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水第十步
切薩雷的聲音毫無波動，像是一個倒計時程序，他的監控屏幕上，賽場邊緣的地表慢慢裂開縫隙，渾身漆黑反光的毒液蟲先是露出了觸鬚，在反覆點觸地面後，便噴涌而出。
王蟲與尋常毒液蟲的形態並不相同，它既沒有高大的身軀也沒有堅硬的尾部，作爲族羣的大腦，弱小的王蟲就像是一隻灰黑的蟲蛹蜷縮在同族腹部，淹沒在一片蠕動的黑色之下。
監控屏幕的五分之一很快被黑色覆蓋，屬於袁斌的那片畫面正飛速地移動的，空中追逐他的攝像頭被甩在了身後，眼見無法趕上袁斌的速度，它們只能在攝製組的操控下不斷升高，把那奔跑的機甲容納進畫面之內。
袁斌覺得即使是當初體測的時候自己都沒跑這麼快過，定位顯示他與宋玉的座標正不斷靠近，等兩人的位置終於重合時，袁斌幾乎是飛躍上前，手如刀鋒，一舉斬落了宋玉機甲前的黑色臭蟲。
慣性讓他在地面上滑行了一段距離，地面上飛沙四起，毒液蟲倉皇地向後退去。
這個及時的出場宛如神兵天降，一系列動作乾脆帥氣，若放在平時，袁斌一定會忍不住自我陶醉一會兒，而現在這讚美的任務正由無數聯盟羣衆替他完成，他自己則一心關注身後機甲內宋玉的情況。
“我到了，就在你旁邊。”
“嗯。”
望着周圍不斷集聚的毒液蟲，袁斌將宋玉所在的機甲護在身後，兩人的情形和海選時十分相似，但是位置卻完全顛倒了過來。
即使是實驗室裏培育出的擬生毒液蟲，它們也天然保留了蟲族的生存本能，似乎是感知到了危險，毒液蟲以袁斌爲原點，圍繞成了一個圈，它們不安地竄動着，時不時會有一隻蟲子向前一步，在袁斌手起刀落之後它們又縮回去謹守邊界。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但是這樣的情形並不會維持太久，毒液蟲形成的包圍圈在不斷縮小，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麼保守防禦，袁斌對着控制檯輸入指令，銀色機甲的右臂上彈出一把長刃，而左臂的外甲內縮，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槍管，整臺機甲宛如一個行走的兵器。
宋玉手上的光導線已經全部重新連接好，只剩下把控制檯重新組裝回去，明明這些零件宋玉從高中就不斷熟悉，開學這兩個月來他更是每日在訓練軟件上組裝練習，之前拆下它們時，宋玉熟練地彷彿那就是身體自己的反應，而現在，他卻開始出錯。
將安裝錯位的齒輪拿下再重新安上去，整個過程用不了三秒，卻讓宋玉的心更亂了，他聽着傳呼機裏袁斌的動靜，不可抑制地分散精力去關注外面的情況。
宋玉想起了之前的海選，巨蠅比毒液蟲更加危險，但那時他並不緊張害怕，一心只想着守住袁斌爲兩人爭取時間，而現在，輪到宋玉自己成爲被保護的那一個，他卻止不住擔心分神。
與其說宋玉更加適合衝在前面保護別人，不如說他更信任自己，更願意把一切主動權放到自己手上，然後再去容納別人。而現在，他失去了對戰場的控制。
專注一點，專注一點……
宋玉默唸着，試圖用這四個字驅逐腦海中的雜念，卻突然感到控制艙被猛烈地撞擊，在身體無法維持平衡的瞬間，宋玉想的是不能撞上前面的控制檯，於是他抓住艙壁上的凹處，將身體翻向一邊。
“宋玉，你怎麼樣！”袁斌把登上宋玉機甲的毒液蟲橫掃下去，然後焦急的問道。
“我沒事。”宋玉挪回自己原先的位置，在右腿落地時，忍不住頓了一下身形。
“剛剛是……你放心，不會有下次。”道歉的話說不出口，於是在半路換成了承諾。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嗯。”
宋玉的聲音照常聽不出悲喜，卻讓袁斌更加羞惱，他在心中暗道絕不會再出現剛剛的失誤。袁斌重新擡頭望向自己的前方，剛剛露面的王蟲又縮回了同族腹部，掩蓋在一片黑色之下，消失不見了。
另一邊的宋玉收攏起四散的零件，重新恢復自己之前的進度，身體經過撞擊後保留着對外界的戒備，讓宋玉的動作更慢了，他深吸一口氣，明白如果想要自己速度快一些，就必須專注，而要做到這一點，他需要相信袁斌。
雖然……
雖然有太多情形可以證明袁斌並不完美，但是不影響他成爲一名可靠的戰友。
所以，要相信他，把戰場交給他，正如之前他選擇相信自己一樣。
宋玉不再去思考外面戰場的情況，把它們徹底交給了袁斌，而自己則專注於面前的控制檯，眼看着連接進度一點點地爬升直到百分之百，他渾身的肌肉繃緊，蓄勢待發。
