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4 半島一統
華沙臨近黃昏的時候,漢城纔剛剛進入凌晨時分,往常,整個城市在這個時候應該還籠罩在一片死寂般的黑暗中,但是今晚的漢城,卻顯得異常喧囂。
被整個漆成白色的獨立門前,依舊還懸掛幾個月前所張貼的那份巨大的“制憲國會”議員選舉名單,李承晚、申翼熙等人的名字和畫像,還依舊清晰可見呢,可就在這張選舉名單的正上方,便是一道大紅色的宣傳條幅,條幅上用白色的漢字書寫着:“朝鮮南北統一萬歲!朝鮮勞動黨萬歲!”
西大門街中正路二街一五七號,錦文社入口處,身材瘦弱,戴着一副圓框眼鏡的黃虎鉉步履匆匆的走下臺階,在他身邊,一個身材壯碩的中年婦人,一手提着一個藤條箱子緊緊追隨着他。
光線昏暗的街道上一片凌亂,地面上飄飛着各種各樣的碎紙、傳單,攜帶着各式行李的人們步履倉促,面色惶恐,一幅末日降臨般的樣子。
在奔下門前階梯的時候,中年婦人與一個腳步倉促的行人撞到一起,右手中提着的箱子跌落在地,幾本書和一大沓文稿從箱子裏灑落出來,鋪落了一地。
“哎呀!我的孟子精解!”看到散落在地上的文稿,黃虎鉉驚呼一聲,直接雙膝一彎,跪倒在地上,手忙腳亂的將全部文稿都小心護住,唯恐有一陣風吹過來,將它們吹散掉。文稿上是一本他近幾年一直在整理的書稿,即將完稿了,對他來說,這份書稿真是比他的命都重要。
幸運的是,今晚的漢城雖然喧囂,但卻沒有起風,在中年婦人的幫助下,黃虎鉉很快便將散落的書本和書稿都收斂了起來,重新裝進了箱子裏。
將箱子重新整理好的時候,黃虎鉉的手上也多了一份傳單,這是剛纔整理文稿的時候順手從地上撿的。
傳單的印刷質量非常糟糕,一看就是那種手工的簡易印刷機印出來的,上面的油墨都不均勻。可即便如此,傳單上的內容依舊讓黃虎鉉看了眼皮直跳。
傳單是由南朝鮮勞動黨印製並分發的,其中的內容是號召南朝鮮民衆挺身而起,與“韓奸”、“日奴”分子作鬥爭,以爭取南朝鮮的徹底解放,並實現南北朝鮮的完全統一。名單上列出了所謂“韓奸”、“日奴”的名單,金性洙、安在弘的一干朝鮮民主黨的成員盡皆在列,黃虎鉉同樣也在名單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苦笑一聲,黃虎鉉醒了醒神,再也不敢多耽擱一分鐘了,招呼了隨行的中年婦人,調頭朝着中正路與義州路的路口方向趕去。
至今黃虎鉉也想不明白,原本一片大好的局勢,怎麼會在一夜之間就徹底崩壞了。要知道,就在昨天下午的時候,制憲國會還在討論有關臨時政府設立的問題呢,美方代表還在會議上代表駐朝美國陸軍司令部軍政廳宣佈,美國軍隊將會盡一切所能保障南朝鮮的軍事安全,他們甚至還談到了所謂歐洲復興援助計劃的問題,認爲將來這個計劃也有可能適用於南朝鮮。
結果,就在短短的六七個小時之後,黃虎鉉便接到了來自友人的電話,說是美軍正在迅速撤出漢城,凌晨三點的時候,漢城的防務將會由蘇軍全盤接手。
黃虎鉉的這個友人與南朝鮮勞動黨的內務省負責人白亨福關係密切,因此提前得到了消息,據說,從凌晨三點開始,蘇軍的機械化部隊將會迅速南下,接管整個南朝鮮地區,與此同時,南朝鮮勞動黨方面,還向中國的友黨尋求了支援,在過去幾周的時間裏,東北民主聯軍的七縱已經祕密入朝,部署在了漢城以北地區,他們將會在美軍撤出之後,暫時負責接收漢城的防務。
在日本投降之後,南朝鮮的政治局面異常複雜,不僅左派與右派之間的鬥爭激烈異常,就連左派內部與右派內部的鬥爭,也是打的難解難分。
不過很顯然,在南朝鮮勞動黨的眼裏,代表着湖南、全羅地區資本家利益的韓國民主黨,以及受美國人操控的獨立促成中央協會,纔是他們最大的敵人,因此,在此次散發的傳單中,所有涉獵到的人名,也大都是來自這兩個政黨的,至於黃虎鉉,他認爲自己只是倒黴而已。
