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直接移步正文)S6,棄貓
一個是半決賽的比分反着買就好了,不然也不會在後來遇到和自己賭一生的人,最後輸給了錢;
第二個是,我特後悔那晚沒仔細聽聽你的故事。
那晚,巴西和我,都輸給了德國。
好幾個朋友問我爲什麼不行?
我說怎麼可能行?小孩子而已,認真個毛線團。
可,再有陽小寶兒的消息,已經是兩個月後了,我收到的信息很簡單。
“我皈依了。”
和發來的一張照片,陽小寶兒秀美異常的臉和那個奇怪的道士子午髮髻太不搭了,道士服也不搭,手上是度牒?
什麼他媽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哪個廟?”
“是觀。”
我曾經和她說過,人的一世,總是要去尋找一種平衡,忠貞的人,到最後一定會得到忠貞,勇敢的人,到最後也一定是用勇敢來結束。
笑哭了,真勇敢,真他媽剛。
“我去你廟裏打賞,你給我說說你的事兒,好吧?”
“那叫捐香火,還有,是觀。”
(二)很多人教會我成長,但那些方式,並不值得感激。
大多數人的婚姻是喜慶的,因爲你瞧:婚姻。
這兩字看着就喜慶。
春風十里、賀卿良辰、平安喜樂、得償所願,都是很好的詞語。
陽小寶兒媽媽的婚姻很短暫,短暫到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
從:今天你能不能別打我?
到:我們離婚了,今天你不能打我啦!
陽小寶兒從記事起,在家庭中,聽到最多的,就是上面一句。
那時她小,還瘦。
那個一直被她叫爸爸的人離開的那天,是個陽光明媚乾冷的深冬。
屋子裏炕也沒燒、爐子裏的火也不旺,媽媽怕她冷,給她把棉褲棉襖套得嚴嚴實實。
可她還是覺得冷,害怕得蜷縮在桌子下面,緊挨着火爐,小鼻子小嘴兒凍得通紅,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緊盯着門口。
小孩子長得快,那個年代給娃娃做衣服都要做的大一些,能穿得久,她就垮垮的摟着棉襖,像一隻被捆在被子裏的鴨子。
門被關上,她才鑽了出來,甩着長出一截的袖子,晃晃悠悠地往前跑,緊緊抱住媽媽的腿。
媽媽在哭,她沒有。
她說:人只有在委屈的時候才哭。
那個時候,她感覺不到委屈。
後來媽媽皈依了。
她記不起是什麼時候了,依稀是小學和上小學之前的一段時間,她總是往道觀裏跑,想去找幾個和她親近的白鬍子老爺爺要一毛錢,買辣條兒。
她沒有想過“家”這個概念,因爲那時,她不知道別人的家是什麼樣子,所以她也不覺得自己的“家”和別人的不一樣。
她的願望就是想喫辣條兒,因爲她看到同班的同學放學在喫。
老道士們給的零花錢往往都在道觀門口被媽媽收繳。
媽媽很嚴厲,不許她喫辣條兒。
媽媽每週會騎自行車往家裏送些菜和糧食,甚至偶爾會檢查一下她的作業。
她很乖,從不主動惹人生氣,但成績不好的時候,媽媽還是會打她,打耳光,踢她的屁股。
剛開始的時候她也是不哭的,但一點點長大,她就哭了一次。
她說:我委屈了。
她的聰明和其他同齡人的聰明是不同的,她好像懂得了一些額外的東西。
她發現了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所以有些委屈。
村子裏沒有什麼夥伴,她自己燒火做飯、燒炕、打掃屋子;
她會把每一道菜都做得很精緻,不豐盛,但精緻,會用些時間自己擺盤,擺出好看的形狀。
比如說黃瓜,是可以擺出蛇形的,那要很好的刀功,很仔細地一點點切;
洋柿子紅彤彤的,那就擺成一朵大紅花。
往往這個時候,她很快樂,那個時候,她比竈臺高不出多少。
她也有很用心地去學習,可成績就是上不去,可能是她需要想的事情太多了吧,兼顧着學習,那太難了。
新聞裏好多貧苦人家的孩子考上重點大學,是的,那太難了。
她偷偷地在街上撿易拉罐攢着,就這樣她買了人生的第一包,也是唯一一包辣條兒,一塊錢,一大包,放在書包裏,準備回家好好嚐嚐。
命運的坎坷也往往體現在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兒上,媽媽那天突然回來了。
她的第一反應不是隱藏,而是直接跪在了地上哇哇大哭,主動承認錯誤,上交‘有關部門’。
因爲一包辣條兒,她第二次感到委屈。
我好奇,問她到現在都沒喫過辣條兒?