“宋玉！”感受到身側動靜的袁斌心中一喜。
“我連接成功了。”
銀色的機甲被喚醒，它右手撐地平地而起，兩臺高大的鋼鐵巨人相背而立，位於控制艙內的少年們感受着自己身後的同伴，不約而同地感到胸腔內鼓盪的激情。直播畫面裏，宋玉仍舊面無表情，但他的眼睛像是竄着兩簇火花，足以隔着屏幕點燃別人心中的火焰。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不怪之前袁斌有自信拒絕其他人結盟的邀請，他的機甲訓練名次一直排在衆人的前列，更不用說宋玉，哪怕是不懂機甲的人也能看出他動作間與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那種感覺很難形容，但非要說的話，就是——
[太精準了，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但是又完全看不出來他什麼時候佈置好了自己的行動。]
不同於袁斌戰鬥時酣暢淋漓的釋放，宋玉像是內裏被點燃的冰塊，不管戰意多麼熱烈，他還是維持着自己冷靜的模樣，對自己領域的控制慾幾乎是肉眼可見的強烈。
宋玉的目光盡力收納整片戰場，試圖把一切都容入自己的計算之內，他的行動缺乏緩衝，幾乎是每一秒都鎖定好了下一刻的目標，行動流暢到宛如一個戰場收割機，。
[這，這根本不是收割機，而是獨/裁者。]
[好看的人連戰鬥都這麼好看嗎！而且兩個人的配合也實在太默契了吧！]
[這是幾年來我第一個在訓練大賽看到這種戰鬥風格，明明動作很剋制，但是又覺得帶着些控制戰局的狂傲感，看上去真的，太爽了吧。]
[他真的有留給自己思考的時間嗎，那些反應實在是太快了。]
[真的是天才，一年機甲兵的我再次留下卑微的淚水。]
“戰鬥直覺需要天賦，而精準需要的是反覆，”控制室裏，搭檔的聲音響起，帶着一絲感嘆，“果然，也只有這種程度的控制狂才能想到用身體來反查感應系統的方法吧。”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接下來似乎沒什麼懸念了呢。”切薩雷看了宋玉一會兒，把屏幕中央的兩人挪到旁邊，然後重新靠回椅背上，拖着腦袋觀察其他人的表現。
正如他所說，毒液蟲對於那兩人來說已經構不成威脅了，不到半小時，宋玉和袁斌就相繼完成了任務，他們的外甲在擊殺了王蟲的瞬間覆上了一層藍色的薄膜，喪失王蟲加上薄膜上釋放的信號讓面前如海浪一般涌來的毒液蟲瞬間散去，繞開兩人的位置去尋找新的族羣。
這樣的戰場已經沒有停留的意義，兩人退出賽場後走到了休息室，那裏已經坐了幾個人，都是黑雅一隊的，賽場上五臺可用機甲中，他們就佔了三臺，極其順利地過了初賽。
“宋玉，每一次看你戰鬥都覺得非常驚歎。”
接受了對方的祝賀和讚賞，宋玉站在角落的位置看着面前的幾個屏幕，一言不發地認真觀賽，冷淡疏離的樣子讓幾人想要結盟的心思又淡了下去。
袁斌看着他們，盤手站到了宋玉的身邊，勾起了一個得意的笑。
……
宋玉的直播畫面黑屏之後，一羣人仍舊呆在裏面，藉着評論區緩衝自己喪偶般的心情，有人直接退出了直播間，去其他的社交平臺開始尋找同好，共同抒發自己的情緒，更多人則是在片刻後轉而打開別的直播房間繼續觀賽。
雖然切薩雷給定了一個半小時的任務時間，但是四十分鐘後還留在場上的學員已經是在淘汰的邊緣了。他們幾乎都在集體搶修機甲，然後和袁斌宋玉一樣，讓其中一位同伴操縱機甲，給其他人爭取時間。
[修好的機甲給誰呢？]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評論區裏幾乎每隔幾條都能看到這幾個字，但這似乎只對觀衆們而言是個問題，因爲賽場上沒有少年問出這句話，每當一臺機甲修復好後，他們都會直接看向隊伍裏最強的同伴，目光非常一致，沒有任何爭議。
澤爾知道，這是最合理的安排，但是當他與面前的機甲連接時，仍舊忍不住看向了自己的同伴，欲言又止。
這是他們修復的第二臺機甲，原本五個人的修復小隊現在只剩下三個人，他們在澤爾與另一名同伴的掩護下奔赴下一個座標，此時剩下的時間已不足半小時。
如果他們運氣夠好的話，說不定能趕在最後再幫助一個同伴晉級，但這也只是他們目前可以做到的極限了。
實力至上的原則非常實用，但也十分殘忍，在幫助少年們解決問題的同時，它也宣示着隊伍中淘汰者的名單。
