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水第四步
如今留下的少年不過五人，湊一桌喫飯也不覺得熱鬧，卻偏偏分散在了餐廳的東西兩邊。
掃玉作戰小組看向餐廳角落的位置，眼神複雜。在那裏，宋玉一如既往坐在自己的專屬用餐位置上，從未移動過。離他一道之隔的旁邊，何煥感受到不遠處投來的目光，擡頭向他們笑了一下，眼睛微眯的樣子看上去沒有半分陰霾。
三個少年扯出一個心虛的弧度，收回視線，花了幾天的時間，他們終於確定何煥沒有隱藏實力欺騙大家，同時，也接受了軍聯從不缺少天才的事實。
幾人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讀出了同樣的信息。
黑雅的前車之鑑足以說明，三個人在宋玉面前也有翻車的可能，既然何煥並非心機深沉表裏不一的人，那麼他們自然是想把對方拉進自己的隊伍裏。
午餐時的隔空微笑是一個令人心安的訊號，幾人慶幸何煥並沒有把近日他們隱隱的排斥放在心上，同時也下定決心儘快和對方建立聯繫。
……
少年們實在是年輕的藏不住情緒，教官往往一眼就能看出他們所謂的“暗潮涌動”，不過也不會點破，樂的在旁邊看戲，時不時還會上去點一把火，讓局勢變得更加緊張有趣。
下午的機甲訓練和往常沒什麼變化，只是在接近尾聲的時候，這位和切薩雷搭檔多年的教官突然改了性，他叫停了五名少年，來了一次史無前例的超長休息。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複賽過後，幾人對休息的態度也發生了轉變，從變着法給自己延長休息時間變成了主動壓縮，眼見體力回覆到了一般水平但教練仍專注地看着終端，絲毫沒有搭理他們的意思，大家雖然還端着水瓶坐在一邊，心裏卻開始發虛，罪惡感隨着時間流逝一點點爬上他們的四肢，恨不得下一秒就站起來訓練。
於是在看到教官擡頭的瞬間，五人便迅速站了起來，小跑着到了自己的訓練位上。
然而教官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發佈訓練指令，看到少年們歸隊上機後，他隨手向每個人拋去四個綁帶，讓他們束在自己的四肢上。
帶子輕飄飄的，透過表面的織物能夠感受到裏層輕薄的軟片，看上去和護腕並沒有什麼區別。
“這是今天最後的訓練任務，你們需要在重力帶的束縛下擊破視線範圍內所有的攻擊點。”
宋玉一邊聽着教官發佈任務，一邊擡起手舉過頭頂，試圖弄明白這所謂“重力帶”的玄妙之處，只見他動作了兩下後，帶子的邊緣閃耀起了一個綠燈，接着像是機器被啓動了一樣，一股下墜的力道從宋玉的手腕腳腕傳來，雖然力量不大，並不會影響活動，但也頗具存在感。
聯繫重力帶的名稱和裏面的軟片，宋玉移開雙腳看向訓練位的地磚，果然在邊緣的位置看到了相似的綠燈在隱祕地閃爍，象徵着磁場的特殊重力作用。
教官的話仍在繼續。
“這一次沒有虛擬敵人，對手就是你們身邊的戰友，凡是錯過五次攻擊點的人就會被淘汰出局，最後留在控制檯上的那個人算作通過訓練。”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後，宋玉感到身上瞬間多了幾道視線。幾天後就要決賽，現在凡是涉及到競賽之類的話語，都是在刺激少年們敏感的神經，宋玉自己也不例外，因爲今年的冠軍之位，他早在還沒有進入軍聯起就已經暗自鎖定。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五個少年各自在心底下定決心，竭盡全力也要堅持到最後一個。前五分鐘，沒有一個人出現過失誤，單從旁觀者的角度看，根本無法預測這次訓練的最終贏家。
十分鐘後，少年們不再能維持一擊一破的現狀，可能連續進攻才能保證攻擊點被攻破。
十五分鐘後，控制檯上的幾人雙手顫抖，終於理解了教官讓他們充分休息的含義。本沒有什麼重量的重力帶逐漸變成鐵砣一般的存在，讓他們連平舉都必須咬着牙用勁全身的力氣，更不用說舉刃揮舞，幾乎每動作三下，他們就得把手垂下喘息片刻，然後再迅速發力，去彌補剛纔的喘息。
如果僅僅是對耐力的機械考驗，或許也不會太過難熬，關鍵是面前的攻擊點越來越多，原先它們是碗大的白色光圈，到現在已經變成了瓶蓋大小，如同光暈一樣在空氣中四處遊走，難以捕捉。
四肢被束縛的感受嚴重擾亂了衆人的正常動作軌跡，越到後期越是失誤頻繁，可能四五下揮斬才能碰巧擊中攻擊點，幾近枯竭的體力經不住這樣的消耗，只是當他們有意控制進攻精確度時才發現，幅度力量雙重調控的困難絲毫不亞於連續幾次的無目的亂攻，那是另一種對於精神的巨大挑戰。
少年們無數次想要自我放棄，每當以爲自己力竭時，感受到身旁的同伴，只能咬着牙告訴自己再斬落一個，於是一個又一個，連他們都開始分不清自己的力氣是還沒有真正耗盡，還是確已耗盡，只是殘留的意念在支撐最後的掙扎。
每個人堅持的方式是不一樣的，宋玉習慣於咬緊後牙，他的兩腮因爲用力而微微凸出，如果不是臂肩腰處肌肉的痛苦感太過強烈，或許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兩頰也陷入了痠麻之中。
