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阿離,我們回家了”……

作者:屋裏的星星
熹微的晨光灑進殿內,曬得牀榻上的人不舒服地顫了顫眼睫,快醒時,忽然有人伸手替她擋住了光線。

  小姑娘輕蹙的細眉漸漸放緩,重新安靜地睡去。

  等姜亦棠真正醒來時,時間已經到了午時左右,她想從牀榻上坐起來,結果,她剛有動作,腰間傳來的痠疼就讓她忍不住輕嘶了一聲。

  動靜傳了出去,青粟和佟容立刻進來。

  牀幔被掀開,昨日地上散落的衣裳早就被收拾妥當,即使如此,姜亦棠視線落在地面上時,仍是控制不住地紅了臉頰。

  昨夜的荒唐浮現在腦海,小姑娘捂住臉頰,像鵪鶉一樣縮在牀榻上。

  青粟看不下去了:

  “娘娘,您昨日就沒用膳,現在都午時了,您不餓嗎?”

  她和佟容都是一夜未睡,她脫口而出姑娘時,佟容特意和她說了稱呼這一事,姑娘畢竟成了皇后,日後還是叫娘娘較爲妥當。

  青粟很聽勸。

  最主要的是,她也不想再和尚書府牽扯上任何關係。

  姜亦棠這才留意到時間,坤寧宮中擺着計時的沙漏,午時都快過去了,她整個人都驚呆,她怎麼會睡到這個點?

  但想一想,昨夜胡鬧的時間,又覺得好像的確該是如此。

  小姑娘不着痕跡地捏了捏腰肢,有點欲哭無淚,可憐兮兮道:

  “疼。”

  青粟和佟容都啞聲,青粟忍不住埋怨:“皇上怎麼也不憐惜一點姑娘。”

  佟容不着痕跡地抵了抵她,青粟驀然噤聲,不再說話。

  她們伺候娘娘洗漱梳妝,小姑娘剛下牀,雙腿就控制不住地發軟,腰間傳來的疼泛着些許酸,讓她有點想起昨日身下傳來疼,忍不住白了點臉色,但等看清渾身的痕跡時,她立即想不起這些了。

  坤寧宮中也搬進了一面全身鏡,現在正照着小姑娘的模樣,她昨日初經人事,渾身散發着一種輕熟的韻味,一雙杏眸染着豔色顧盼生姿,脖頸和鎖骨處是藏不住的痕跡,小姑娘低下頭,根本不敢細瞧,卻越顯一份嬌羞來。

  佟容也不敢多看,但青粟什麼不懂,反倒是盯着瞧,她癟了癟脣,眼中含着心疼:

  “怎麼都青紫了。”

  小姑娘被說得臉頰滾燙,活像是猴屁股,頗有點想藏起來不敢見人。

  佟容忍俊不禁地拉了青粟一把:“快別說了。”

  青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再然後,她有點臉紅,卻是控制不住好奇地又看了一眼,姜亦棠忍了她許久,終於伸手推了推她:

  “丫頭不知羞,快別看了。”

  青粟輕哼一聲。

  今日姜亦棠穿的是皇后的禮服,黃色禮服繡着鳳凰,小姑娘硬生生被這抹顏色襯出些許威嚴來,看清銅鏡中的自己,姜亦棠和佟容都挺滿意的。

  她正式成爲皇后,就要接手後宮諸多事宜,今日後宮所有管事都要來參見她。

  往日人人都覺得她性子軟,總覺得她好說話,但如今,她正式成了皇后,就不能再給手下的人留下這種形象。

  她必須樹立起自己的威信。

  謝玉照一貫支持她這般做,否則當初也不會送她去上書房和曲王府。

  等做到銅鏡前,佟容給她上妝,陡然察覺出不對:

  “娘娘的嘴怎麼破了?”

  姜亦棠懵了下,下意識地舌頭舔了舔脣瓣,脣瓣上真的傳來刺疼,她輕抽了一口氣,湊近銅鏡仔細瞧,發現脣瓣上破了道口子。

  小姑娘想起昨日謝玉照的急迫,但到底不得章法,牙齒磕到脣瓣,撞得兩人都有點疼,她情不自禁地手抖了一下,顫着音說:

  “你們今日看見謝玉照有沒有什麼不對?”

  佟容和青粟都是愣了一下,佟容視線落在娘娘的脣角傷處,錯愕地睜大雙眼,意識到什麼,立即仔細回想。

  但皇上一貫不要婢女伺候,每日熟悉都是鬆翎親手操辦,她一時間還真的沒什麼印象。

  畢竟,她們做宮婢的,可不敢直視聖顏。

  佟容遲疑地說:

  “帝后大婚,皇上也要休朝日,應該不礙事?”