[好可惜呀，有人要註定陪跑了。]
旁觀者不知把自己代入了哪個角色，長聲嘆息。少年們看不見他的字跡，外面苦戰的澤爾和同伴爲了不提前結束作戰，幾次放任王蟲從他們面前略過，而機甲控制艙內的三名少年動作愈加嫺熟，即使知道這不是屬於自己的機甲，也沒有一個人有懈怠的痕跡。
一切比他們想象的還要順利，在剩最後十分鐘的時候，第三臺機甲修復完成，澤爾聽見傳呼機裏同伴的聲音。
“還有十分鐘，如果大家撐得住的話，我們努力挺到最後一秒吧。”
在場的人都知道，修復機甲的人手在減少，最後十分鐘對於剩下兩人而言並不夠用，但是沒有人持放棄的打算。這是他們在最年輕旺盛的年紀，登上的最閃耀的舞臺，即使是註定退場，他們也希望自己可以不遺餘力。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但是，澤爾一隊人絕不是這後半場最引人矚目的存在，宋玉專注地看着斜前方的顯示屏，那裏有三個少年躲在機甲的控制艙內，從外面看，他們已經被徹底的包圍了，巨大的機甲被蟲族覆蓋，如同鍍上了一層黑色皮甲。
宋玉並不認識這三個負隅頑抗的少年，聽到身邊人的交談才瞭解到一些大概情況，他們都處在海選排名的末尾，由於實力不佳，三人在賽前結盟中處處碰壁，最後只能抱團取暖。
可幸運似乎並不眷顧他們，三人費了很多時間去排查可用的機甲，在發現數量不夠而自己根本搶不過別人時，已經不剩多少時間了。伴隨着毒液蟲的傾巢而出，他們面前還有幾百條感應通道等待修復。
毒液蟲噴射的體/液使得他們的外甲防禦數值不斷下降，三個人本就人手緊張，又不得不分開去修復外甲，不斷的撞擊讓他們難以應付，此刻別說修機甲，就是維持住自己的身形都有些艱難，他們就與毒液蟲隔着機甲的外殼僵持着，從旁觀者的角度看，所有人都認爲，最終一定是蟲族以進攻的姿態率先打破這僵局。
事實上少年們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只是讓他們接受這個事實還需要一點時間，不過時間對他們而言已經成爲了一種奢侈品。
何煥抵住出現裂痕的機壁，上面的數字在不斷下降，那是根據真實毒液蟲體/液的腐蝕性做出的估算，一旦數字降爲零，這片外甲將自動脫落。何煥轉過頭，對着同伴呼喊道：“外甲要撐不住了！”
此刻留給他們的選項似乎只有等死，至少在這一直播間的觀衆們在設身處地的代入後，都如此認爲。
而此時，何煥看着兩個同伴，倏忽笑了起來，他的眉眼脣角本就帶着天然的笑意，此時更是明顯，讓俊朗的少年更添了幾分這個年紀特有的陽光帥氣，也減少了控制艙內壓抑的氣氛。
“我們拆武器吧，運氣好的話，也許可以殺掉一兩隻蟲子。”
何煥的話像是打開了一個閘口，引發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切薩雷眼神暗了幾分，他對着身後的同事們道：“通知醫療隊，時刻關注這三個人的身體數據，一旦到達臨界值就強制他們退出比賽。”
攝製團隊的後臺數據裏，由於參賽人員減少而慢慢彙集的人流似乎找到了方向，涌入了這三名少年的直播房間。人們看着這三人把武器裝備自己的全身，在他們打開控制艙艙門時，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就連評論區都少見的停滯了幾秒鐘。
[這就是軍聯學生的風采嗎？]
……
[或許應該說，這就是聯盟軍人的模樣吧。]
人心中的力量強過一定的界限就會向外擴散。
跨越新世紀以來，虛擬世界不斷髮展，人們的欲/望在膨脹也在消減。年輕的羣體看上去對一切事物都感興趣，但由於他們缺乏持久的動力，所以又體現出另一層面的無慾無求。但人的感情是一種奇妙的東西，它越是空泛就越渴望被填滿，很少有人可以執着於什麼目標而爲之不懈努力，但當他們看到別人的不輕言放棄地奮鬥時，又可以被輕易地觸動。
人類的身軀在蟲族面前顯得過於弱小，但是非凡的勇氣和決心讓三人爆發了驚人的力量。也許是生活總會在人絕望時留出一線生機，在戰場上只剩下何煥一人孤軍奮戰時，那宛如蟲蛹般柔軟的王蟲在他的視野裏閃現，他沒有絲毫猶豫地架起槍對準了那裏。
砰！
[這就是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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