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醉酒
何湛坐在寧晉身側,將□□上的皮革挑開,手指觸碰着冰涼的鋒刃。寧晉低低勸道:“小心,會傷手。”
“此槍名爲滄海,乃混鐵精鋼所制,上等的虎頭槍。鋒銳破軍,勢不可擋!”何湛站起身來,反手將滄海槍狠狠甩出去。
寧晉渾身一縮,滄海槍死死釘在牆上,槍身震動出刺耳的清鳴。
何湛端起桌上半碗酒,仰頭喝下,喘着粗氣說:“是可遇不可求的利兵。”
何湛再倒了一碗,酒水順着何湛的嘴角滑到他的脖頸間,喉結上下滾動,轉眼又喝了個精光。寧晉擔憂道:“三叔,還是少喝些吧。”
何湛喝得太急,臉上立刻染上兩坨暈紅。他笑着衝寧晉勾勾手指,讓寧晉過來。他附到寧晉耳邊,輕聲說:“你以後一定要成事。”溫熱的氣息伴着酒香噴吐在寧晉耳畔,他不知何湛在說什麼,只點點頭:“恩...晉兒一定會...”
何湛找不着人喝酒,就拉着寧晉喝。
他只給寧晉倒了一小杯,不斷給自己滿上。寧晉不敢多喝,生怕自己也醉了,何湛無人照拂。
外頭星轉月移,雨勢漸歇。
屋中燭光盈盈,將何湛的臉映得很紅很紅。來回酒過三巡,何湛神識就開始泛暈,腳下軟綿綿的,如在雲端,眼前寧晉那張俊俊的小臉也變成一個,兩個,而後疊成模糊的光影。
何湛一陣暈眩,頭倒在寧晉的肩膀上。
“三叔?”
何湛也沒起來,歪頭抵在寧晉耳側,醉醺醺地說:“主公...我不後悔...不能...後悔...”
寧晉握緊手:“我不是他。”
“恩...”何湛提着酒瓶歪歪斜斜地往內室走去,繞過屏風,四仰八叉地躺在牀上,胸膛一起一伏。酒力將他的神智催得不清不楚,只覺眼前燈火重重,像是忽延布漫天的星光。
何湛眼前浮現寧晉的模樣,手中的酒壺掉在牀下,他咕噥着喚了聲:“主公。”
寧晉將酒瓶撿起來擺到一旁,爬到牀上替何湛解開外袍,癟嘴道:“不許你再想他!那人要拿槍打你,他不是好人。”楊坤對何湛刀劍相向,還有那個沈玉,也是來害忠國公府的。
寧晉不明白楊坤對何湛來說有多重要,重要到可以讓他就這樣放走楊坤,放走沈玉。
何湛被剝得赤/條條,胸口處還殘留些酒水。寧晉拿袖子給他擦了擦,拉錦被給何湛蓋上。他也脫了衣服鑽進去,用身體暖着被窩,以免何湛受凍。
何湛的確有些冷,本能地去尋找熱源,側身抱住什麼東西。
寧晉瞬間瞪大了眼,身子完全沒在何湛的懷抱中,他的胸膛一起一伏,像是綿延不斷的山巒。僵直的身子慢慢軟下來,他往何湛身上窩了窩,聽着他平穩有力的心跳聲。
寧晉的手探向何湛的喉結,仰着頭着那一塊凸起,手間就像握着一隻安靜沉睡的小麻雀,那感覺很奇妙。往下是何湛的肩,還有那道淡粉色的疤痕,這是他冒着生命危險擋在鳳鳴王寧祈前時所受得傷。
寧晉此時纔算明白寧祈口中所說的——他對誰不好呢?他對誰都好。
寧晉輕悄悄地將發涼的手臂放回被子裏,闆闆正正地貼在一側。他忍不住地想看何湛俊俏的下巴。寧晉覺得他長得真好,只有富貴鄉里才能養出這樣謫仙似的人。寧晉的手伸到何湛的腰間,第一次這樣大膽地抱住何湛。他心臟在怦怦亂跳,像是在做賊一樣緊張,緊張得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寧晉蹭了蹭何湛,心想:“這是我的三叔,以後他不能對別人好,只能對我好。”
翌日,何湛從醉夢中醒來,正想伸個懶腰,卻發覺自己的胳膊被寧晉枕着,何湛腦袋一陣懵。他瞧了瞧自己只着件褻衣,也不知道自己哪根兒筋抽了,真覺得這太像一副事後的場景了。
呸!褻瀆未來天子,膽兒肥!作孽!