但不管是什麼原因,自己的名字總歸是上了名單的,儘管黃虎鉉是個文人,搞政治搞的並不多,可他也知道政治鬥爭有多麼的殘酷,對於他來說,現在留在漢城只會有厄運,出逃纔是唯一正確的選擇,至於離開漢城後去哪裏,他覺得上海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在中年婦人的陪伴下,黃虎鉉沿着中正路向北行,約莫四五分鐘後,兩人便趕到了中正路與義州路的交匯口,從這個路口向南走,拐上義州路,再走個十幾分鍾,就能趕到漢城火車站,按照黃虎鉉的計劃,他是準備乘坐火車先離開漢城,再向南去往仁川的。
就在中正路與義州路的交匯口處,原本設立在路口旁邊的警察崗亭,此時竟然已經被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用沙袋壘砌起來的機槍火力點,可守在火力點處的士兵,卻已經不是過去熟悉的美國大兵亦或是警察了,而是一些帶着翻毛帽子,身穿灰色軍裝的人。這些軍人的腰上扎着武裝帶,小腿上打着綁腿,腳上穿着黑色的衲底布鞋,看上去精神抖擻,士氣高昂。
黃虎鉉是名副其實的漢學專家,自然也識得漢字,他看到了這些軍人臂膀上的標識,那上面用漢子書寫着“東北民主聯軍”的字樣,毫無疑問,這是南朝鮮勞動黨從滿洲邀請來的軍隊,自己的友人沒有說錯,他們的確是在幾周前便展開了行動,可笑的“制憲國會”被美國人出賣了。
在路口上執勤的這些軍人,並沒有阻止任何人離開,黃虎鉉得以一路趕到漢城火車站。
不過,出乎黃虎鉉意料之外的是,此時的漢城火車站已經被憲警封鎖了,車站不僅不再售票,而且嚴禁任何人出入,從城市各處彙集而來的人,悉數被阻攔在車站之外。幸運的是,就在黃虎鉉快要絕望的時候,他遇上了帶着妻子前來的李起鵬。
對於李起鵬這個人,黃虎鉉是非常看不起的,此人是李承晚的私人祕書,而他的妻子樸瑪利亞,則是地地道道的親日派“韓奸”,還曾經在總督府中樞院中任職,在南朝鮮勞動黨所發佈的清算名單中,這女人是排在最前面的那一撮人之一。
不過,在如今這個時候,黃虎鉉顯然也顧不上李起鵬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了,他只想着離開漢城,離開南朝鮮,畢竟他自己也是清算名單中的一員。
作爲“制憲國會”中的一員,黃虎鉉的遭遇只是南朝鮮諸多外逃人員中毫不起眼的一抹縮影,在這個看上去似乎平平常常的夜晚,整個南朝鮮,從漢城到仁川,從釜山到蔚山,數以萬計的人試圖逃離這個國家,去往日本、中國亦或是美國,但最終獲得成功的,總歸只是少數。
隨着華盛頓兌現與莫斯科的承諾,命令美軍從朝鮮南部地區撤離,蘇美雙方在遠東地區的矛盾得以最終解決,蘇軍在隨後不到兩週的時間內,迅速佔領了整個朝鮮南部地區,從而將整個朝鮮半島都納入了自己的勢力範圍。
在蘇軍挺進朝鮮南部地區的時候,原本立場傾向於美國的南朝鮮各政治派別,不管是李承晚的獨立促進中央協會,還是受大資本家支持的民主黨,其領導人物紛紛離開朝鮮,其中的絕大部分都逃到了日本,即便是留下來的極少數人,也在隨後的清算行動中,被南朝鮮勞動黨所控制的武裝力量逮捕了。
不過,不要以爲朝鮮半島的問題到此便終結了,相反,隨着朝鮮半島的統一,北朝鮮勞動黨與南朝鮮勞動黨之間的政治鬥爭又揭開了序幕,雙方很快斗的不可開交。
與東歐各國的情況差不多,朝鮮南北勞動黨之間的鬥爭,其實也是親蘇派與本土派之間的鬥爭。
實際上,在整個朝鮮半島,原本並沒有南北勞動黨之分,而是隻有一個勞動黨,即活動中心設立在漢城的,以樸憲永爲領導人的黨組織。在日本人投降之前,也一直是樸憲永所領導的黨組織,在半島內部推動地下抗日運動。
在日本人投降的時候,樸憲永率先在漢城組建了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並被推選爲中央委員會總書記,領導全朝鮮的勞動黨組織。至於北朝鮮的勞動黨,則是在金先生返回朝鮮的時候,在聯盟的支持下重新組建起來的,其最初是以朝鮮勞動黨北方局的名義存在的,接受着漢城勞動黨中央委員會的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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