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同行
寧晉說:“三叔不帶着我回去嗎?”
何湛叫他問得一愣:“玄機子要收你爲徒,你要留在這裏好好修習啊?”何湛活了這麼多世,每一世都不可能完全一樣,只有保持大致的劇情走向,時間先後不差太多,才能將事事掌控住。雖然寧晉拜師的時間是有些不對,但錯過了這次機會,萬一以後寧晉都拜不了師呢?那何湛不得慪死!
寧晉背脊僵直,憋出一個字:“不。”
何湛:“啊???”金大腿都伸過來了,主公不抱?這是什麼發展?
何湛正猶疑着,寧晉抓住何湛的手臂,低下頭問:“三叔不是說讓我留在忠國公府麼?”
“玄機子要收你爲徒啊少年,你...”何湛循循善誘道,“是吧...你不得歡喜地留在清風觀嗎?”
寧晉一直深深低着頭,何湛看不到他的神情。猝不及防的,寧晉跪在他的面前。寧晉一跪,何湛覺得自己半條命都快被這個祖宗跪沒了,連忙伸手拉他,可寧晉梗着脖子死活不肯站起來。
“你你你...這是做什麼?”
“不。”他緊緊抓住何湛的小袍子,說,“我們說好的,三叔怎麼說話不算話...”何湛說過,以後他就在忠國公府上當個伴讀,他能日日到何湛的書房去。
“寧晉,你不知玄機子此人...”
寧晉擡起頭來,眼眶紅得像只兔子,極黑的眼睛溼漉漉的。他倔強地吼道:“我們說好的!”
兩人正僵持着,忽地,從三清殿中竄出來一隻白影,那隻小雪貂飛竄到何湛腳下,跟寧晉學着,用小爪子抱住何湛的鞋,似乎不在乎上面的灰塵染髒自己雪白的毛髮。
“哎哎哎,這怎麼還跪上了?”玄機子連忙從殿內追出來,瞧着趴在寧晉頭上的雪貂,一陣眼紅,“忘恩負義的小東西,剛剛還鑽貧道袖子來着!”
寧晉一聽是玄機子的聲音,轉身跪着走到玄機子面前,伏地拜道:“請...請道長告訴三叔,你不願...不願收我爲徒...”他的聲音並着心臟一起發顫,源源不斷的恐懼從方寸之間涌出來。
玄機子看着跪在地上哀求的寧晉,皺眉問道:“你當真不願拜貧道爲師?若你願留下來,貧道畢生所學皆可傳授與你。”從前都是那些人三叩九拜上山求他收徒,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跪着求他不要收徒的。
何湛附和着點頭道:“是啊,你入道長門下,於你今後...”
“求您...”他狠狠咬着牙關,嗚咽出聲,“求您告訴他,您不願收我爲徒。”
玄機子斂了一口氣,嘆聲道:“想是機緣未到,此番是貧道強求了,真是罪過。”玄機子將寧晉從地上扶起來,看着寧晉滿臉淚痕,心中滿是愧疚,道:“你別怪貧道,貧道平生無其他所好,這一時糊塗上頭,犯下大錯。”
寧晉胡亂抹了把淚,搖搖頭。那隻站在寧晉肩頭上的雪貂一個不穩,直溜溜滾下來,好在玄機子眼疾手快,趕忙用袖子兜住它。那小傢伙順勢攀到玄機子的肩膀上。
寧晉說:“我不會養貂,它跟着我會餓死的,就讓它留在道觀內,由道長好好照看吧。”
玄機子心裏一百個一萬個答應,可這貂留不留下,得看它自個兒的反應。隨緣,一切都隨緣。
寧晉趕緊跑到何湛身側,死死抓着他的衣袖說:“三叔,我一定不會給你添麻煩,晉兒以後...”
“沒有。”何湛打斷他,看見他委屈的包子臉,握住寧晉還在顫抖的手,道,“我沒有嫌你麻煩,既然你不想在這學藝,就跟我回家吧。”那麼多世,何湛都未曾見寧晉這樣哭過。
何湛同玄機子道別,帶着寧晉就下山去了。那隻雪貂跟着寧晉只走了一段路,看了看寧晉身邊兒的何湛,又回頭看了看玄機子,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果斷地扭頭跑回玄機子身上,站在他的肩膀處,使勁抓着玄機子的耳朵,樂得玄機子哈哈大笑。
下山時,日頭爬上竿。
一路上寧晉板着臉一言不發,只低頭跟着何湛。他不再讓何湛牽着,小手緊緊抓着何湛背後的玉帶。讓何湛牽着,何湛會鬆手,不如他自己這樣抓着,抓牢了就不會被留在清風山了。
何湛覺得頂彆扭,讓個少年抓腰帶,他總不太自在,但寧晉死板着臉,像是在生悶氣,何湛也就隨他去了。只是兩人總不能一直這樣僵着,何湛先開了口:“是三叔不對,沒考慮你的感受。”
寧晉不語,忽地鬆開手,跑離何湛身邊去摘一株不知名的草,但他速度極快,蹭蹭跑回來繼續抓着何湛的腰帶。寧晉不回答何湛的話,只摘下片草葉子塞嘴裏嚼。也不是這玩意兒看着多好喫吧,就是看見寧晉嚼得津津有味,何湛嚥了咽口水,忍不住好奇問他:“你摘這個做什麼?喫着玩兒麼?”
寧晉臉板得更方,一手攥着草莖一手攥着何湛的腰帶,怎麼都不回答何湛的話。何湛繼續說:“你讓三叔嚐嚐唄?”
