大逆不道的禁忌之言一般。
這些月球都市的居民,勉強也能算是四十二當時犯下的錯誤之一……雖然阿巴頓自己並不會這樣想。
在那個時候,唯一的“永生”之法,就是使用記憶盒採集人類的記憶,將其數據化保存。然後如同運行一款軟件一般,按照它已有的規則去運行接近於人、卻截然不同的仿生人。
簡單來說,就是用一個人的全部人生,去驅動一臺長得像是人的機器。讓這臺機器仿照這個人去生活。
他們最初的原型體在生物意義上已經死亡,但在社會意義上卻反而活着。甚至不僅活着,甚至能夠不斷趨近於永恆……直到它自我升格成人工智能,或是在漫長的時間中人格崩壞爲止。
在心靈巨塔建成之前,就連四十二自己也不知道那些被記憶盒處理過的人、甚至被數字化記憶的人都會無法深入鏈接心靈海,無法與其他人類進行深層的心靈共鳴。
因爲心靈共鳴是在心靈巨塔的輔助下,發現對方本質的儀式。而如果與這些記憶數據化的“舊人類”心靈共鳴……那麼就只能看到茫茫多的0和1,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他們的靈體只是一團模糊不清的光團,一旦進入心靈巨塔就會和其他的“舊人類”們相互融合。
人類實際上並不具有完全的有序記憶——如同他們在回憶的時候,永遠是動態而非是靜止的。每次回憶,記憶都會發生微妙的變化,而他們在不同的時間經歷同一件事,甚至只是心情的不同也會發生截然不同的可能性。
這意味着,人類是充滿了可能性的生物。他們的這種本能來自於深層次的混亂,而他們卻將其以秩序的方式進行梳理。人類的靈體之所以是和生前近似的樣貌,正說明了人類本身的混亂。
但這些記憶數據化的人類,已經喪失了這種“記錯了”的權利。
他們過去所經歷的一切已經徹底凝固,記錄在案。除非外力修改,否則都將永恆不變。他們的靈體並非是人形,而是如同魔神一樣的光輝球體。最大的不同就在於,新人類的靈體即使互相糾纏、融爲一體,也能隨時再度分離,維持之前的形狀、保持自我。而光球和光球一旦接觸,就會互相吸引,變成一個更大的光球。
這已經不再是靈體。
而是“資訊混合物”。
這不能說他們落後於時代,成爲了怪物。四十二已經隱約意識到了,他們可能是另外一條進化樹上的生命。
——資訊論。
同樣依靠來自止境的力量,卻並非是從中提取源源不竭的能源,得到“靈能”這種能量化的信息。而是將所持有的信息物質化,成爲能在物質界無需載體獨立存在的“資訊體”。
而地球的確存在一個資訊生命體。
那就是鄭複本身。
這是進化的另一條路。
如果說靈能學說是自一而萬,從虛無中創造萬物的永動機;那麼資訊論就是萬物歸一,吞噬一切物質和資訊完善自身的“造物機關”。
毫無疑問,這是與如今的黃金種截然相反的道路。
最現實的情況就是,他們的靈體無法被心靈巨塔吸納。因爲在他們死去的瞬間,他們的球形靈體就會作爲養料而被比他們高出至少一兩級的“進化體”——鄭復所吞噬。
這意味着,在心靈巨塔建成的瞬間,有一百八十萬人永遠失去了獲得永生的可能性。
雖然四十二並非是記憶盒技術的開創者,也從來沒有推廣過這項技術,甚至他自己都能算是半個受害者……但在四十二看來,他能阻止卻沒有阻止,沒有明示其中可能蘊藏的危險性,那麼這就是屬於他的罪過。
“父親一直都是如此。”
阿巴頓的語氣近乎憎惡:“他總是將一切罪過歸結於自身——我一直認爲這是父親的一種傲慢。”
“……如果我理解的不錯,這是撒旦在批評耶穌的傲慢?”
這種奇妙的反差,幾乎讓加百列笑出了聲。
“是的,”阿巴頓卻是爽快的點了點頭,“我一直認爲,這是一種僅能存在於神明身上的傲慢。
“認爲這世間存在不幸,並非是世界本身錯了,而是自己還做的不夠。這種思想的前提,就像是‘如果自己足夠努力,就可以根絕一切苦痛’一般。”
阿巴頓緩緩說道:“但父親他只是人類而已。他只是一介凡人,一個會驕傲,會自大,會失敗,會犯錯,有喜怒哀樂的凡人。他不能成爲人類肆意使用的願望機……至少不應當。”
就在這一瞬間,加百列奇妙的從少年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憂鬱和悲哀。它們一閃而逝,就像是錯覺一樣。
“所以我想,你應該能夠理解。我的確是一位獄卒。”
阿巴頓總結道:“但我看守的並非是‘無法轉生復活的月球人’,而是被凡人的願望所束縛的父親。這些月球人沒有滅亡,就代表父親的過錯永遠存在;這些月球人們不再犯下大錯,就代表父親的過錯並不嚴重。他不該是神明,也不該是惡魔……因爲他只是一個普通人。
“所以,你纔會來到這裏……爲我們解決這一困境,讓父親從‘記憶盒’事件所牽扯的兩百萬人命的糾纏中脫身出來。
“是的,我想你應該能夠理解了。除了與他沒有任何直接利益關係,也不需要遵從他的意志而行動的新人類之外,屬於父親勢力中的任何魔神插手解決由月球人造成的惡**件,都只能讓父親更加痛苦,被束縛的更深。
“只有你,能解開他的鐐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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