得到回答後,我又說:早知道帶一包來給你了。
她搖頭說:不想吃了,真的不想吃了。
她的聲音乾淨純粹的要死,沒有一點做作。
命運又也許是公平的,略微粗糙的生活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一點痕跡,沒喫過啥好的,卻茁壯成長,鮮豔得出類拔萃。
過後的學校生活比較類同,出挑的女孩子在學校總是會圍繞着奇奇怪怪的聲音。
她又總是與衆不同的那一個,不一定是鶴立雞羣、不一定是萬花叢中一點綠、不一定是我花開過百花殺……總之,就是與衆不同而已。
生活以痛吻她,她堅持報之以歌,她默默的、開朗的、熱情地迎接着一切,可是,那都不是她想要的呀。
拿到身份證那天,是她最快樂的日子,她終於有資格去追求她想要的一切東西。
“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年紀裏,這幾年的時間。
“我也憧憬過、幻想過,家庭、友情、愛情,這個世界上應該總會有一些人跋山涉水,只爲我而來,我敞開過胸懷,擁抱過、歡喜過、熱烈過,只不過他們也都有着同樣的憧憬與幻想,父母會有各自的生活,愛人會有各自的夢想,當相遇後,發現並不是對的,便又各自散夥,各自啓程。”
“你知道棄貓效應嗎?
“被拋棄過的貓再回到家的時候,會表現得特別乖,特別聽話,它們感受到了傷痛、孤獨和絕望,它們害怕再失去,所以拼命爭取,可拼命爭取,會被厭煩、被嫌棄,它們到底該怎麼辦呢?”
“哥,我的記性太好了,一幕幕、一點一滴、每一個細節我都記得,只要我還記得,我就只能在生活中謹小慎微,我情不自禁地觀察着別人,我不敢給別人添麻煩,從小我就祈禱着快點兒長大吧,長大了是不是就可以喫辣條了。”
“十幾年來,好多人都教會了我成長,但他們的方式,我並不感激。
“我好累呀,我想放鬆一下都沒有地方,在人羣中是一個人,回到家,還是一個人,我知道我還不成熟,也許這樣再過幾年,我就能熬過去的,就能換種樣子生活,換成你們普通人那樣生活。
“但是那天我來到這裏,心裏特別安寧,所以,我決定留在這裏了。”
沒有別原因,是的,只因這裏很安寧,於是留下來。
我的心像雪花、像黃油遇到了燒紅的土竈鐵鍋,瞬間就化了。
可能是道觀的香火薰到了我倆的眼睛。
我半仰着頭,輕輕摸着她的腦袋。
“慧陽小師父,別哭哇,佛在。”
金剛低眉、菩薩怒目,就像脫口秀裏說的,生活以痛吻你,你特麼扇他巴掌啊。
走的時候,我把三枚鋼鏰兒扔進功德箱。
我怕再拋起來,還是接不住。
再見到她,已是七年後,也就是今年。
輪迴罔替、週而復始,我也遇到了最大的低谷,如蛆蟲般在地上蛄蛹着喘氣兒掙扎,被幾個朋友擡去了民宿搶救。
石頭對象倆讓我在院子住幾天,說我要換個環境,山裏晚上空氣好,不憋悶,能睡好,還給我做了溜達雞燉榛蘑粉條。
要知道,這道菜和山裏絕配。
我流着哈喇子蛄蛹着起牀喫飯。
就在這半死半活之間,她來了。
石頭給慧陽小真人加了一道苦菊皮蛋,惹得她白眼連連,說自己不戒葷。
我說你戒色不?看來道家修仙是真的,多少年了,你不變老的嗎?
她說理論上不限婚配,但她戒了,還說七年沒見我,我果然沒了緣法,怎麼就萎靡成這個樣子?
她喝酒,我也喝酒,她說讓我順其自然。
我說什麼叫順其自然。
“因爲無能爲力,所以順其自然,因爲心無所恃,所以隨遇而安。”
我哭着鼻子罵她:滿嘴順口溜,準備當方丈去吧你。
她說:那叫觀主。
大家都沒有聊起這些年的具體哪件事兒,但科學家說,人體細胞整體更新換代的時間就是七年,七年一過,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看得出來,這七年,她渡了自己,真的找到了安寧。
她又讓我去觀裏住幾天,我說你那是個姑子廟,我現在可不經逗。
陽小寶兒說:會好的,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我抹了一下滿臉的液體:你真囉嗦。
陽小寶兒說:你生氣啦?
我說:人在生氣的時候,是不會哭的,只有委屈的時候纔會。
慧陽小真人說:別哭哇,佛在。
“你特麼不是皈依的道教麼?”我氣急敗壞。
夏夜蟬鳴不止,蟬怎麼可能活過秋天呢?七天都不行的。
現在已是初冬,分別總是在這種降溫的時候,又矯情又應景,不過也好,慢慢地,大家就都習慣這個世界的溫度了。
相信我,其實,當初那個執意要走的人,最後也沒有幸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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