寧晉搖搖頭,不讓他喫。寧晉不讓,何湛心裏更癢,越發想喫。等寧晉又發現一個目標,何湛三步並兩步搶前拔下來一整株草。
“三叔!你別...”
不等他說完,何湛摘片葉子就塞到嘴裏去,緊接着沖鼻的苦味帶着辛辣瘋狂從口中竄動開,何湛呸地吐出來,伸着舌頭直呼:“我呸呸呸!這什麼玩意兒!”
“風連草。”先前寧晉給何湛抓了幾副藥,每個藥名他都記得很清楚,模樣也能認個差不多。來道觀之後,他給何湛煎藥時發覺多了一味未曾見過的藥材,所以就去請教了玄機子。玄機子告訴他那是風連草,獨生長在清風山內,有解熱消毒的奇效。何湛能退燒,全是風連草的功勞。
寧晉彆彆扭扭地說:“我都不讓三叔吃了。”
何湛反口道:“那你摘它幹什麼?!還喫...傻不傻?”害得他以爲多麼好喫。不過這樣一比,好像他纔是更傻的那一個。
何湛被苦得臉都變了形,橫衝直撞地往山下疾步走,就想尋口清甜的泉水來喝。寧晉跟在他的身後,小手勾着何湛的腰帶,力道放輕了很多。山林有驚鳥叢飛,風拂過樹葉的聲音就像雨打在芭蕉葉上一樣,而彎曲的山道上只有他們兩個人。
何湛聽見寧晉低低解釋說:“我怕三叔沒好完全,想摘些備用。我問過道長,風連草不好分辨,就是味道獨特,我怕分不清,就嘗一嘗...”
何湛腳步頓住,回身看他,說:“你不生氣啦?”
寧晉小聲地回答:“沒有生氣。”
“那你剛剛怎麼都不跟我說話?”
寧晉手中還握着何湛的腰帶,輕輕用力一勾,就將何湛整個人拉過來。何湛被他這莫名其妙的舉動搞得摸不着頭腦,問:“怎麼了?”
寧晉從懷中摸出來一個青蘋果,然後遞給何湛。何湛樂了,寧晉怎麼跟小松鼠似的——小松鼠把栗子藏在嘴裏,寧晉把小蘋果藏在懷裏。何湛口中苦不堪言,這麼個清甜的蘋果遞到眼前,他自是趕緊接過來。
可還不等他喫,寧晉伸手就搶了回去。何湛目瞪口呆,只聽寧晉撇撇嘴說:“我後悔了,不讓三叔吃了。”
何湛不禁微惱:“你這個小賴皮,怎麼這樣!”
寧晉默然,將何湛拉得更近,額頭抵在他的胸膛。他不敢看何湛的神色,勾着何湛玉帶的手越收越緊,捏得掌心都滲出一層薄薄的汗。他說:“三叔覺得生氣麼?”何湛疑惑,還沒答上話,就聽寧晉說:“三叔可以生氣,但我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
“什麼?”
“三叔帶我離開清平王府,給我喫,給我穿,別人欺負我的時候,三叔還會護着我。這樣的恩,晉兒都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以後三叔再把我送到哪裏,送給誰,我都不應該有怨言。但是,我一點都不想,我不是個物件,我...”
“寧晉,我沒有...”
“不想離開三叔。”他的指甲嵌入掌心中,泛出絲絲痛意,眼中流出的淚浸溼何湛的胸襟,憋得一張小臉通紅,對何湛說出這句話:“不想離開。”
何湛僵了好久,緩緩伸出手來摸了摸寧晉的頭。半晌,他頓聲道:“以後不會了。”
寧晉將頭埋在何湛的胸膛中,顫着聲說:“你要記住你的話,不能反悔,不準反悔。如果你反悔,我...”
何湛接過話,戲謔道:“你就將我殺了好了。”
“不要...”寧晉說,“我就把你關起來。”
關起來?關哪裏?天牢嗎?那個地方,他熟門熟路,恐怕不用寧晉來關。
何湛驀地一笑,小退一步,問:“你怎麼從小就這麼壞啊?”
寧晉歪了歪頭,疑惑道:“這樣就是壞的了?難道把三叔殺了,就不壞了嗎?”
何湛正幫寧晉理着歪歪斜斜的領口,聽他問出這句話,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他緊忙搖頭道:“那纔是壞的,大大的壞。”
寧晉像是奸計得逞似的嘿嘿一笑,哪裏還找得出方纔不辨黑白、天真無邪的模樣?何湛就知被他唬了,擼袖子佯裝要打寧晉:“哎呀,兔崽子,還敢唬你三叔了?!”
他原以爲寧晉會跑的,可寧晉就站在他面前,不跑不躲,小手拉着何湛的玉帶不放開。咦,小賴皮還真不鬆手了!何湛恐嚇道:“你再不跑,我就要打你了。”
寧晉說:“三叔不走,我也不走。”
何湛真被這孩子整得沒了脾氣,無奈地笑着放下手,摸了摸寧晉的頭,說:“你這都是哪裏學來的話?這要是換成小姑娘,你得惹多少風流債?”
寧晉的臉騰地一紅,趕忙低下頭。
“好了,回家。我們偷偷跑出來兩天,回家是要挨鞭子的,到時候你就是哭着要走,都不會讓你走了。”
“不走,晉兒可以替三叔挨鞭子。”
“好啊,你可要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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