何湛拍了自己一巴掌,擡着寧晉的頭將胳膊抽走,又將壓在他身上的腿給擡開,這才躡手躡腳地下了牀。昨個兒宿醉,一站起來便頭昏腦脹,心中所憂懼的再涌上心頭,那感覺比昨夜還要清晰。
不該喝酒的,誤事。
何湛稍稍梳洗後去給寧華瓊請安,接着就在書房呆着了。昨天下雨溼了好幾本書,得快點謄抄下來纔行。
許是昨天他灌了寧晉酒的緣故,這孩子到晌午才跑到書房來報道,手裏還端着一碗熱湯,說是用來解酒舒神的。何湛接過來,讓寧晉坐在他身邊的小椅子上,扔給他一本《四國列傳》,道:“今天就看這一本吧。”
一開始何湛只讓他自己在書架上挑着看,等寧晉看完了,何湛才告訴他哪些書不可取哪些書可取,亦會細細解釋書中究竟哪處不可取。每每此時,寧晉都會用極爲崇拜的眼神看他,他覺得三叔看得書多,懂得也很多,是非曲直全都能理清。寧晉覺得寧平王給寧左寧右請得西席先生都比不上何湛博學多識。
後來何湛開始挑書給他看。起先只是簡單的人物小傳,從朝堂官宦到江湖俠客皆有涉獵,何湛教他如何看人識人;再後則是家國史實,從西域到中原,各國各朝甚至民族部落都囊括於中,可何湛也不教了,只讓寧晉看,等他有了問題,再來問何湛。寧晉問題問得淺顯,何湛也不會答,令寧晉再從頭看一遍,再將答案解釋給他聽。
以前在清平王府,寧晉沒有機會讀書,只能在先生教寧左寧右的時候偶爾偷聽幾句,學得雜亂而零碎,難成體系。現在何湛理開來,一本一本地教給他,他一本一本地看,識了不少字,明白了很多東西。
寧晉執卷看了很久,上書舊朝西京夫人奢靡,“戴太真晨嬰之冠,履元瓊鳳文之靴1,顏絕世,乃爲世人驚歎”,忽得就想到昨夜何湛提及的小葉紫檀佛珠,問道:“三叔爲何不讓晉兒看那些記載珍玩古董的書籍?”
何湛放下手中的話本子,挑眉笑問:“你看那些做什麼?覺得你現在讀得這些都枯燥乏味了?”
“沒有。只是三叔喜歡,晉兒也想知道一些。”
“你要是感興趣,第四排的書架上面擺了《均窯》《天寶》《博物》三本,比較淺顯易懂,等完成了功課可以拿去看看。”
寧晉點點頭,將視線移到手中的書卷上,可心思全不在這兒。寧晉想,若他能晚一點遇見何湛就更好了。再晚一點,三叔所說的,他都能理解;三叔喜歡的東西,他也能略知一二。而不會像個傻子一樣,在三叔跟別人說話的時候,只能在一旁傻傻地聽着。
提到古董,何湛想到沈玉抱着的那隻金樽玉菩薩。在沈玉未入京之前,何湛可就聽說了這尊玉菩薩的消息。
呵!何湛暗自冷笑。那些人真是一番好心思,單單拉何德一人下水還不夠,還要將他何湛拉入這趟渾水當中。這忠國公府到底是該多礙眼,纔會讓人想要他何家斷子絕孫?!
可他不是以前的何湛,這趟渾水不用他們拉,他自己也要下去走一遭。
等用過午飯,何湛對寧晉說自己要出府辦事,寧晉見他沒有要再解釋的意思,乖乖地不問,跑去給何湛備了輛馬車來。
下了一場秋雨,這天便更冷了幾分,落在長街上的枯葉還未來得及打掃乾淨,如在地上鋪了一層淡黃色的錦布。何湛斂了斂大氅,蹬上馬車。寧晉衝何湛揮揮手:“三叔早些回家。”
何湛點頭道:“好好看書,若我回得晚便自個兒喫飯,別餓着。”
風呼呼地從車窗邊掠過,何湛從袖中掏出一把摺扇,摺扇上懸着那枚青龍翡翠扇墜。何湛將扇面緩緩展開,上畫着月下西湖的美景。他又將扇子斂上,眼睛微微眯起來——是時候引蛇出洞了。
何湛乘馬車來到城郊的京窯,來找的人是管事張南。
何湛下馬車時,張南趕緊迎上來,身後跟着兩個冷麪的侍衛。他面露驚訝之色,道:“三爺?近日您來得勤啊。可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何湛行了個禮,說道:“何談吩咐啊?”何湛的眼睛在張南後邊兒的侍衛身上打量了幾眼,張南立刻意會,將左右屏退,引何湛到內廳中去。
何湛進來將扇子扣在桌上,用紅線穿着的那枚晶瑩剔透玉石扇墜發出清脆的碰撞響,讓張南看得眼睛發直。張南嘆道:“呦,三爺,您這樣好的青龍翡翠都拿來當扇墜啊。”
“怪不得別人說你是火眼金睛,這一瞄,就能看出是個什麼貨色來。”何湛贊聲說,“當之無愧。”
“我就能看看,哪跟您一樣這麼闊氣?”張南說,“這個值不少錢吧。”
何止值錢?之前何湛靠倒賣字畫,手中存了不少錢,可爲了得這一塊青龍翡翠,幾乎是“傾家蕩產”。
他將扇墜解下來,往張南面前推了推,說:“我心裏惦記着你口中那隻金尊玉菩薩,你多找些人幫我打聽打聽,我想要在菩薩轉手前見着賣主。勞你辛苦一趟。”何湛拿着扇子敲了敲桌面,示意張南將扇墜拿走。
“哎呀,三爺,這可使不得。”張南趕緊將扇墜推回去,“這太貴重了,您只要發話,我哪能不給您找啊?”
何湛用扇子按住張南的手背,低聲說:“這種事等不得,哪怕一個時辰呢,就有可能轉落他人手中了。三天,三天之內我要見到賣主。”
“三爺,這可不好說啊。我只能說盡力爲您張羅着,哪能給您保證這個?”
“最近我看上一個俏貨2,價格有點浮。”何湛衝他比出三根手指,張南當即倒吸一口冷氣。何湛說:“我想盡快見見那尊玉菩薩,看買哪一件兒好。”
張南用手指叩了叩桌子,說:“得勒!三爺,您彆着急買別的物件兒,我敢保證,您見了那玉菩薩鐵定走不動路。”
“好。”他用扇子將扇墜推過去,說,“勞駕。”
張南將扇墜揣到袖中,嘿嘿笑着伸出大拇指:“三爺真倍兒闊氣!小的這就馬不停蹄地給您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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