宋玉習慣於把所有感受封鎖起來，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他的身旁傳來了一聲嘶喊，剛開始聲音只是低聲壓抑着，像是實在藏不住後從喉嚨裏逃逸出來的餘音，之後徹底變成了發泄。
如宋玉所想的那樣，這並沒有堅持多少時間，看似從喊聲中獲得力量的少年也只是迴光返照，當他發現就連嘶吼都沒能爲自己的身體帶來更多改變後，就徹底的失去了提手的能力。
第一名淘汰者終於出現，一旦身體的痛苦減輕，精神的痛苦就洶涌而來。多日來疊加的壓力讓他最後的聲音帶上了微不可查的顫抖，解開重力帶的少年跌坐在地上，雙手沒力氣擡起，所以便任由臉上的汗水壓過他的眼睫毛，滾過全臉。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競爭是提升自我的強力推動器，即使每個少年都期待別人的淘汰，但真正產生淘汰者時，他們的欣慰感只維持了相當短的時間，很快便陷入了精神鬆弛的恐慌，幾乎是一分鐘內，第二名淘汰者也隨之產生。
澤爾解開重力帶，看向唯一留在場上的三人組成員，對方被夾在宋玉和何煥的中間，因而沒有受到同伴被淘汰的影響，但他的臉上已經是顯而易見的痛苦，反觀其他兩人，他們肯定也不輕鬆，但是表現出來的樣子卻是遊刃有餘，讓人莫名信賴。
在將近三十分鐘的時候，只有宋玉和何煥留在訓練位上，其餘三人站在教官身後的牆角休息，一點點補充水分。
何煥的體能訓練一直都遙遙領先，宋玉的機甲控制度也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澤爾看着專注戰鬥的兩人，覺得他們是爲戰鬥而生，也許自己痛苦到無法忍受的時候，他們的身體極限還遠在前方。
人類的痛苦確實不能相通，如果澤爾可以附身到何煥的身體裏去感受對方承受的一切，恐怕他會在下一次進攻後徹底放棄抵抗。嘴脣裏的乾涸感是他的身體在申訴不滿，極力要求他儘快補充水分，長時間用力的五根手指已經在隱隱抽搐，恐怕何煥在訓練後，想要展開手掌都得花一些時間。
但如果他願意堅持下去，便總可以從肌肉和關節的縫隙中找到一絲力氣。何煥的極限並非在遙不可及天邊，只是他的身體完全聽從信念的指揮，從潛能的寶庫中不斷汲取養分促進自身的成長，讓他可以在跨越極限之後，仍一步步堅定地向前邁進。
不安感讓澤爾眼皮一跳，他已經想象不到決賽時何煥達到的水平，如果他們能夠成功拉下宋玉，恐怕接下來需要聯手對付的，就是這個一直在跨越式進步的少年。
如今看來，宋玉恆久不變的強勁實力反而讓人有些安全感，他像一個標杆，立的久了，所有人都在心底認同了這個特別的存在。
旁觀宋玉的戰鬥絕對是人生幸事之一，造物主對他一定格外青睞，以至於讓人找不出任何瑕疵。
激烈運動讓宋玉臉上泛紅，假使他願意在訓練時笑一笑，恐怕同伴們的成績都得出現大幅度倒退。不過即便是這樣百年難得一變的冷凝表情，也叫人有另一種想要臉紅心跳的悸動。要是澤爾的終端可以連接外網，就可以毫不意外的發現，宋玉成爲了史上最好安利的全性別殺傷武器，正以病毒傳播的速度大面積蔓延網絡。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澤爾的視線一定在宋玉身上就無法離開，即便堅持到了現在，宋玉依然基本維持着一擊一破的局面，只有少數情況下會出現補攻的情形，讓人絲毫不懷疑，他離身體的極限還有很遠。
不止澤爾一人有這樣的想法，然而，但凡他們可以和宋玉連通身體感受，就會發現自己的所有猜測都將被顛覆，根本沒有什麼雲淡風輕風平浪靜，有的只是想要忘掉世界癱倒在地的自我放逐感。
昨晚和喻關的交流讓宋玉幾乎徹夜未睡，整天的訓練已經讓他的身體和精神接近崩裂的邊緣，如果不是之前的長時間休息讓宋玉恢復了些許精力，他簡直要懷疑，這場訓練中第一個倒下的會是自己。
當然，這也只是宋玉的自我評價，任何妄圖感受這個少年感官的人只會淪爲一具木偶，一邊被動承受着宋玉不斷施加給這具身體的所有痛苦，一邊用雙手突破障礙，舉到它應當到達的位置。
或許那樣已經輕鬆很多，因爲他們不需要在被負面情緒充斥的精神世界裏抓住飄散的理性進行無法忍受的精確計算。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當他們的雙眼看到面前等待收割的攻擊點時，可能會感受到內心升起的強烈滿足感，那是宋玉給自己找到的最大獎勵。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宋玉和何煥的動作仍然流暢，只是比起最開始，減速了不少。
眼見他們離五次失誤還有一長段時間，教官看了看自己的終端，叫停了兩人的戰鬥。這次的結果已經讓他感到十分意外，不管是自己一直看好的宋玉，還是被切薩雷寄予厚望的何煥，都超出了他原本的預期。
走出訓練室後，一向不動聲色的教官皺起了眉，暗想自己或許可以分出一小部分錢押在何煥的身上，也算是一個雙保險。
此時，拿勺子都費勁的少年們要是知道這場訓練是教官下注前的謹慎考察，恐怕會氣的多喫兩碗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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