  她說得底氣不足。

  說是不上朝,但新皇登基,要忙的事情太多,今日一大早就有朝臣求見,皇上趕去御書房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姜亦棠一想到謝玉照也會破了嘴脣,且會被朝臣看見,頓時生無可戀。

  她打了個冷顫,不敢再細想,吩咐:

  “讓管事的都進來吧。”

  多想無益,再說,京城有關她的風言風語早就不知多少,再多一條風流傳聞也沒什麼。

  說是這般說,但小姑娘仍是整個都懨下來。

  管事的們進來看見的就是皇后娘娘神情嚴肅,半點沒有傳聞中的和軟模樣,頓時,人人心中一凜,不敢小瞧這位娘娘。

  這位娘娘在年前,就能讓皇上對她死心塌地,豈能沒有一點手段?

  不管這些人怎麼想,總歸對姜亦棠的態度都恭恭敬敬的,姜亦棠意外挑眉,但後宮沒有其他主子,這些人就是再傻也都不敢生出二心,簡單地見過面,訓過話後,姜亦棠就讓他們退下了。

  讓姜亦棠更在意的事情是:

  “姜府什麼時候問斬?”

  “七日後。”

  得了準確答案,姜亦棠安靜了片刻,隨後,她輕聲道:“那日,我要去觀刑。”

  話音甫落,她忽然垂下眼瞼,抿緊了脣,稍頓道:

  “姜霜鳶的刑罰,我親自來。”

  青粟和佟容都是一愣,青粟哪怕討厭姜霜鳶,卻也不認同娘娘的做法:

  “娘娘何必要因爲她髒了手?”

  姜亦棠衝她抿出一抹笑,卻是沒法和她解釋,她前世被姜霜鳶灌下毒藥而亡,這一度成爲她的噩夢,化解噩夢最簡單的方法,自然是解決恐懼的源頭。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向來是姜亦棠的準則。

  她要親手報仇。

  至於姜昃旼,她甚至不願親手碰他,而且,謝玉照不會同意她沾上弒父的罪名。

  青粟看出她的堅定,不由得和佟容常樂對視一眼,人拿娘娘沒辦法,只好期待於皇上能勸動娘娘。

  誰知道,皇上從一開始就和娘娘站在一個戰線上。

  個婢女得知後,都是一噎,卻也皺起眉,不再有勸說娘娘的想法。

  她們都知道皇上對娘娘的在意,若有可能,皇上不會讓娘娘手沾鮮血,除非姜霜鳶做什麼她們都不知道的事情,而且不可原諒。

  青粟眼都紅了,自責道:

  “難道姑娘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受過傷?”

  她控制不住情緒,什麼對姑娘的稱呼都變了回來。

  常樂安慰她:“應該不是,畢竟你和娘娘一直在一起不是?”

  青粟咬脣,常樂說得沒錯,但她瞭解姑娘,姜霜鳶一定狠狠傷過姑娘,否則,姑娘不會露出那種神情。

  那是刻入骨子中的恨意,即使姑娘什麼都不說,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來。

  其實,個婢女都猜錯了。

  謝玉照勸過小姑娘,但小姑娘趴在他懷中,只輕聲說了一句:

  “我做了好久噩夢。”

  謝玉照倏然噤聲。

  他不再勸說小姑娘一個字,他沒有看見小姑娘被殺害的情景,卻能猜到那時小姑娘的恐懼和無助。

  不論小姑娘要做什麼,他都不會成爲小姑娘的阻礙。

  於是,謝玉照說:

  “好。”

  七月二十,是謝玉桓、陳府和姜府被處決的日子。

  午時行刑。

  辰時不到,姜亦棠就到了大理寺,姜霜鳶被單獨送到一個牢房,她驚恐地看着獄吏,拼命掙扎:

  “你們幹什麼?放開我!放開我!”

  但不論她怎麼掙扎,最後都被帶到一個安靜的牢房中,她看向四周,安靜得彷彿沒有一個人,不知爲什麼,心底生出無盡的恐慌來。

  她知道今日是府行刑的日子,她沒有妄想自己能獨活,但她不理解,爲什麼要她單獨帶走?

  忽然,牢房的大門被打開。

  姜霜鳶看見了她一直厭恨的那個人走進來,那人一身華服,身後的宮婢似乎嫌棄牢房會弄髒她的衣裳,一直俯身幫她拎着裙襬。

  姜霜鳶看着這一幕,倏然愣在了原地。

  她腦海中忽然回想是一個畫面,那是宋姨娘去世年後,那一年,姜亦棠八歲,她九歲,她知道了姜諳茯在上書房會有騎射課,那一年,先帝舉辦狩獵,姜諳茯在馬上好不亮眼,她卻是根本不會騎馬,腦海中全是嫉恨。

  於是,等回來後,她找到了姜亦棠。

  她說,姜亦棠低賤,和她那姨娘一樣都是狐媚子,日後都會是供人玩弄的賤妾。

  年幼時的她,根本不知道世家女子的貴重,也根本不知道,即使姜亦棠只是個庶女,她也不會淪爲賤妾,她只會被姜昃旼嫁給合適人家,用來聯姻替尚書府謀取利益,不至於白養她多年。

  她最終的目的就是姜亦棠跪趴下來,給她當作馬騎。

  她在故意侮辱姜亦棠,姜亦棠也知道,她像是被嚇傻了一樣,縮在角落中不動彈,她不肯,但由不得她。

  姜霜鳶有婢女,婢女強行壓下姜亦棠,把她按在地上。

  那時的她是天,而姜亦棠連地上的泥都不如。

  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姜亦棠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而她卻只是牢獄中一個將要被處於死刑的囚犯,地位顛倒,尊卑轉換,現實和記憶的強烈對比讓姜霜鳶忍不住恍惚,她倒退了一步,眼中浮現恐懼。

  她高傲,卻是怕死。

  也很清楚,姜亦棠來這裏,不會是要和她敘舊。

  姜霜鳶看見新皇就站在姜亦棠的身後,甚至他面前擺着茶盞,他平靜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和姜亦棠一起進來的婢女手中端着藥碗,姜霜鳶意識到什麼,猛地往後退,拼命搖頭驚恐道:

  “不要……不要……”

  四周太安靜了,姜亦棠看着姜霜鳶驚恐的模樣,彷彿看見了熟悉的一幕,安靜的小院子,根本沒有人會來這裏,忽然有人闖進來。

  小姑娘不斷往後退,哀求着放過她。

  但沒有人露出憐惜,有人按住她,有人逼迫她跪下,有人拽住她的頭髮迫使她擡起頭來,然後因她掙扎得太劇烈,有人掰斷了她的手,強行將藥灌入她的口鼻。

  姜亦棠不知道她的死狀是什麼樣。

  但現在,所有的一切在姜霜鳶身上還原時,姜亦棠終於看見了。

  狼狽,悽慘,痛苦。

  姜霜鳶倒在地上,毒藥起了效果,五臟六腑傳來疼痛,她疼得滿地打滾,這是當初姜霜鳶替她選的藥,是讓人會死前劇痛的毒藥。

  姜霜鳶疼得渾身顫抖,但姜亦棠卻彷彿褪去了重擔,脊背挺得越來越直。

  姜霜鳶太疼了,她手指顫抖,喉間不斷冒着鮮血,但她仍是想要知道答案:

  “……爲、什麼……”

  明明她都要死了,爲什麼姜亦棠這樣對她?

  小姑娘也想知道,明明她前世什麼都沒做,爲什麼一定要她死?

  但沒人回答當時的姜亦棠,所以,姜亦棠也什麼都沒回答她。

  姜亦棠眼睜睜地看着姜霜鳶嚥了氣,雙眸睜得老大,彷彿死不瞑目,但姜亦棠沒有半點害怕,她只是看着姜霜鳶的慘狀,忽然一點點地紅了眼眸。

  衆位宮婢不理解。

  小姑娘只是轉身,快步地走到謝玉照跟前,她蹲坐下來,攥着謝玉照的手。

  前世,她死後,謝玉照看見了她。

  謝玉照,你前世做了什麼?

  爲什麼也會回來?

  小姑娘什麼都不知道,但她能察覺到謝玉照對她的執念,她哭紅了杏眸,不是因爲姜霜鳶,而是因爲謝玉照:

  “謝玉照,我沒事了。”

  她不會再出事了,會好好地陪着他一起。

  謝玉照怔住,驀然,他偏過頭低笑出聲,他笑了很久,然後他替小姑娘擦乾了眼淚,牽着小姑娘站起來,他說:

  “好。”

  聲音輕柔。

  然後,他說:“阿離,我們回家了。”

  所有傷害過他們的人都不在了,他們也終於有了一個家。

  如果有話來形容,該是——苦盡甘來。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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